第 21 部分(1/1)

那时头顶只有一个圆圆的天空,几粒星辰闪着孤光。但月色与今夜一样柔和。

远处模糊的山影被城市的夜灯衬得微微发亮,天际间有层紫光,分不清天与地,仿佛盘古开天那般混沌。

过了一会儿,修鹇终于说:“我们下去看看,赵松己经走了。”

修鹇的步子大,皮皮心急,儿乎在跑。

他们在客厅里找到了贺兰静霆。

他仍然穿着那件光滑如丝的纯黑睡袍,却在吸着一支烟。

房间里没有点灯,却点了几支古老的巨烛,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皮皮从没见过贺兰静霆抽烟。不过,那件曳地丝袍很配他的身材。他看上去像位末代贵族那样雍容而颓废。烟在他手指中兀自燃烧,而他则垂首陷入沉思。

皮皮轻轻走过去,问道:“赵松来过?”

他点点头。

“他……你们……没什么事吧?”

他摇摇头。

然后他看着修鹇,指了指对面沙发上的一个帆布小包:“我给你们买了机票。这段时间,我希望你带着皮皮到远处逛一逛。等我和赵松了结之后,你们再回来。”

修鹃一动不动地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了结?”

“三天之后。”

“他是想趁着你的伤尚未恢复早点下手。你不应该答应他!”修鹇道,“不如我代你去会会他,你带着皮皮离开这里。”

“你不是他的对手。再说,谁说我有伤就杀不了他?”贺兰静霆点了点烟灰,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关键是,你们俩必须离开,好让我无后顾之忧。”

修鹇的脸沉了沉,说:“我……”

“或许我该说,我命令你带着皮皮离开这里。”贺兰静霆打断了他,“我给你们买了明早去新疆的机票,你们得在那里待一个月。不要联络我,我若有事会和你们电话联络。”

说完这些话,他站了起来,伸出手来牵她:“皮皮。”

他带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哭湿了他的胸口。他摸着她的脸柔声打趣:“小丫头,你终于担心我了,不再谋杀亲夫了。”

她不说话,只是在他怀中抽泣。

“别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他说,“不过,有件要紧的事情要托你。”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还记得那个银行卡的密码吗?”

她点点头。

“把它倒过来,是另一个密码。”他从床前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很小的钥匙,“我在那个银行的地库里有一个保险箱。里面有一些重要的东西,有一部分是留给你的,另一部分是属于狐族的。”

他将钥匙交到她的手中:“万一我出了事,狐族会选出一个新的右祭司。到时候这个人会来找你,你要亲手将这把钥匙交给他,你能答应我吗?”

皮皮的身子一阵哆嗦。接过钥匙,慎重地点点头:“如果这个新的祭司是赵松,我也交给他吗?”

他低声说:“我刚知道赵松杀了我的父亲。难怪这几百年我父亲一直没有音信,他的身上有我父亲的真元。这件事己有人透露给了长老会,所以新的祭司绝对不可能是赵松。”

说完这话,他坐到床上,柔声地说:“夜深了,你还不困吗?”

她爬上床,全身都缩到他的怀里:“不困,我睡不着,你抱着我好吗?”他紧紧地抱着她。

“这一切会结束吗?,她在他怀里喃喃地说。

“什么结束?”

“你和我。”

“不会。”他在她的额上亲吻了一下,“我和你,一切那远未穷尽。”她在黑暗中深深喘息,仿佛要把心头的沉重呼出来。

伤口还在流血。她揽着他的腰,手掌很快就湿了。她把血抹在自己的胸口上,指间黏黏地,她放到嘴边,一点一点地吮干净。

这是他的血,她要熟悉它,记住它。

还没睡着吗?”过了一个小时,听见她呼吸忽快忽慢,还夹杂着抽泣,他在黑暗中问道。

“一,二,三,我们一起闭眼睛。”皮皮说。

也许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觉,皮皮没有说道别的话,她居然睡着了。

机票是早上八点的。皮皮六点醒来,发现贺兰静霆正在替她收拾行李。她去浴室洗了澡,然后去书房找了一本全国分省交通地图塞进包里。

收拾完毕出了房门,皮皮发现修鹇拿着汽车钥匙在客厅里等着她。相顾无言,她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贺兰静霆,用力地看了他一眼,说:“等着我。”

他点点头,将他们送出门外。

出门就是一个下坡,汽车沿着二条小路很快就下了山。他的身影渐渐模糊,脸上却毫无表情,眼看就要转弯消逝之际,他忽然举起手挥了一下,皮皮顿时泪如雨下。

就这么一路呜咽地到了飞机场。

一下车,皮皮擦干泪,将机票一撕,对修鸥说:“我要去找燕昭工的墓,你愿意跟我去吗?”

这仿佛也是他的计划,修鹇点点头:“那个墓在天津蓟县,我去买天津的机票。”

他依然穿着一双人字拖鞋,自色的衬衣背后,依然用墨笔画了一只鸟。鸟的翅膀是黑的,样子像乌鸦,漠然的神态,一双眼睛很忧伤。“你吃早饭了吗?”皮皮问。

“没有。”

“我去给你买。”

他点点头,径直去了售票台。皮皮发现他近来很不修边幅。胡子没剃,头发也很乱。只是修鹇长得太漂亮,所有的缺点都成了风格。他一路香风旖旎地走过去,路人无论男女皆频频回顾。

她买了早餐香肠和r包。回来时发现修鹇已坐在了通往安检的一排椅子上。

她递给他早餐,同时,还有一双一次性的筷子和盘子。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芒刺。随即拆开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她坐下来,喝了一抠豆浆,企图搭话:“宽永是天水人?我怎么听贺兰说他是英国人?”

“别提他行吗?”他忽然不耐烦地说道。

“对不起。”

余下的时间直到坐上飞机、下了飞机又坐上去蓟县的大巴,在高速公跻上行驶两个小时,修鹇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下榻蓟县渔阳宾馆。

宾馆临近府君山,放下行李,乘车来到府君山下,修鹇说:“我带你上山走走。”

皮皮看着他,问道:“你……曾经来过这里?”

他点点头。

“贺兰也来过这里?”

“对。

“你们知道华表在哪里?”

“这是本族的机密,就算是赵松也不一定知道很多。贺兰曾经花过很长的时间作研究,他找到了华表,将它藏到燕昭王的墓中。”

皮皮眨眨眼:“所以,贺兰也去过燕昭王的墓?”

“是,做这种事是很需要胆量。府君山也叫峻酮山,它是狐族的禁地,不仅因为这里有制约本族的恒春木,还有另一些可能会置我们于死地的东西。燕昭王的口味很大,收藏的宝物众多,他的陵墓里充满了机关。皮皮不由得停住脚步,向前望去。

她觉得府君山看上去很平凡,不是很高,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峻峭雄伟,说是道教盛地,皇帝问道广成子的地方,她却觉得没什么仙气。她等着修鹇说下去。

“燕昭王二年,海人进献给昭王的奇物中,除了恒春树,还有龙膏。”“龙膏?”

“传说海外有方丈之山,山之东有龙场。巨龙常在此处争斗,膏血如水流。那海人以雕壶盛数斗龙膏进献昭王。昭王坐在通云台上,以龙膏为灯,光耀百里,烟色丹紫。”

皮皮接口道:“你说的龙膏也会置你们于死地?”

“不是。”修鹇解释,“这方丈山的西面有照石,石碎如镜面,燃龙膏以照,百物现形,妖孽毙命。昭王去世时,匠人春此石入泥,作为护棺之用。所以当年贺兰只身入墓,只带了一个手电。任何燃烧之物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在山上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西麓的锁子岭,修鹇指着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土堆说:“看见那个封堆了吗?这一带的人都叫它窦王墓,但窦王是谁,谁也不知。这个土堆方圆超过一白平方米,上面却没有一棵树,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是因为古代君王的家墓上层都会铺上一层由糯米浆和石灰搅髻拌而成的灰上这种土防潮、防水、格外坚实,灌木的根无法从中吸取养摹分,只有根j很浅的小草才能生长。此外,这锁子岭是龙脉会聚之地,以风水家的眼光来看,古墓气势非凡东镇崖头,西望京都。平视若苍龙探首,口吐山泉,大有龙盘虎踞之势,是典型的帝王陵寝。燕昭王一生痴迷于神仙方术,必然会选择最有风水的地方作为他归仙之处。”

皮皮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你不是医生吗?我怎么觉得你也是位考古学家呢?”

修鹇淡淡一笑:“说到考古学家,以考古家的眼光来看,帝王墓道向西,从西侧打山d进去,在东侧建墓。这是汉代以前工侯贵族典型的墓葬结构。我在学医以前经常给贺兰打下手,这些都是他教过我的。”

说罢,随手从地上拾起半块瓦片:“你看这种饕餮纹的瓦当,也是燕都常见的。”

皮皮说:“墓道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开始挖,好不好?”

修鹇瞪了她一眼:“这种事怎么能在白天干呢?破坏国家文物,你难道不怕被抓起来吗?”

等了整整一天,没收到贺兰静霆的任何电话。趁这当儿,皮皮和修鹇去商场买了工兵铲、斧头、电筒之类的工具。

他们先出宾馆到街上散步、吃饭,一直等到夜半才上山去了锁子岭。修鹇很快就找到了以前挖的盗d入口。两人两把铲了,挖了两个小时,铲子触到一块巨大的石板。修邮说:“入口就在石板的底下。”皮皮从背包里拿出一瓶二锅头,仰头灌下一口,抹了抹嘴,拿起铁铲用力往旁边挖。不一会儿功夫,一块一米见方的青石板露了出来。修鹇用铁锹使劲一撬,石板张开一道缝。他用力一推,推出一个一人见方的小d。一股y风从里面钻了出来。

山间只有草虫的声音。y风里带着一股陈腐的气味,皮皮将手电换了两个新的电池,她看着修鹇,四周y惨惨地,仿佛有无数y魂一齐从那d里涌出来在她身边跳动。

她吓得寒毛直竖。

“你……上次进去过吗?”皮皮的双腿抖得厉害,不由得将身子紧紧贴着修鹇。

“没有,贺兰没让我进去,我一直站在d口接应他。你若害怕,就在外

面等着我。

说罢他将手电含在嘴里,往d里轻轻一跳。

皮皮当然害怕,心咚咚地乱跳,可是她跺跺脚,将牙关一咬,也跟着跳着断了下去。

上.深夜探墓

原来那d并不深,也就一人多高。跳下去时修鸥还伸手接了她一下,户地上是些土块和碎了的瓦片,踩着向前走,咯咯作响。只走了几步就被前面的一块大石挡住,两人不得不毛下腰去钻大石旁边的另一个小d。这d委实太小,仅容得下一个人的肩膀。修鹇将外套一脱,光着上身往里钻。皮皮个头比他小,也将棉夹克脱了,只穿着一件紧身的短袖t恤往里爬。

那是一个长达二十多米的甫道,大约就是贺兰静霆挖出来的。爬到一半,墓里氧气有限,皮皮停在中间大声地喘气。过了片刻,她憋足了气,继十续拼命往前爬,不一会儿工夫便到了雨道的尽头。她灰头土脸地钻出来,空间豁然宽舒了。

墓里充满了垂死的气息。

手电只有尺寸的光芒,她碰了碰前面的修鹇:“这就是墓室了吗?”“嗯。”

电筒向四周一照,他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土室。头顶是一排巨大的楠木。地上一片凌乱。有一面墙塌了,外面的土从歪斜的巨木中挤进来,仿佛整个墓室随时也要坍塌的样子。

皮皮嗅到一股腐烂的气息,空气稀薄,令人窒息。修鹇拿着一根铁钎在地上翻来翻去,凡个青铜罐子被铁钎拨得叮当作响。他沉思片刻,忽然摇头:“看来这间不是主墓,是间耳室―这些东西都是礼器和食器。”皮皮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地上虽有不少盆盆罐罐,但她没看见棺材。然后,修鹇忽然向东走去:“在这边,这里有个小门。”

小门也是d,不过有半人之高,他们钻了进去,修鹇用电筒一照,有什么东西忽然反了一下光,他“噢”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皮皮本来就紧张,还以为他见了鬼,手一抖,电筒掉在地上,也顾不得许多,忙去拉修鹇:“哎,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关……关掉电筒。”他呻吟了一声。

皮皮连忙关掉手电,里面顿时漆黑得不见五指。

“你受伤了?”她惊呼,伸手扶住他。

“这附近有照石。”他说。

“不是说,要点燃龙膏才能照见……你们吗?”她木想说,照见“妖形”怕他介意,将这两个字吞了进去。

“可能是……传说有误。”

“那贺兰是怎么进来的?”

“他的修行年限……比我长一倍不止。”他说话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而且他倒在地上,仿佛中了剧毒,四肢僵直,不断地打战。

“你得尽快离开这里,我先送你出去。”皮皮将背包一挎,弯腰要将他抱起来,听见他的喉咙咯咯作响,仿佛呼吸很困难。

修鹇的个子并不太高,人也很瘦,可是皮皮觉得他很重。她用力地想将他从地上抬起来,试了好几次也办不到。只好拽着他的胳膊用力地拖。拖了十几分钟,终将他拖回了原先的墓室。

打开手电照他的脸,他的脸又青又绿,双眼充血,形同鬼魅。他用手抓了她一下,说:“我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你得快一点……找到恒春木。”皮皮一听,顿觉冰水浇头:“你……你会死吗?”

“我觉得很不舒服。”他呻吟了一声,“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样子,我从来也没死过。”

皮皮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的上身抱起来,用力往外拖:“这里空气不好,我先送你出去。”

“别管我,先去找木头。”他急喝一声。

“不!我要先把你弄出去!”她说,“宽永己经死了,你再死掉,贺兰会伤心的。”

她先爬进甫道,用衣服捆住他的手,使足力气往外拖。头一半的路程修鹇还能动一下,用手指枢着泥土往前挪。渐渐地他就爬不动了。手软了,连头都垂在地.上,皮皮和他讲话也不答应。但她还是不断地拉他,一点一点地往外拖,拖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将他拖到d口。仰起头可以看见一角天空,新鲜空气哗哗地往下涌,皮皮张大口呼吸了几下,这才一发觉背上臂上火辣辣地生疼,大约刚才只顾着爬,只顾着用力,身上被泥土和石块刮出道道伤痕。

她将修鹇扶着坐起来,但他的腰是软的,像瘫痪病人那样一个劲儿地往下滑。而且他的眼也闭上了,很虚弱地喘息着。她心里一阵慌张,去摸他的心跳,他哪里有心跳。种狐只有一个躯壳和一个生殖器官,强大时他们比谁都凶猛,虚弱之时,他们比谁都不堪一击。

灵机一动,她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一下。

修鹇的身子猛地一震,推开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什么?”“给你点阳气。”

阳气说有就有,他居然立即能自己坐起来了,抬起一双眼,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她不顾一切地又吻了他一下,这一次,在他的唇间停留了很长时间。他非常被动,也不回应。

“好了。”皮皮抹了抹嘴,“别想那么多,我只是帮你治疗一下。”他好久也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个木头的上面应当雕着仙鹤的花纹。但年深日久,花纹有可能不容易发现。”

“是很大的木头吗?”皮皮问。

“不是,贺兰也只找到了一小段,它们已经碎成了小块,每块只有筷子那么大。你要千万小心。贺兰说,他找到木头的时候,木头就泡在龙膏里,己经泡了几千年。这东西不能见火,见火即燃。甚至温度高一点都会燃烧。他原本想在这墓里多拿点东西,因为忌讳恒春木和照石,不敢久留,匆匆地走了。”

皮皮点点头,将电筒含在嘴里,只身原路返回墓室。

前面是幽深的dx,她很害怕,但她别无选择。

六‘深夜探墓?

墓室并不大,手电一照,又有几处微弱的反光。仔细一看,地上果然散落着一些石块,黑色的,薄薄的好像云母,绝大多数都被厚厚的黑灰盖住。拾起一枚,抹尽灰尘,表面光滑如镜。电筒一照便闪闪发光。她这才明白原来照石并非只是点燃龙膏才起作用。刚才若不是这些石头上有很多灰尘,只怕修鹇早己经当场毙命了!

她随手拾了几枚用手绢包好放进背包。然后用铁钎四处寻找那段传说中的华表。

墓室里的空气仍然令人窒息,地面掩埋多年的东西被铁钎一翻,顿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几乎令她呕吐。皮皮浑身起满了j皮疙瘩,她打开口袋里的mp3,放了首热闹的歌驱挡恐惧,口里也跟着哼哼。尽管如此还是吓得要死。不出声吧,墓里安静得令人崩溃;说话吧,怕惊醒了千年孤魂。皮皮本来不信鬼,可是,如果狐仙都是真的,鬼肯定也是吧?

墓室的正中摆着一具朽坏的棺木。看卜去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看得出棺木被人动过,边沿有铁器撬过的痕迹。皮皮虽然不懂考古,也算参观过博物馆。c城博物馆里的古棺形质摆在那里,漆着花纹的棺木平静地躺在石台,墓室比那间耳室宽出十倍,墓主的来头肯定不小。如若真是3

燕昭王,里面可能还套着几重棺蜳。她拿着手电毛着腰在地上仔细找,耳边轰鸣着迈克。杰克逊的摇滚乐。不多久便发现石台的一角堆着一些朽木的残片,拾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木片沉甸甸的,裹着一层沥青一样的东西。好像商店里卖着的巧克力瓶。她用小刀刮去“沥青”,露出一小截雕着花纹的木头。年深月久,纹路已经模糊了,而且只有一小部分,看不出具体的形状。那沥青是暗紫色的,有点黏,倒像是描述中龙膏的华表木、但她不敢肯定这就是华表木,又绕着墓室走了一圈。一不小以脚踢了一个圆圆的东西,用手电一照,竟然是个人的头骨。她吓得赶紧闭上眼,随手拾起一个青铜大锅将那头骨一盖,眼不见为净。

地上散落了很多的东西:玉片、人骨、瓷片、珍珠,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铁器和铜器。当然更多是零碎的木片。这些木片也是漆黑的,也很小,也漆着花纹,只是上面没有膏状物。皮皮只得又走回来研究石台上的那堆木块,将两种比来比去。不经意间她瞥见石台上有人用炭笔画了一个大圈,将那堆木块圈了起来。为看清那个圈里还有什么记号,她将木片往旁边一推,眼中忽然出现了两个字,一个笔画很多的字:

“觽”。

另一字却是别人的笔迹:“槿。”槿字很小,写得很规矩,却是甜甜蜜蜜地和觽字挤在一起。

她的胸头仿佛被点燃了一把火,就算她不认得这个字,也认得他的笔迹。她的脑中忽然闪了小菊说过的话:

―皮皮,你不能像我这样坐视着一切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无能为力…

是的,她不能坐视贺兰静霆的死亡。

她将木片一一拾起,装在准备好的冰盒里,塞了满满一盒,然后装进包中,从原路爬了出去。

坑口里坐着的修鹇脸色还是苍白的。

皮皮问:“你还可不可站以起来?我先出去,从外面将你拉出来。他摇摇头。

“扶着这个。”她将三尺来高的铁钎递到他手中,捧着他的脸,又狠狠地亲了他一下。…b…

凭着这一口过度的阳气,他勉强站起来。

皮皮爬出d外,用腰带套住他的双肋,使出吃奶的气力,将修鹇一点一点地拖了出来。

盗坑原本就在一个极隐蔽之处,皮皮匆忙填上土,将外面的藤蔓拉下来遮好。扶着修鹇走到一个开阔的山道旁边,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紧接着她又给宾馆打电话,让服务员给她订明日最早回c城的机票。“请问您要订几张?”服务员熟练地敲着键盘。

“两张。”

修鹇忽然说:“一张。”

她掩住话筒问道:“修鹇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他看着她,说:“我需要回我的dx修炼。”

皮皮看了看四周:“这里?这座山上?”

他摇摇头:“我的dx在武当山。我会在这一带先找个地方修炼,等真气恢复一些了再起程去武当。”

皮皮忍不住问:“那你要修炼多久?”

“最快也要三十年。’,他笑了笑,“看来我们这是永别了。”“怎么会呢?”她说,“才三十年,三十年后我才五十来岁嘛。”这话说到一半,她想到了青木先生的诅咒,脸一下子就黑了。果然是永别。

“那么,或许我下一世能遇到你。”她坦然一笑。

“第一,我不是贺兰,我不会来找你。第二,我情愿你不再遇到我们,这样你会有一个更加纯粹的、不被狐仙打扰的人生。”

那个“人”字他用了重音。

出租车公司的人说大约要等二十分钟。

皮皮将修鹇扶到一棵树下,让他背靠着树。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这墓贺兰来了不止一次,对吗?”

他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陪他来的,是一个名字叫‘槿’的人。”皮皮顿了顿,说,“可能是个女人。”

“对,我听他说过。”修鹇说,“他曾经带你来过这里―我是指,儿百年前。他说,你的胆子很大,又很调皮,非要跟他一起进来。”

皮皮傻眼了。

“结果你不小心触碰了墓室里的防盗机关,一箭穿心,当场死亡。”皮皮一张脸顿时被唬得变了色:“你饶了我吧,修鹇,这也太搞笑,太戏剧了吧!”

“不戏剧。”他说,“贺兰说,当时你有点害怕,为了缓和气氛,他跟你讲了一个笑话,你乐得手舞足蹈,一不小,碰到了机关。他狂怒之下,将那个燕昭王从墓里扔了出来,然后将里面扫干净,将你放了进去。后来我还陪他来吊祭过几次。他常常说,他遇到过二十几个你,就数这一位死得最冤枉。

chapter 短暂的幸福

第二天皮皮独自坐飞机回到了c市。

贺兰静霆一直没给她打电话,她的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抬眼看了看天,很亮的阳光,很好的天气,风暖花开,行人的脚步振振有声,她怎么知道今天不是好日子?

下了飞机她买了四个打火机,最简单的样式,不用掀盖,一点就燃,火焰立即飘出来。

计划都想好了。

她让贺兰静霆躲在井里,自己独自去会赵松。

狐族里没有人知道她亲自去了燕昭王的墓,盗走了千年华表和照石。修鹇说,这只是个流传了很久的传说。而且不是从狐族开始流传的,而是从人类的古书中发现的。贺兰静霆的好奇心极大,一直想找到制约他父亲的武器,做了很久的研究,挖掘了凡十座古墓,才找到这里。但他深知可以毁灭他父亲的东西自然也可以毁火他,甚至一可以毁灭整个狐族,所以他没有将这些灵物带出来,只是暂时封存此处,以便不得己作为防身之用。

汽车驶进闲庭街,皮皮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左边装着华表木,右边装着打火机,裤子口袋里塞着两枚照石。背包中有狗血、雄黄和已经腐败的喜鹊。车的后座还有一只花重金买来的猎狐犬。

可是一下车,她的心就猛地一沉。

闲庭街宅子的门外停着一辆陌生的吉普。

贺兰份霆习惯在自己博物馆的办公室会客,他的家里极少有访客。

门没有上锁,家里一定有人。

她果断地叩了叩门上的铜环。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了一位三十岁年纪的男人。

这男人非常英俊,长眉朗目,眸若寒星。他的英俊和贺兰静霆、修鹇很不一样。后者是那种年轻的美,带着一股英姿和架鹜,而前者却是一种成熟的美,他的眼角已有了鱼尾纹,嘴边有两道浅浅的笑痕,看人的样子显得很有城府、很笃定。

他好像是这家的主人,并没有期待访客,所以看见皮皮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有点吃惊。

可是,他没有问“你是谁”,也没有问“你找谁”,只是很简单地说:“请进。”

这么坦然的邀请,皮皮站在门口,反而迟疑了。

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间屋子的钥匙?贺兰静霆在家吗?她会不会正在深入虎x?

接着,她就为自己贸然的行动后悔开了。她明明有后门的钥匙,进这屋子的办法也很多,完全不必要和这个人……倘若他就是赵松的话……产生正面的冲突。

皮皮将一只脚踩在门槛上,笑着说:“我找贺兰先生。请问您是……”“我姓赵。”

她的腿哆嗦了一下。听见出租车司机在身后提醒:“小姐,您忘了您的狗。”

“对,对。”

原来她急着下车,忘记了后座上刚买的狗。那狗对她也不熟,没什么忠心可讲,也没有跟她下来的意思。

后门打开,猎狐犬猛地蹿出来,气势汹汹地冲到皮皮身边,忽然停止不前,发出一声奇怪的呜咽。

门内的人笑了笑,说:“这是你的狗吗?真可爱。”

皮皮道:“它有点认生,你介意我带着狗进来吗?”

“不介意,我很喜欢狗。”

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策狗而入。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贺兰先生在家吗?”她一边问,一边将狗拴在门柱上。

院子里看不出什么变化。大约花匠来打扫过一次,残花尽去,木叶扶疏,树影憧憧。

“在。”他说。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可是,下面一句话又让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里。“我在等你。”

皮皮注意到他的主语。

他没有说贺兰静霆在等她,而是说他在等她。

“你就是赵松?”她忽然说。

“是。”他的神态很谦虚、很礼貌,甚至很温和。

皮皮的手下意识地c入了口袋。口袋里面有一包烟,每一根烟里都c了一根很细的神木。她忽然想,现在她和赵松单独在一起,正是下手的时候。如果等会儿碰到了贺兰静霆,投鼠忌器,反而不好动手了。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掏出一只烟叼在手中。

“女孩子抽烟,可不是好习惯。”他笑着说,“不仅污染环境,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我无所谓。”皮皮很嬉皮士地笑了笑。

掏出打火机正要点火,赵松忽然说:“你也许想知道贺兰现在在哪里。”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将打火机塞进口袋。

“不是说贺兰先生在家吗?”

“他的家很大很大。”他做了一个夸张的帝王般的姿势。

也许,贺兰静霆藏起来了?连赵松也没有找到?

她想起了那口井。心跳不由得加快,转念一想,马上又打了一个冷噤。……也许贺兰静霆已经被他劫持了。

她不禁看了赵松一眼。他的脸是淡淡的表情,很镇定,很放松,很家常。

他们进了客厅。

“坐。”他指了指沙发。

皮皮第一眼就看见了沙发旁边放着的一根盲杖。心里一阵刺痛。贺兰静霆的盲杖平日极少离身。

突然间,她厌烦了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贺兰静霆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迎着窗外的阳光,观察她的脸:“见他,可以。不过,我要他的一样东西,或许你能帮我。”他脸上的鱼尾纹微微翘起来,“你是他的女人,对吧?”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想要什么?”

“那把钥匙。”

她没听清:“钥匙?”

“对。”

她装糊涂:“什么钥匙?”

“一把重要的钥匙,他不一肯交给我。”他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或许看见了你,他会松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定是那个女人。”他不动声色地说,“他绝对不想看到你受折磨。”

她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那把钥匙的下落。”她说,“不过,你得拿贺兰静霆来交换。”“贺兰静霆的确在我的手中。不过,他太危险。我不能把他交给你。把钥匙交给我,我让你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皮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放了贺兰静霆,我交给你钥匙。”“这样吧。”他淡淡地说,“我让你看他一眼。”

他从地上拾起那根盲杖,往天花板上捅了捅。

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巨响,天花板开了一个大d,从里面掉出一个人,双手拴在铁链上,就这么悬空地吊在客厅的中央。

“贺兰!”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想抱住他。却被赵松一把拉住,随手将她一拖,甩到墙根。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墙上,一时间金星乱冒,半天坐不起来。贺兰的头一直垂着,满身是血,雪白的睡衣散了开来,腰上的那个d似乎更深了。

他无知无觉地吊在空中,像一个受过酷刑的囚徒。

“贺兰!”她叫道,“贺兰你醒醒!”

空中的人勉强地动了一下,双眼睁开了,茫然地望着她。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我回来了!”她哭道,“我会救你出来!

来不及擦干眼泪,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浸着龙膏的木片,另一只手点燃了打火机。

是的,这是她的秘密武器。

她在心里庆幸,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看着那片木头,赵松颜色尽失,接着又突然笑了起来:“千年华表?姑娘你真有趣。你应该知道贺兰静霆和我一样都怕它吧?”

虽是这么说,他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站到贺兰静霆的身边。“皮皮,点燃它!”贺兰静霆嘶声吼道。

“你一点燃,我和你心爱的男人就会同时消失,立即变成两只狐狸……”“不!”她的手哆嗦着,举着那块木片,迟迟不肯下手。

“皮皮,他的身上有我父亲的真元。”贺兰静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点上火,你身上的一切咒语都会消失!”

“不!”她大叫,“变回狐狸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年!我不要你死!我……我还没嫁给你呢!”

“嘿,别担心,我们还有来世……”他急切地说,“你要当机立断!”“他在骗你。”赵松道,“狐族没有来世,你若点燃了这块木头,你们永世也不会再见了。”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了贺兰静霆身上的铁链,受伤之人像一块石头那样坠落在地。赵松将他的手臂一拉,拉到自己身边,保护伞一般地挡住了自己。

“皮皮,点火!你若不点火,他也一样要被夺我的真元。结局没什么两样!”贺兰静霆整个人都被赵松拖着强行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己是青灰之色,浑身是伤,皮开r绽。但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漂亮。

“不!”她放声大哭,“不!我不能看着你死!我不能杀死你!”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皮皮,点火!一切都会很快!我不会有痛苦!”

“不!我不!”她发狂地吼道。

她始终不肯点燃手里的打火机,只是神经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那一刻,她的弦绷得太紧,已近崩溃。

犹豫不决中,人影一闪,两个人同时都消失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从小到大,皮皮都不是一个果断的孩子,她常把这事儿怪到她妈妈的头上。比如说中学的时候买衣服,只要是皮皮挑的,皮皮妈就不肯付钱。除非那式样她也喜欢。如果是皮皮妈看中的,她宁肯在女儿面前游说三个小时,也要说服她买下来。又比如说小时候出门,皮皮说“好热”,皮皮妈偏说外面冷,一定要给她穿件厚大衣。或者有时候皮皮觉得冷,皮皮妈倒不觉得,就会说“这么大太阳,一点儿也不冷,谁让你平时不锻炼呢,这点风都经不住。”最后弄得皮皮对温度的感觉产生了障碍。她不知道什么是污享;冷什么是热,一切以妈妈的感觉为主。她也不知道哪件衣服适合自己,一切都要等妈妈同意。

工作之后的第一天,她用自己的工资去买了一件毛衣?这回是花自己的钱,理直气壮地没请教妈妈的意见。从拿回家的第一秒开始妈妈就数落开了:颜色不正。码子太小。式样古怪。穿着老气。织得这么松,一洗准缩水。价钱这么贵还不是纯羊毛的。最后一句话,发票保存了没?我替你去退了。新华路商场二楼新开了一个羊毛衫专柜,我带你去挑一件,闭着眼睛找也比这个好。皮皮一怒之下偏偏不退。穿了一个月,越穿越觉得妈妈说得不错,缩水缩得露出了半截手臂,洗起来还褪色,懊恼地把它塞进衣柜里再也不穿了。高考那年,皮皮填志愿想填梦寐以求的新闻系,给爸爸大喝一声,学什么新闻?新闻单位那么热,没背景你进得去吗?还是填行政管理,干这一行可大可小,大了能当主管行政的厂长,小了也能当个打字员。

皮皮没有点燃神木,眼睁睁地看着赵松带走了贺兰。

她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赶到院门口却发现门己被人从外面堵住。她转身去爬院墙,墙外的汽车已然发动,等她终于从墙上跳下来,汽车己经消失了,只留下一道卷起的飞尘。

她独自跑回院子。大汗淋漓地立在当中。

脑子像个巨大的螺旋桨那样凭空旋转,她想了很多的主意,没一样可行。

因为她不知道赵松是谁,怎样找到他。贺兰极少提起赵松,但看样子他应当也像贺兰那样在人间有一个职业,一个身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松的管辖在北纬三十度以北,所以他肯定不住在这个城市。

她只得给苏湄打电话。

电话从天明一直打到黄昏,没人接。留言,无回音。

直到晚上八点,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是谁?”“是我,关皮皮!”

那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苏湄说:“皮皮,你惹大祸了。”

皮皮心头一酸:“……赵松把贺兰带走了。”

“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这么快?”

“这是电子时代。”

“那你有没有贺兰的消息?”

那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皮皮,你别难过。赵松己经剥夺了他的真元。”

“什么?”虽然猜到事情多半如此,她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对着话筒叫道,“你说什么?”

“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赵松向狐族宣布右祭司贺兰静霆的真元己被剥夺。凡是他签署的修仙申请全部作废。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批准任何申请。换句话说,我们将是地球上最后一批狐仙。”苏湄的话音里透着一腔愤怒。

皮皮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往事一幕一幕地闪过来。

――那个深雪的冬日,她帮了一个怕狗的男人。

――井底的月光。

――慢慢地吃花。

――拍卖会上他神色自若地摸着盲文手册。

――幽深的湖水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他写的歌。

――桑林中的第一个吻。

――高速公路上的他说,慧颜,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屋顶上的黄漆大字:关皮皮,我爱你。

――古城箭楼上的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