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1/1)

见林君劢把摇摇欲坠的妙仪师太从车上搀扶下来,赶紧上前去帮忙。妙仪师太状态极差,面呈紫色,她推开林君劢和乔若初的手,扶住身旁的栏杆,忽然一弓身,喷出大团的鲜血来。

多年修行茹素之人的鲜血不腥,带点甜味,晕漫在空气中,洇得乔若初骨髓生痛,想逃开。

“请个医生到家里来吧。”她问。

唐谷看了一眼林君劢,见他示允,忙叫人去请。

“夫人,今夜你辛苦下。”他留下两名随从,吩咐驱车去军医院。

乔若初和佣人把妙仪师太搀进房里服侍躺下,等了一会儿,万映茹和医生一前一后匆忙赶到,折腾到头鸡啼晓,才松了口气。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医院里伤的是什么人?”她叫来一明副官询问。

“是,是沈司令。”虽然事发后林君劢下了封口令,暂时不准对外泄露沈儒南受伤的事情,但小副官不敢对乔若初撒谎,只好照实说了。

“沈司令怎么会在水月庵?”

“这个属下真的不知道。”小副官昨夜刚去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后来徐鸿声说到林君劢身世的时候,他大致猜到了,不过这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乔若初也不追究细问,叫佣人多准备些好消化的早餐,她要叫人送到军医院去。

第一百七十章 身世

沈儒南被人击中心脏附近,险些丧命,还好救治的及时,手术后就醒了过来。

林君劢坐在他的床边一言不发,表情凝滞的可怕,沈儒南料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吃力地说:“劢儿,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命都是你给的。没有你,我只是一坨狗屎。”

“劢儿,你母亲呢?”沈儒南这辈子,何尝像现在这样好脾气过,语气那么温慈。

“通知沈少帅吗?”林君劢站起来要出去。

沈儒南摇摇头,“通知宋玉汀处长,让他来相城见我。”

出门的时候乔若初派人送来了早餐,林君劢示意护士拿进去,他还是要回去的,并不想和这位隐藏多年身份的父亲相处。

林君劢走出医院,曙光大亮,早春的清晨格外芬冽,鸟鸣一叹三咏波折热闹欢腾,他深耸了眉峰,静候即将到来的舆论狂风。

家里面乔若初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浓密蜷长的睫毛如蝴蝶静止的翅膀,林君劢走到她身边俯身轻吻,没有弄醒她。

“君劢,发生什么事儿了?”万映茹一改往日的悠闲淡然,语气生硬不安。

“家丑。”他摆摆手,压低声音不想吵醒乔若初,抑或不想提起昨晚的事儿。

万映茹把他拉到餐桌旁坐下,“林姑母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药也不肯喝,你吃了饭去劝劝吧。”

“念了这么多年佛,照样过不去自己的心魔。随她吧。”知母莫如子,他知道母亲的心结在沈儒南身上,旁人再怎么劝,也没用。

妙仪师太和沈儒南当年的事儿,万映茹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林素颐当年被人骗了,终日抑郁寡欢,生下一子后未能得到夫家认可,不久得了疯迷之症,家道也随之败落,幸好被一老尼姑救走,没过几年就随着老尼姑出家了。至于被谁骗了,她也不知道,据说那人是个扛枪的,心黑手狠,当年知情的人都被灭口了。

后来她被林素颐母子收留之后,曾经见过沈儒南给林素颐母子送钱,那时候年幼,她没做过更多的猜测,只觉得老天有眼,到底不忍心林君劢这个弟弟受苦。今天看了,当年瞒着家中有妻,欺骗林素颐为妾的男人,就应该是沈儒南无疑。

万映茹不知道林君劢知不知道这些事,不敢说出来,生怕他们父子反目。

“也许当年,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君劢,好在你的父母都在人世,这才是最大的幸事啊。”王映茹苦口婆心地劝他。

他没吃几口早晨,一盏茶的功夫,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满了,万映茹拿了个干净的换给他,“我同你讲话呢。弟弟。”

万映茹想让他开口说话,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林君劢不肯多言,许久,他灭掉烟头,走过去抱上正在睡觉的乔若初上了楼。

“你回来了?”乔若初惊醒了。

“嗯。想你。”他把头埋到她怀里低喃。

乔若初第一次见到他眸中的沉闷、不安、迷惘,甚至还有自卑,她把他的头拥在自己怀里,“沈司令很严重吗?”她第一反应是沈儒南的伤势。

她隐隐约约猜到妙仪师太和沈儒南关系不大寻常,但没有疑心到林君劢身上去。

“他死不了。骗了我这么多年,装的真好。”

“君劢,你吃早饭了吗?我去端上来。”联想到沈儒南对他们的种种,大概猜到了林君劢和他的关系,乔若初心里很不是滋味。

刚下楼,就看见万映茹拿着报纸在发呆,大约是看到了与昨夜相关的花边小新闻吧。

端了两份丰盛的早餐上去,推开门,见林君劢仰躺在床上,眼神涣散,极端萎靡不振。

乔若初拿东西给他吃,他温柔地推开:“我不饿,你吃。”

说完一会儿他又坐起来从后面抱住正在吃饭的妻子,靠在她柔弱的肩头。

“听我的话,把早饭吃了。”乔若初像哄孩子般。

他顺从地给了她个面子。

“夫人,如果某天,我身败名裂,你会离开吗?”他问她。

“君劢,你好好睡一觉,把事情处理好。平静下来,好不好?”面对他的不正常,乔若初心慌起来。

他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陪着我。”

乔若初本想去看看报纸上都发了些什么新闻,他不肯她离开半步,她也只好留下来安抚他。

上午十点不到,电话就响个不停,一声比一声急躁,林君劢不接,也不允许别人碰。后来副官们架不住了,上来敲门,他才燥怒地出去。

昨夜的事情在明面上其实没起多大的波澜,毕竟,沈儒南没死,不过是烧了座水月庵而已,以他们的势力,找个理由压下极其容易。

但是私下里,人们疯了一样议论沈儒南的私生活和林君劢的出身,半天不到的时间,坊间炸开了锅。人言可畏,沸沸扬扬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不好把控。

“水月庵的善后处理好了吗?”他一下楼就点上雪茄,质问周玉成。

“尸体都掩埋掉了,幸存者暂时安置到别处着人看管,庵里的修缮工作很快就展开。”

他手下的副官,不仅忠诚,而且做事谨慎细致,这点很让林君劢省心。

根据他们掌握的线索,很快抓到了水月庵常随在妙仪师太身边的小尼姑静惠,魏同生亲自审问,上来小尼姑刚要抵赖,他就命手下把人打了个鲜血淋漓,着实暴虐。

“听着,我现在时间要紧,把你知道的全倒出来,否则,老子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你和梦娘,以前是手帕交?”

他审问之前就得到消息,这个静惠从前是堂子里的人,后来不清楚为什么遁入了空门,但和梦娘认识与否,并没有查到。想到二人均搅合到军政府的事情中来,魏同生想诈她一诈。

提到梦娘,她好像扛不下去了,牙齿打颤,惊恐地掩饰,“我不认识什么梦娘。”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复杂

“先把她手上的皮剥了。”魏同生见她还不老实,彻底没了怜香惜玉的心,铁定要用酷刑撬开她的嘴巴。

行刑的人才隔开手上的皮肉,静惠就吓得昏了过去。被冷水浇醒,她语无伦次地叫着:“我说,我说,求你们……”话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魏同生叫人给她上药,并准备好录音笔,等她醒来招供。

再次醒来,静惠再不敢兜绕圈子了,通通招了出来。

几年前,她和梦娘一起被人卖进了堂子。因为不肯接客,被老鸨子整日打骂,恰好碰上方平山,出手包了二人半年,但对她们并不近身,只是防止老鸨逼她们接客而已。

他对他们说,只要以后负责帮他传递消息,听他的命令,就不用接客。

“几年前方平山并不在相城。”魏同生提示并敲打她。

“是的,方先生那次是偶尔回来。”

“方平山为什么要刺杀沈司令?”魏同生想不通,照理说这二人应没什么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理由才对。

静惠反复想了一会儿说:“一年多前方先生的小姐传信,叫我到水月庵遁入空门,并务必想办法接近妙仪师太。说之后会有人定期联络我的。”

魏同生叫她停住,他脑子没那么快,对她的话,要多过几遍才能甄别实伪。

“后来在水月庵是什么人前来跟你联络的?”

“随行的人称她为徐二小姐。”静惠并不清楚每次来找她的女子具体叫什么名字。

徐二小姐是徐鸿声的女儿,吴术成没倒台的时候,魏同生还见过她,徐家的人确实是这么称呼她的。

静惠把把一年多的时间泄露给徐二小姐信息的经过详述一遍,她每次发现林君劢去水月庵和妙仪师太见面都报告给徐二小姐,原本是打算年初一伏击林君劢的,没想到他把妙仪师太接走了。

过了年妙仪师太回到庵内,静惠见有人来送礼,偷听之后知道是沈儒南派的人,还约了元宵节过来的事情。想起上次沈儒南深夜来访的事情,她便把两件事一起汇报给徐二小姐。

徐鸿声得到消息大喜,觉得机会来了,真是天助他也,便早早潜伏进相城,派人侦测好水月庵附近的地形,藏身处,到了十五这天夜里,人员陆续就位,就等着沈儒南往枪口上撞。

水月庵周围很开阔,加上树枝还是光秃秃的,没有绿叶遮蔽,徐鸿声的人不好隐蔽,只好钻在对面河里的乌篷船上。

沈儒南的车子到的时候,他们目测了一下射程,没有把握,只好等他进去了,他们悄悄靠近水月庵偷袭。

没想到第一个开枪的人打偏了,连沈儒南的毫毛都没伤,徐鸿声仗着人多叫他们冲过去开枪,哪里想到附近还隐藏着林君劢暗中保护妙仪师太的人,交起火来立马惊动了城里的部队。林君劢火速赶来,徐鸿声弄了个全军覆没,自己身陷囹圄。

自始至终,方家没有人出面,魏同生怕静惠本就是徐鸿声的人,不过护着徐家假托方平山那边的口罢了,他便叫人去审问静惠出家前堂子里的老鸨。

证词拿过来一对照,诚如静惠所说,她果然是方平山的人,静惠出家前,方纪瑛来过一趟,为她赎了身。之后都是徐二小姐借着打醮的机会来与她联络,再没见过方家的人。

沈儒南遇袭的事情基本上弄清楚了,意外的是方家竟然和徐鸿声勾结起来准备置林君劢于死地,魏同生顿觉颈后阴风狂吼,想不到方平山的胆子如此之大。

可是很多地方说不通,方平山和林君劢一明一暗,联手除掉了吕欣文,也算是合作过一次,方平山有必要这么着急对林君劢下手吗。又是何目的呢。

魏同生把整理好的供词拿给林君劢看,显然,他也被方平山搅合此事吃了一惊。

“方平山,很好,总算正面跳出来了。难不成他突然从上海到相城来,是带着任务的?”

林君劢眉峰之上隐隐带着杀气,方家在相城出现之后,他的人一直盯着方平山,除了方家公馆的无线电台外,并没有发现他与中统的人再有接触。

“参谋长,人证有了,要不先抓人吧?就算他是党内元老,闹到南京政府咱们也有理啊。”魏同生道。

他的建议并没有被林君劢采纳,沈儒南出现在水月庵的事情不足对外人道,方家毕竟是党国元老,轻易还是不要动的为好。

沈儒南虽然年近五旬,但体质精壮,子弹取出来两三天就下床活动了。军医院的病房俨然成了他的办公室,宋玉汀不住地往里面送文件,由他签批好了发出去,忙碌非凡。

本是可以直接回杭州的,他一直在等林君劢来和他相认,多年的心结终于要解开了,他心里说不出的期盼。不知道这个多年在自己眼前却没勇气相认的儿子,会不会原谅他。

等了五天,林君劢都没有来过,重要的文件也是由他手下的副官拿过来的,他压根儿不想来认这个父亲。

听说妙仪师太被儿子接到家里,他是想去看她的,叫人把自己的想法传给林君劢好多次,都没有回应,沈儒南只好主动去办公室找林君劢。

“劢儿,我和你母亲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当时,对素颐是真心的,之所以瞒着她,是怕她看不上我。这么多年来,她就是我的妻子,你也是我的嫡长子,从来没有改变过。孩子,喊我一声‘父亲’……”他说话的时候姿态很低,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到最后,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发不出音节来。

他的话并没有打动儿子,林君劢没有听完就摔门而去,背影冷漠,决绝。

原来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林君劢在心里确实是把沈儒南当父亲看的,多少次,他对着这位从七八岁就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长者,“父亲”这两个字几欲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