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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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这些银毫铜板!咱们拿几毛钱出来分了花,谁也不会知道。这儿的存货是没有账的,钱呢,卖了多少算多少。自然,你先得发个誓,死都别说出去才行。”

周炳的象牙色的、光溜溜、圆鼓鼓、端正纯洁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起来,他问郭标道:“你老是这么干么?”郭标点头承认道:“自然,我有时是这么干的。不这么干,我拿什么钱花?”

但是周炳摇头了。他拒绝这么干。他说:“要干你一个人干。我不来!”

郭标举起拳头吓唬他道:“哎哟哟,假正经,我出去的时候,你也这么干过的。你还当我没看见?你对我叔叔说不说?

你要说出了我,我也不替你瞒。看谁厉害!“

周炳急得没有办法,哭了。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郭掌柜的。他怕一说出来,郭标就会受到惩罚,说不定还会叫掌柜的辞退,打破了他的饭碗。看见郭掌柜每天晚上结账,总要问三问四,掂一掂这样,又称一称那样,好像看出什么毛病似的,周炳就担惊害怕起来,心神不定地躲在一边。这种情形,郭寿年也看出几分来了。有一个晚上,郭寿年支使开郭标,把周炳仔细追问了一番。周炳什么也没敢说。郭掌柜心中怀疑他手脚不干净,嘴里又不便直说,只是留心侦察,相机行事。有一天,郭掌柜又发觉银钱有些短少,就支使开周炳,把郭标叫来细问。郭标怕事情瞒不住,就恶人先告状,把事情推在周炳身上道:“叔叔,我每天要买菜、做饭,送货、收账,也不能每天十二个时辰守在店里。银钱的事情我没亲眼看见,可是他天天出去玩儿,一溜就是半天。在外面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大基头那里看看要把戏,听听讲古,准是花了不少钱的。可我怎么知道呢?”郭掌柜听了,不住点头,竟是相信了他的话,还叫他留心察看周炳的动静,按时报告。自此以后,郭标越发放手行事,银钱货物,大胆盗窃;周炳越看越怕,可是黑狗偷食,白狗当灾,掌柜的越来越疑心他。后来,掌柜的把这些情形告诉他姐夫杨志朴。杨志朴对济群生草药铺的事情,从来就不过问,只听任郭寿年一手经理的,听见这么说,就微笑道:“看阿炳那孩子的举动人品,倒不像是他干的事儿。不过小孩子贪玩,一时做了也是有的。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你别碍着我是他的舅舅,就不敢管教他。只要细心查明,不枉不纵就是了。”那郭标看见郭掌柜并不疑心自己,就一面怂恿周炳出去玩耍,还叫周炳不要害怕,有事都归他姓郭的担待;一面不断向郭掌柜送小嘴,说周炳如何贪吃,如何贪玩。有一天,郭掌柜故意提前两个钟头回店,走到大基头,看见周炳正在那里蹲着吃涮鱿鱼。他登时冒起火来,也不说话,就往周炳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回到店里,他把周炳逐一拷问,要周炳说出一共偷过多少药材,偷过几回银钱,都拿到什么地方去,买了什么,吃了什么。郭标也在一旁帮腔道:“小炳,好好招认了吧。你招认了,叔叔一定不会为难你。也免得别人受累。”周炳看见郭标忽然翻了脸,帮着来踩自己,不免又气又怕,只是一面哭,一面说:“吃涮鱿鱼的钱不是店里的,是我妈给的。”也说不出别的话来。郭掌柜说:“阿标,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你别睬他。要他自己讲。”说罢就拿起藤条,把周炳噼哩啪啦地抽了一顿。周炳看见掌柜的已经帮定了郭标,料想多说也没用,就只是呜呜咽咽地哭着不开口。郭掌柜打了他一顿,见他毫无悔过之心,就把他打发了回家。

这次回家,周炳的声誉比前三次更为低落。从前不过是痴、傻、呆、笨,没些见识,没个高低;就算把他叫做秃尾龙,也不过是犯上作乱。闯祸招灾,这回可不同了。掌柜的说他手脚不干净,打发回来,竟是个盗窃的罪名,最为人所不齿。左邻右里,料想此后一定再没人敢收留他,因此都把他叫做“废料”,判定他此后一定是个不成材的没用东西了。可是事有凑巧,周炳回家之后,济群药铺的银钱还是日见短少。郭寿年有一次在抽屉里的银毫铜板上做了记号,假意出外一转,回来查看,竟不见了一大半,再一追问,郭标就都招认了。郭寿年把情形详细告知了杨志朴,辞退了郭标,想把周炳再叫回药铺里。周铁和周杨氏想想也不错,可是周炳心里害怕,再也不肯回去。爹娘没法,只得由他。人家把他叫“废料”叫惯了,也就不改口了。

看牛娣

陈家二姑娘陈文娣和她邻居何家大少爷何守仁虽是同学,在学校里一向很少说话。因为何守仁身材矮小,女同学们都瞧不起他。哪怕他有钱,穿得漂亮,也无济于事。只要她跟何守仁在一块儿说上三句话,女同学们就要公开取笑她。平时在图书馆里,在运动场上,甚至在校园之中,就是何守仁跟着她跟上一两个钟头,没机会说一句话的时候,也往往是有的。有一天,他们又在校园里碰上了。陈文娣瞅见四周没人,就对何守仁说道:

“何君,依你看起来,人类的灵和r是互相一致的呢,还是互相反对的呢?拿咱们三家巷里的小怪物周炳来说吧。他的漂亮是大家公认的了,可是他的灵魂就聚讼纷纭。如果灵r是互相一致的,他就应当是个好人;如果是互相反对的,他就应该是个坏人。何君,请你指教我。”她一面说,一面热情地笑着。她的头发是棕色的,眼睛是棕色的,脸也是棕色的,全身就像一团棕色的烈火一样。何守仁望着她,好像被她烤熔了似的,既不会动弹,也不会答话。陈文娣看见他这样狼狈,用一种自我欣赏的声音笑着、笑着就走掉了。何守仁十分后悔。为什么平时胡思乱想,倒什么话都想得出来,到了该用上它的时候,却连一句也不见了呢?他后悔得直揪头发。后来他把陈文娣的话仔细想了又想:“人类灵r互相一致?对,她说得对,是一致的。小怪物周炳?为什么把那小王八蛋叫做小怪物?是了,这是喜欢他的意思。不然,为什么说他的漂亮是大家公认的呢?对,喜欢和漂亮也是互相一致的!”最后,他从那段话里证明了许多东西。他证明了陈文娣认为周炳是好人。他证明了陈文娣要求他帮助周炳。他证明了陈文娣对他说这段话是对他一种感情的表示。因此,他也认为周炳是好人,又逐渐对他喜欢起来。他觉着这样才配得上跟陈文娣互相一致。过不几天,他就对他爸爸何应元提出建议,要周炳到他们乡下震南村给他家放牛去。何五爷说:

“他不偷别人的东西么?”

何守仁辩白道:“不!哪有这回事!事实证明了他是好人!”

何应元见儿子这样说,就点头答应。周铁和周杨氏看看没有别的去处,也就将将就就。等乡下有管账的出来走动,就把周炳带回震南村去了。那管账的人叫做何不周,胖得跟一只肥猪一样,年纪四十多岁,和何应元同年,论辈分却是何应元的族叔,大家都管他叫“二叔公”。震南村离省城四十里,走路可以去;坐一段火车,走一段路也行。可是这位二叔公却连一步路也不想走,雇了船去。上了船,也不教导周炳,也不和他说话,只顾呼噜呼噜睡大觉,好像把周炳忘了似的。周炳也乐得他不来打扰自己,拿起桨就帮船家划船,一路上经过许多村庄河汊,浏览不尽的花果树木,棕榈桑麻,十分开心。到了一个清幽僻静、树枝都低低垂在水里的渡口,船家把橹一拐,船靠了一条矮矮的围堤,到了震南村了。这震南村是一片浮在水上的沙洲,虽在初冬,还是林木葱茏,鸟声不绝。那千顷的良田,一眼望不到头,如今刚割了晚稻,雀鸟成群,到处觅食。这里的土地,有一半是何应元家的。除批给佃户耕种之外,他家留下最好的二百多亩水田,雇了十几个伙计,自己耕种。周炳就早出晚归,给他家放牛。

在那一百几十家佃户之中,周炳最喜欢胡源那一家人。胡源今年已经五十岁,他的老婆胡王氏,今年四十三岁。他们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胡柳,今年十二岁;大儿子胡树,今年十岁;二儿子胡松,今年八岁;二女儿胡杏,今年才六岁。胡源是何应元大太太何胡氏的远房哥哥,原来祖上也留下几亩薄田,勉强得个温饱。只因后来娶妻生子,天灾人祸,家业都败了。算是凭着大太太的面子,何不周问准了何应元,免了他的押租,批了几亩田给他耕种。儿女都还年幼,只靠胡源跟胡王氏下田,干一顿、湿一顿地糊弄着。胡源做人,老实忠厚,因此常常照顾周炳,替他洗洗缝缝,有汤水凉茶,也叫他来喝上一口半口。孩子们见他是省城来的,见识多,阅历广,也经常围着他问这问那。不论是三家巷里何应元家的大房、小房争吵,是陈万利家的奇闻怪事,或是青云鞋铺少东家林开泰的荒唐无耻,还是济群生草药铺的伙计郭标的y险毒辣,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对于区桃的颜容天资,他们非常心爱,都想看看这个美人。对于周炳的光荣经历,他们更是羡慕得不得了,觉着哪怕碰上一件那样有趣的事儿,也不枉活过这一辈子。不多久,周炳就成了他家的熟客;再过不多久,周炳跟他们简直就成了一家人一样了。

冬天没事,何不周就叫周炳去打扫谷仓。有空闲的时候,周炳就上胡源家玩儿,学一点刮风下雨、种植收藏的本事,还帮他们挑水担粪,种些菜蔬萝卜。有一天天y下雨,十分寒冷,胡源家没米下锅,一家大小都在发愁发闷。周炳舂了一天米,十分乏累,就披了一件蓑衣,上胡源家里去。这时已经半后晌,冬天天短,家家户户都烧灶做饭了。周炳推开胡家大门,一面脱去蓑衣,一面大声叫道:“阿柳,阿柳!”一家人都在神厅里,可是没有人答应他。胡源躺在神厅灶台对面的木板床上,像睡着,又像醒着。胡王氏坐在床边,只顾低着头缝补破烂。胡柳坐在神像前面一张竹椅上,好像浑身无力,懒得动弹。只有胡树、胡松、胡杏三个人坐在地上玩“抓子儿”,倒还显得热闹。周炳起初不知怎么才好,后来走到灶台前面,用手摸了一摸,灶是冷的,就说:

“怎么,大爷,还没做饭?”

“不饿!”胡源好像赌气似地回答了,跟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周炳看见胡源今天神色不对,其余的人又都不开口,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就悄悄坐在一张矮凳上,再不声张。过了约莫半袭烟工夫,胡源又说起话来了:“阿炳,你今天干什么活来了?”周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做什么,舂了一天米。”胡源说:“给谁舂的?给二叔公舂的么?”周炳说:“不,给五爷自己舂的。快过年了,那边只管催着要送米去。”胡源说:“省城没米卖么?怎么买来吃还不好,倒要家里送去?”周炳说:“大爷,你可不知道。五爷吃那安南米、暹罗米、上海米,都不对口,只爱吃家乡米。”胡源兴致来了,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意气自豪地说道:“真是的!那安南米、上海米、暹罗米,不管怎么说,就是没有咱们家乡米好吃。可是拿到碾米厂里,叫人家碾一碾也就行啦,白白地自己忙着干什么!”周炳说:“那可不呢!五爷全家大小,都不吃机器米,嫌有一股洋油味儿。要自己舂的米才吃。”胡源还在揣摩何五爷全家的脾胃,胡王氏在一旁听着,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她c嘴道:“你少管些闲事吧!人家爱吃什么米,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先搞点吃的回来,把孩子肚子塞饱了再说!”胡源泄了气,摊开两手说:“那有什么法子呢?米是没有了。借也借不来了。要么,像今天早上一样,再吃一顿煮萝卜吧!”听说又吃煮萝卜,胡王氏不做声。胡树、胡松、胡杏一齐嚷道:“爸爸、妈妈,我不吃煮萝卜!不吃煮萝卜!吃番薯吧!吃番薯吧!”胡柳年纪稍为大一点儿,比较懂事些,她知道番薯也没有了,只在一旁垂泪。外面凄风苦雨,飘着洒着,滴答不停。胡王氏想着、想着,就也哭起来道:“割了禾才几天?就没了米了!几时才到得明年?几时才又割禾?人家过年吃j、吃鸭,吃鱼、吃r,咱们就光吃萝卜?就是光吃萝卜,你也吃不到正月十五呀!这样的日子,你可叫人怎么过呵?还不如死了得好!死了倒干脆!免得来一月盼不到一月,一年盼不到一年!”

周炳听了,知道他们没吃的了,也没说什么,披上蓑衣就往外跑。跑到厨房里,看见大师傅正在埋头埋脑做饭,他拿起一个饭碗,在米缸里舀起了四碗白米,一个衣兜里装了两碗,足足有两斤来重。谁也没有看见他。舀了米,他又披起蓑衣,一口气跑到胡源家里,脱了衣服,把两口袋的米都倒在一个筲箕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孩子们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围过来看,口里不停地嚷着:“有米了,有米了!有饭吃了,有饭吃了!”胡王氏也放下破烂,跳下床来,端起筲箕就要往锅里倒,叫胡源一手把她拦住道:“慢着!”随后又问周炳:“好孩子,你这些米是什么地方弄来的?”周炳扯了一个慌,说:“是舂米的时候撒出来的。”胡源不相信,又说:“没有的事儿!舂米怎么能够撒出米来呢?”胡王氏急了,一把推开他的手道:“管它是舂米的时候撒出来的,还是撒米的时候舂出来的,反正咱吃了再说!”说着就把一筲箕米簌簌地倒下了锅里,放了水,又拿几个大萝卜切了放进去。几个孩子人多手脚快,噼哩啪啦地生了火,一会儿就闻到喷香的饭味儿了。大家叫周炳吃,他不吃。看见他们吃得那样香,他的嘴里不由得也跟着香起来。第二天天晴了,更加寒冷。周炳在舂米的时候,先把一些米舀出来藏好了,待舂完了米,做完了其他的事情,就把那些米拿出来,装在贴身的衣兜里,外面用破棉袄盖着,朝胡源家里走。胡源不说话,只是不肯要。周炳拿手一把一把地将米掏出来,放在筲箕里;胡源又拿手一把一把地将米抓起来,往周炳口袋里送,嘴里一个劲儿直说:“不能要,不能要,不能要……”米撒了不少在地上,隔壁的j就两个、三个地跑进来抢着、啄着。周炳没办法,只得对那年方六岁的女孩儿胡杏说:“走,咱们外边玩儿去。”到了外边,就把米塞在胡杏的衣兜里。以后,周炳就老是使这个法子,一有空,就来找胡源的孩子们玩耍,乘机把些雪白的上等丝苗米,不是塞在胡杏的口袋里,就是塞在胡松的口袋里;不是揣在胡树的怀中,就是揣在胡柳的怀中。

这件事叫胡源又是感激,又是害怕。于是他就寻些小事,和胡王氏争吵起来。有时争吵得很厉害。吵完之后,他就坐在一旁自言自语道:“该拿的东西你才拿,不该拿的东西你可别乱拿!就拿,你也得看看是哪家的东西。拿那东西,你当是好玩儿的!你家的东西,有个随便扔的么?看见好吃的就吃,也不管是死是活。哼!”有时候,饭做出来了,热腾腾地摆在矮桌子上,胡源坐在一旁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只是不肯吃。胡王氏说:“吃吧,辛苦赚来自在吃。难道那里面有毒药么?光看着怎么的!”他说:“岂但有毒药,倒比毒药还毒呢!我不心疼我自己,我只是心疼这些孩子!”胡王氏听了,又哭起来了。她拿湿手巾捂住脸说:“这日子,你叫我怎么过呵!神灵保佑!神灵保佑!要死,就是吃毒药也好。痛痛快快地吃,痛痛快快地死,比如今这模样可强得多!你是硬心肠,你哪里心疼孩子?你瞧把他们个个都饿成什么样儿了,你还不肯吃呢!”胡源望望孩子们,果然一个个眼睁睁地望着他,只是不敢吃。胡源没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就举起筷子来吃了。周炳听见孩子们给他说起这些事,心里十分烦闷。“他们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劲呢?”他想了又想,总是想不出来。有一回,他听见胡源对孩子们说:“吃吧,吃吧。有一天叫别人知道了,祠堂里议事的时候,咱们就有得好看的了!”他本心是为胡源一家人好,却没想到反而叫他们苦恼。他不知道祠堂里为什么要议这回事,议了又怎么样,只在心里暗暗着急。

胡家的日子虽然过得不顺坦,那一天好比一年般难得过去,可是日子还是悄悄地溜过去,转眼又过了旧历年,到了一千九百二十一年的春天了。在春耕的时候,周炳跟着胡源学了不少东西。犁、耙、整地,都学会了。胡家没有牛,一家大小用绳子拉犁。周炳有牛,却不能借给他们使,只好把牛放在附近的围堤上,自己去帮着他们一道拉犁。到了要浸谷了,胡家又没有谷种,还是周炳从何五爷的仓库里想法子,这时弄一口袋,那时弄一口袋,勉强给他凑了一个数目。胡源再也不能推,只是说:“我赌咒!将来一定要还给他。一粒也不少他的。这一辈子还不清,下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清他!”后来浸了种之后,周炳还是时常捎些谷子给他做口粮。他也再没推辞,只是每收下一次就赌一次咒,说世世代代总得还清这笔账。胡柳、胡树、胡松、胡杏这几个孩子和周炳玩耍惯了,大家非常要好,一天不在一块儿,就觉着浑身不自在。胡柳听她爹妈说过,可惜他们没有个像周炳这般年纪的男孩子,不然,倒是一个好帮手。于是她就向周炳提起,要周炳做她的哥哥。旁边胡杏用手指勾着脸蛋羞她不害臊,可是过一会儿,她自己也哥哥长、哥哥短地叫起来了。胡源夫妻二人,看见孩子们这般亲热,也想着要把周炳认做干儿子,只是没有机会说出口来。

不料有一天,天气很暖和,周炳装了两衣兜谷子,披着棉袄,从仓库里走出来。这样的天气,棉袄实在披不住,但是怕人看见,不披住又不行。没走几步,迎面碰上大胖子何不周。那二叔公见他慌慌张张,形迹可疑,又在大暖天气,披着破棉袄,就喝问他:“上哪儿去?”跟着扯了一扯他的破棉袄。周炳把身子一摆,挣脱了他的手,却没提防那些谷子滴沥笃碌地撒了出来。这样,事情就弄坏了。何不周照例又是打他,又是哄他,他总不肯说出真情。末了,他说赌钱输了,没有法子,只好拿些谷子去还账。问他输了给谁,他又不肯说了。何不周气得浑身的肥膘都在打抖,连一顿饭都不让他再吃,就立刻把他轰了出去。周炳背起包袱,出了何家大门,坐在村边大路旁自思自想道:“要不要去胡大爷家辞个行,跟阿柳、阿树、阿松,还有那小丫头阿杏,说上一声?胡大姐对我那么亲热,不去一去,行么?”往后他又想,这样一点小事,也叫自己给弄糟了,还什么脸去见人,就又不想去。想了半个时辰,他就把卸下的包袱重新背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沿着大路懒洋洋地朝广州走去。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二更过了。

周铁看见这孩子越来越不像样,真想叫他再去念几年书,明白明白道理,可是没有钱,光想也不中用。周杨氏生怕他生气,要打骂周炳,可是他一不生气,二不打骂,倒是坐在一边,摇头叹气。有时候,他还带点吃的给周炳,又把周炳叫到身边,问长问短,岂只没有生气,还着实心疼他。等到周炳把那些情形,一五一十对全家人说了,周铁才悄悄对周杨氏说道:“这傻小子的心肠还算不坏,只是塞了心眼儿,不明事理。要是有钱人家,供他几年书,那痴病就会好的。可是谁叫他运气不好,命中带穷,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看来这孩子只好白白糟蹋了!”说着就揉起眼睛来,好像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对不起自己的儿子似的,周杨氏想:“人到四十,那心肠就软了。慈了,这话真不错。”就乘机怂恿周铁把他带回正岐利剪刀铺子去打铁。第二天,周铁豁出老脸去跟东家说去,东家看见周炳已经长到一十四岁,骨骼粗大,手脚有劲儿,名誉虽不好,却顶一个大人用,就答应了。周炳这回再回到剪刀铺子,名誉实在是坏。连本店里的老师傅,没事都爱说几句笑话取笑他。本店和别的店里的学徒,其中还有他的好朋友王通、马明、杜发等人,都是跟他一样赚二分四厘银子一个月,满脸酸黑,浑身破烂的角色,也跟着别人取笑他,还给他取了一个诨名叫“周游”。只有陈家四姑娘陈文婷的眼光与众不同,她看出她表哥的脑袋长得更大了,眼睛长得更圆了,那胸膛也再向前挺出来了,总之是越来越像个大人,也就是越来越漂亮了。别人怎么说他,“周游”还是不“周游”,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是整天撵着他叫“炳哥”,又竭力怂恿他跟自己一道回学校里念书去。

枇杷树下

一千九百二十一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铁匠周铁和他的儿子周炳在自己的门口乘凉。周炳对他的父亲说:

“爸爸,从昨天起,我就满了十四岁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够回学校里去念书呢?”

爸爸叹了一口气,很久很久都没有开腔。他在想:“是呀。这小混蛋是该念书了。可是我拿什么去给他念呢?明天买菜的钱还不知道在哪儿哪!”天气真热。巷子里没有一点风。热气像针似地钻进毛孔里,像煮热的胶涂在身上一样,随后就淌出汗来。周铁坐在巷子北边尽头一张长长的石头凳子上,周炳也躺在这张长长的石头凳子上,一棵枇杷树用阔大的叶子遮盖着他们,使得巷子当中的街灯只能照亮周炳的半身,照不到他的赤l的、壮健的上身和他的整个脸孔。沉思着的铁匠周铁的整个人都躺在树影里面,好像他不愿意让人瞧见自己似的。周炳留心听着他父亲的回答,可是什么回答也没有,只听见他父亲时不时用手轻轻拍打着蚊子。他知道父亲很为难,就使唤一种体贴的、差不多低到听不见的低声说:“爸爸,别像往时一样老不吭声。你说行,咱明天就到学校去报名,还不一定c不c得上班呢!你说不,我明天照样回到铺子里开工。”父亲还是不开腔,只用他那只粗大的、有r枕子的手抚摩着儿子那刚刚剃光了的脑袋。他的眼睛已经淌出眼泪来了。但是他怕儿子知道,不敢用手去擦。他的手在轻轻地发抖。周炳立刻感觉出来了。他说:“怎么啦,爸爸,你冷么?”周铁叫他一问,问得笑起来了,说:“小猴子,你冷不冷?把我热得都快要跳海了。混账东西!”说完一连吸了两下鼻涕。周炳全都明白了。他说:“算了,算了。我又不是认真要上学。明天,我还是回到铺子里去开工。老板说过,明年起就给我算半工的工钱。这也好。”周铁突然生气了,说:“哼,半工的工钱,那狗东西!你什么地方不顶一个全工?……”说到这里,又不往下说了。周炳头枕着两手,望着黑魆魆的树顶出神。树叶纹丝不动,散出番石榴一样的香味儿。他透过叶缝,偶然可以看见一两颗星星在眨眼儿,老鼠在石凳旁边,唧唧啾啾地闹着玩儿。

除了他们爷儿俩之外,如今只有一盏昏昏黄黄的电灯,照着这空空荡荡、寂静无人的小巷子。这条小巷子大约有十丈长,两丈来宽,看来不怎么像一条街道,却有点像人家大宅子里面的一个大院落。它位置在广州城的西北角上,北头不通,南头折向东,可以通出去官塘街,是一条地势低洼,还算干净整洁的浅巷子。巷子的三面是别人的后墙,沿着墙根摆着许多长长的白麻石凳子,东北角上,长着一棵高大的枇杷树。这儿的大门一列朝东,住着何、陈、周三姓人家。从官塘街走进巷子的南头,迎面第一家的就是何家,是门面最宽敞,三边过、三进深,后面带花园,人们叫做“古老大屋”的旧式建筑物。水磨青砖高墙,学士门口,黑漆大门,酸枝“趟栊”,红木雕花矮门,白石门框台阶;墙头近屋檐的地方,画着二十四孝图,图画前面挂着灯笼、铁马,十分气派。按旧社会来说,他家就数得上是这一带地方的首富了。那时候,何家门口的电灯一亮,酸枝趟栊带着白铜铃儿呲溜溜、哗啷啷一响,主人出来送客。客人穿着白夏布长衫,戴着软草帽,看样子像个不小的官儿,主人穿着熟绸长衫,戴着金丝眼镜,两个人互相打恭作揖,絮语叮咛一番,才告别去了。主人进去之后,门还没关,却溜出一个四、五岁年纪,头梳大松辫子,身穿粉红绸衫,脚穿朱红小拖鞋,尖尖嘴脸,样子十分秀丽的小姑娘来。她是何家的第三个孩子,叫做何守礼,是何家五爷的第三房姨太太何杜氏养的。她很快地跑到周炳跟前,用小拳头在他的大腿上捶了一下,说:“炳哥,你再不给我把小刀子打出来,你当心。我可真的要揍死你!”周炳还来不及用手去挡她的小拳头,她家的使妈叫唤着要关门,她就一溜烟跑回去,酸枝趟栊又带着白铜铃儿呲溜溜、哗啷啷一响,紧紧关上,门口的电灯也熄灭了。周炳叹了一口气,说:“这小姑娘多好呵!吃得好,穿是好,住得好,人也好!”周铁也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好是好,可你别跟她闹得太狠了。她万一有什么不如意,五爷肯依?”周炳连忙分辩道:“那可不是我要跟她闹。她一见我,总要闹着玩儿。她家里没人跟她玩儿。”周铁在黑暗中点点头说:“不管谁跟谁闹,总是一个样子……”周炳觉着爸爸有点不讲道理,可是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周铁却自言自语地说开了:

“唉,好儿子,你哪里懂得呢?这叫做一命、二运、三风水……”他这样开头说道,“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样就是这样。咱们刚搬到这儿的时候,那是说的三十年以前的话了,咱们何、陈、周三家的光景是差不多的。那时候还有皇上,谁也不知道有个孙大总统。你爷爷、乃乃都在,你大哥,你二哥,你姐姐,都没有出世呢,更不要说你了。可是谁想得到,光绪年间闹了一场很大很大的水灾,饿死了很多很多的人。五爷那时候虽然还年轻,不晓得到哪里去办粮救灾,这一下子发了。往后他有了钱,就做官,做了官,又买地,就积攒下这么大一副身家。如今,外面收租的楼房店铺全不算,光他家住的就从一幢房子变成了三幢房子,占了这么半条巷子。五爷自己就娶了三个老婆。乡下里的田地,是数也数不清。谁说死人是不好的事情?当初要是不饿死那许多人,何家怎么发得起来?就说何家那大房太太,原来也是乡下普通人家姑娘,可那运气就是好,在闹大水灾前一年就过了门了。当初要娶她,不过贪她有十二亩田做嫁妆。我听老一辈子的人说,要是再迟一年,何家可就不会娶那乡下姑娘了,要娶十个有钱女也不难了。你想一想,人家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人也好,物也好……这是眼红得来的么?这不是命中注定的么?……”说到这里,周铁没有一口气往下说。他歇了一歇,听听儿子毫无动静,这才接着说下去道:“看看咱们自己,一幢房子一天比一天破烂了,还是这一幢房子。为什么发了何家,不发咱周家?这恐怕只有老天爷才会知道。咱们没坑人,没害人,没占人一针一线的便宜,可那又怎么样?你爷爷有一副打铁的好手艺,传了给我,三十年了,一副好手艺还是一副好手艺,不多也不少,天顶刻薄的东家也没有半句话说。就是这个样子。如今我又把这一副好手艺传给你……从惠爱首约到惠爱八约,人家一看咱们出的活儿,就认得是周家祖传的,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就不说何家,说这陈家吧——”周铁用手指了一指巷子后半截那陈万利家的门口,随后又用手背擦了一擦嘴巴,说:“不说他家了吧。亲戚上头,说了怪没意思。回头你妈又骂我得罪了大姨妈。”周炳一个劲儿催他讲,他只是不肯讲,这样,又沉默了一袋烟工夫。

这三家巷,除了何家占了半条巷子之外,剩下半条巷子,陈家又占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才是周家那一幢破烂的、竹筒式的平房。陈家的宅子跟何家的公馆不同,又是另外一番气派。这里原来也是两座平房,后来主人陈万利买卖得手,把紧隔壁的房子也买了下来,连自己的老宅一起,完全拆掉重修,修成一座双开间,纯粹外国风格的三层楼的洋房。红砖矮围墙,绿油通花矮铁门,里面围着一个小小的、曲尺形的花圃。花圃的南半部是长方形的。当中有一条混凝土走道,从矮铁门一直对着住宅的大门。门廊的意大利批荡的台阶之上,有两根石米的圆柱子支起那弧形的门拱。花圃的北半部是正方形的。那里面摆设着四季不断的盆花,也种着一些茉莉、玫瑰、鹰爪、含笑之类的花草,正对着客厅那一排高大通明的窗子。二楼、三楼的每一层房子的正面,都有南、北两个阳台,上面都陈设着精制的藤椅、藤几之类的家私。因为建筑不久,所以这幢洋房到处都有崭新的、骄人的气焰。附近的居民也还在谈论着,陈家的新房子哪里是英国式,哪里是法国式,而另外的什么地方又是西班牙式和意大利式,那兴趣一直没有冷下来。在这种情况之下,周家的房子时常都会被人忘记,也是很自然的事了。何家是又宽又深的,陈家是又高又大的,周家是又矮又窄,好像叫那两幢房子挤来挤去,挤到北边的角落里不能动弹,又压得气也喘不出来似的。总之,大家都公认这三幢房子并列在一起,那格局不大相称,同时还显得滑稽可笑。这时候,周炳睁大着眼睛等了老半天,还不见爸爸开腔,有点不耐烦了,就说:“爸爸,你怎么了?话说了半截,吊得人怪难受!难道他家也是发的死人财,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周铁鼻子里哼了一声,笑着说道:“不是发死人财,就是发病人财,那光景也差不大离儿!你大姨妈嫁到他家的时候,你大姨爹的身家也厚不到哪里去。我打铁,他做小买卖,咱俩挑担也都是难。可是后来,约莫十来年光景,那升的升、落的落,渐渐地就分做两岔儿了。这富贵的事儿,算是谁也料不定。要不,你外公肯把你大姨妈给了你大姨爹,把你妈给了我?说不定那时候咱家比他家还好看些儿呢!可是就坏在这个后来:他不知怎的沾了个洋字的光,几个斤斗就翻上去了。我呢,像刚才说过的,还是抡我的大铁锤。自从革命党干掉了凤山将军之后,你看他陈大爷那股浪劲儿,真是没得说的。年年打仗,咱们忧柴忧米,人家忧什么?怕钱没处放!再后来,说是全世界都打起仗来了,他更乐。就像是越打得仗多,越死得人多,他越像个纸鹞儿似地往云里窜。你看这大楼房不是全世界打仗给打出来的么?”

周炳淘气地说:“这样说来,打仗还是好!”

铁匠拉长声音说:“好。——怎么不好?不是好到咱们现在这个样子?”他拿起葵扇使劲拍打着小腿上发痒的地方,然后接着说下去道:“蚊子真凶。——不用问,这就得看运气了!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我就对他说过,看来剪刀铺子还好赚,不如开个店儿吧。就跟你大姨爹寻了几个钱,把咱们这间破房子押了给他,开起剪刀铺子来了。可也真怪。生意倒挺好,天光打到天黑,都不够卖,就是算起账来,没有钱赚!人家又是怎么赚的呢?这才有鬼!因此上不到两年,铺子倒了,背了一身臭债,咱两父子还是去给人打工去。这不是命么?我活了四十岁,没见过谁像陈大爷发得这么快的!不信你自己试试看,那可不成。人家糟蹋陈大爷,说他跟洋鬼子倒n壶。就算带倒n壶,咱们也不成。我是认了命了。我什么也不想望了。抡大锤就是!遇上你大姨爹发脾气,不讲亲戚情分,我也不吭声,悄悄走开拉倒。嫌穷爱富,谁不这样呢?有钱的人命硬,发脾气也怕是命中注定,该他发的。”

周炳差不多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哦,原来都是发死人财的!”

周铁连忙禁止他道:“当着人家的面,你千万不能把真情戳破。千万不能这样说。总之,一句话,你在他两家人面前,万事都要留神。就是小孩子家玩耍,也得有个分寸,别乐到了尽头。你会吃人家的大亏的!”

“知道了。”周炳这样应承了,可是又说道:“不好是何五爷跟咱大姨爹不好。他两家的哥哥、姐姐。是咱哥哥、姐姐的同学;他两家的弟弟、妹妹,又是我三年前的同学。他们对咱总不会坏,总不会嫌咱穷的。我倒怕自己再不上学,人家一定会嫌咱没知识,愚蠢。”

这时候,陈家的两扇矮铁门带着沉重的、缓慢的响声打开了,四小姐陈文婷穿着漆花木屐,手拿一把鹅毛扇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今年才十三岁,长得苗条身材,鹅蛋脸儿,编一条大松辫子,穿一身白底绿花绉布短衫裤,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无拘无束的快活劲儿,十分逗人喜爱。她走到街边灯下面的另一张长石凳跟前,坐下来,对屋里叫道:“快来,三姐。这里凉快多了。”屋里有一把圆润的嗓子拖长地应了一声,说:“来,来,就来了。”跟着有一个身材略短,肌r丰满,圆脸孔,圆眼睛,辫子又粗又短的大姑娘走了出来。她是这屋里的三小姐陈文婕,今年才十五岁,性子又温柔、又沉静,人人称赞。她穿着一身点梅纱短衫裤,一双黑漆木屐,看来她是喜欢黑色的。她两姐妹坐在那长石凳上,说了一会儿,又笑一会儿。这个跑进去,那个跑出来。你捏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自从她们出来之后,这三家巷顿时有了生气,连电灯也亮了许多。过了一阵子,那姐姐独自把眼睛仰望着满天的星斗出神,不理那妹妹。陈文婷走到周炳两父子跟前,问周炳道:

“阿炳表哥,你答应给我到光孝寺去摘菩提叶子去,为什么还没有摘回来呢?”

周炳还是躺着不动,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答应了就去的。可得有工夫才行。”陈文婷嘻嘻笑了两声,说:“你怎么没有工夫?”周炳说:“可不。你喝一口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