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部分(1/1)

林凛摇头道:“便是我安排的,才刚那些话,也是你自己所说,我并无迫于你。况且,以你凌天盟一贯作为,宝儿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你完全可以罔顾他的伤心失意啊。”

徐达升咬牙道:“千百万人,我只看这孩子高不高兴,有没有受委屈,你明明算准这点,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林凛默然,看着他的双眸不禁流露出悲伤和凄惶。

徐达升心中一顿,叹了口气道:“你不爱听,我也要讲,其实,其实首领他,并非如你想的那么无情。你死以后,他差点走火入魔,一身武功,险些全毁。我与盟中诸位护法,轮着为他运功疗伤,可他一心想随着你去,竟然有大半的时间,萎靡不振。后又大病一场,昏迷的时候,只喊你的名字……”

林凛痛苦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哑声道:“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徐达升皱眉道:“首领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险些因你毁了,你就只有这四个字?”

林凛倏忽站起,怒道:“萧墨存已然为他搭上一条命,他还待怎样?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旁人就该如蝼蚁轻贱么?况且,凌天盟凝聚他一生心血,这份野心只要还在,便是死一百个萧墨存,又算得了什么?你莫要告诉我,他从此一蹶不振,整日里醉生梦死,凌天盟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然后再将这笔帐,算到我头上来。简直莫名其妙,且不说沈慕锐决不是这等人,便是他真那么软弱,那他也是个成名人物,他就该为自己的行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管这个事有多狠绝还是有多愚蠢,都是他自己犯下,与旁人无关。还是说,你凌天盟上下,现如今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了?”

徐达升张嘴欲驳,却被林凛抢过话,步步紧道:“你跟着沈慕锐一手一脚,创立凌天盟,个中艰辛,自然不为外人道哉。你二人又亦师亦友,情谊深厚,因而你处处为他考虑,样样为他说话,不惜为此颠倒是非,罔顾人心良知,我都可以理解。然是非公道,却不是你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便能纠正过来。你老实告诉我,莫非你夜里做梦,从未见过那枉死的人脸?莫非你站在他们坟头,能拍着胸口说一句,他们的死,都与你无关?”

徐达升脸色发白,退了一步。

林凛笑了起来,目光中却有说不出的悲伤,道:“连我都不能,更遑论你?这件事是这样,我与沈慕锐之间的事,便更是如此。”他负手站立,迎着微风,凛然道:“情爱一事,原可窥见世间难得的高洁美妙,却也可瞥见人心深藏的丑陋鄙薄。沈慕锐,我并不恨,却也,不能再回头。”他转头看徐达升,忽而淡淡一笑,道:“你说,千万人中,只愿看小宝儿笑,只在乎那孩子开心与否,那么我问你,若有一天,凌天盟非要献出小宝儿方能保得大业,你献,还是不献?”

徐达升愣住,想了想,握拳道:“我决不允许!”

“可惜,沈慕锐却会啊。”林凛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因此,你便是再三再四告诉我,他在萧墨存死后,过得有多惨,如何追悔莫及,如何痛不欲生,我也只有四个字,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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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凛这番话,在心底其实思量过千百回,每每念及往昔,痛苦愤怒,伤心彷徨之余,却也禁不住要问,为何前生今世,两次爱恋,均如此惨淡收场?他扪心自问,自己并非那等多情种子,动心颇难,然而一旦有情,那便是倾尽所有,一心一意去维护去经营。那日常相处,一点一滴,全是真心。他从不曾想过,在情爱中自恃高人一等,抑或自负自恋,不顾对方。无论是前生的曹诗韵,抑或今世的沈慕锐,均是曾经放在心尖上的爱人,何尝有过一刻忽略轻慢?但为何总是这样,掏出一颗真心,却总也换不来对方同样的热忱与信赖?莫非无论现代古代,自己看上的人,偏偏与自己的情爱观念,总也南辕北辙,无法沟通。到底,是自己不合时宜,还是造物弄人,此事古难全,总也无法可想?

林凛想起沈慕锐,心底难耐苦涩难当。他虽将徐达升辩驳得哑口无言,自己胸口却憋闷得慌,想起自己在那黑暗绝望的日子挣扎之时,曾不只一次,想冲到沈慕锐面前,大声质问他,为何你不能如我爱你那般爱我?为何,明知我受不住那些,却还要将我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但今日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却已明明白白将答案摆在那里。沈慕锐不是白析皓,不是徐达升,他本来,就不是符合自己情爱期待的那种人。他不是不爱自己,他只是,在野心和自己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而已。那场爱恋,尽管有美好,有惆怅,有痛苦,也有愤懑,但最终,却不得不归入无奈,犹如两条相交后越走越远的直线,两个人,注定奔向不同的前方。

那么,便且让他保有自己的选择吧,而我,也必将有我自己的选择。林凛负手而立,仰望天空,那y霾之间,隐约露出一线蓝天。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垂头粲然一笑,静默一会,须臾抬头,晶亮的眸子直视徐达升,道:“好了,徐二当家,你我道不同,然却可相与谋,与其费思量如何利用林某,不若直言相告,看看咱们能否各取所需,您说呢?”

徐达升心里打了个突,眼前此人,精明睿智,几令人无以遁形,他原本谋划着,如何以首领的现状感动林凛,令他有恻隐之心,从而令此人自觉相助。却不料林凛一句“那又如何”,早已将那来路堵死。本以为毫无希望,不但劝不动林凛,还搭进去小宝儿对自己的喜爱之情,正暗自懊悔,却不料峰回路转。到此地步,徐达升已无从选择,与其谋划欺瞒,不若和盘托出,倒还可能如林凛所说,各取所需为好。他一咬牙,坦言道:“不瞒你说,凌天盟此刻正值生死存亡之秋,能不能度过这一关,我也不好说了。”

林凛皱眉道:“不是冗部尽去,精锐独存,正整顿修养,再待个三五年,必成大气么?”

“原本是这样没错,可谁曾想,出了变数。”徐达升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林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变数在哪?”

林凛想了想,突然间心里一震,睁大双目,摇头道:“不,这不可能!”

“世上之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的。”徐达升苦笑起来,索性道:“凌天盟利用了萧墨存,实非狭义之举,但如今这番,却也因着萧墨存,吃尽苦头。”他叹了口气,道:“皇帝,皇帝发了疯,竟不顾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将南部驻军,尽数调集,围攻我凌天盟。想我盟内虽然好手不少,可现如今如何抗衡朝廷千万铁骑?”

“可,可刘丞相、御史大夫等一干人看着,如何会同意皇上颁布此等旨意?”林凛喃喃地道:“那朝堂之上,能人甚多,贤臣也不少,不可能放任他如此独断专行……”

徐达升恨恨地道:“狗皇帝去岁广推新耕,又去朝中陈弊,丰收连连,仓廪充实,一派清明。他拿下京师地方好些权臣世家杀j儆猴,那朝中势力,这一年变化多端,早已不是你当年见着的模样。如今朝廷上一派遵皇,他在此时,昭告臣下攘外安内,号令一出,莫有不从。你,你那恩师刘昌敏,倒是劝阻一番,却被狗皇帝罚了三月俸禄,责令闭门思过。”

林凛茫然道:“怎会如此?他,他调集南边驻军,万一南疆告急,北边豺狼虎视眈眈怎么办?这,这皇帝不该如此昏聩。”

“怎会如此?莫非你真猜不到他怎会如此?”徐达升盯着他,脱口而出道:“你,他是因为你!”

林凛霎时间觉得手脚冰凉,耳听得徐达升有些迟疑地道:“狗皇帝晓得你,在水陆道场上那一幕,他原本就视我盟为眼中钉r中刺,这下更是恨之入骨。据我盟线报,厉昆仑奉你的骨灰入京,当晚便被皇帝召入宫中,也不知问了什么。皇帝发了雷霆之怒,责令廷杖厉昆仑三十g,待厉昆仑奄奄一息从g子下逃生,他又一道圣旨颁到其府内,擢升厉昆仑二品虎豹将军,统率南部各军。也就是说,他从一年之前,便开始谋划,如何引兵攻打我盟了。”

林凛困难地闭上眼,听徐达升继续道:“狗皇帝原就卑鄙无耻,此番又筹谋良久,举国之力来倾覆凌天盟,收买、反间、悬赏、酷刑、杀戮无所不用其极,短短数月,我盟已经被折腾得七零八落。他又一鼓作气,带兵南下,御驾亲征。士气焉能不振?我盟众多为武林中人,武功再高强,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又有何用?”他口气黯然道:“我万般无奈,只得带剩下的部众杀将出来。只想不到,狗皇帝麾下大内高手却也不少,连皇家药物都用上,要不是遇上你们,我只怕真要交代在这里。”

林凛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淡淡地道:“沈慕锐呢?”

徐达升顿了一顿,道:“我与首领与混战中被冲散,至今下落不明。”

林凛盯着他看了半天,忽而讥讽一笑,拱手道:“徐二当家,此乃你凌天盟与朝廷的恩怨,与林某无干,恕在下不愿趟这趟浑水。”

徐达升急道:“你,你怎的不守信用?”

“我几曾应承过你什么?”林凛勾起嘴角,道:“二当家是老江湖了,如何会轻信一个,你一贯瞧不起的人?”

徐达升怒道:“你分明是有意套我的话。”他眼中精光一闪,藏在身后的手掌,就想悄然出击。

林凛却在此时,后退了一步,淡然笑道:“二当家,奉劝你莫轻举妄动,我打包票,白析皓离此不超出十尺,且手扣毒药,你难道想试试,是你身手快,还是他独步天下的轻功快?”

徐达升手握拳头,终于放松,堆了笑道:“哪里,林公子多虑了,在下远来是客,如何会对主人不敬?”

“二当家盖世英雄,自然言之凿凿,光明磊落。林某只是瞧不得那等恩将仇报,以强凌弱的小人,随便说上一说而已。”林凛转身施施然而去,慢慢地道:“恕我不奉陪了,二当家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个若有空,不妨将这几日的药钱吃饭钱算算,虽说我们不至于见死不救,可也是小本生意,比不得凌天盟家大业大,不能让我们喝西北风不是?”

徐达升气得七窍升天,却瞥见不远处那一抹白色身影,知道林凛所言非虚,兼之自己此时武功只剩下不到三成,深恐偷j不成蚀把米,只得按捺不动,眼睁睁地瞧着林凛走向白析皓,两人携手上了车。自己落了个没趣,遂回去车上,闷头大睡。

这里白析皓握紧林凛的手,将他抱了上车,关好车门,随即将这人牢牢扣在怀中,只抱紧不语。他才刚虽离了一段距离,然到底放心不下,心里挂着那边,他又内力深厚,林凛与徐达升的对话,一五一十,尽数入了他耳。他心底欢喜,却又禁不住忧虑,怀中这人太过美好,外头不知有多少人肖想着。皇帝与凌天盟,哪一方都不好对付,他不过一介江湖游侠,便是真的与这人心心相印,那相濡以沫的日子,又能过多久?白析皓一生率性随心,却在认识这人后,尝遍世上种种说不得的苦,此刻更兼患得患失,不知明日如何,不知心上人对自己,是真的倾心以待,抑或感激信赖,万种头绪,一齐涌上,白析皓何尝有过这等时刻,不禁一声长叹,紧了紧胳膊,仿佛唯有偎依一起,方能将心中所虑,稍事减轻。

林凛伏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觉得心里骤然平静安乐。他微微仰头,只见白析皓凝望着自己,眼眸中有如水深情,却也有说不出的惶惑和忧虑。林凛稍微一想,便明白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抚摸白析皓的脸颊。他的手略嫌冰凉,却温润如玉,拂过白析皓的脸颊轮廓,不说一语,却道尽了心底的眷恋、怜惜、珍爱与庆幸。两人凝视良久,白析皓忍不下去,一把攥紧他的手,放在唇边如噬咬般狠狠吻下。

林凛“啊”的一声轻呼,白析皓缓和了攻势,转为轻柔厮磨,细细舔吻。林凛微微一笑,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身,支起身子,主动吻上了他的脸颊。

白析皓一笑,托住他的后脑,覆上嘴唇,深深回吻,使出浑身解数,辗转缠绵,不一会,便让林凛晕头转向,身子软若春水,瘫在他怀中。白析皓顺着他的颈项一路轻咬下去,引起他一阵轻颤,到达衣襟之处,忽而停下,抱起他,将脸埋入他的颈项之间,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不要离开我,凛凛,不要离开。”

林凛张开双臂,抱紧了他,在他耳边坚定地道:“莫怕,我不会离开。”

白析皓摇头道:“依着你的性子,最易被人胁迫,我担心……”

林凛打断他,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微笑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用来胁迫我,那便是你。”

白析皓眼睛一亮,道:“当真?”

林凛笑着吻了他的额角,道:“自然当真。”

白析皓呵呵低笑,道:“那么如有一日,我成了你的累赘,你千万记着,我宁愿死,也不愿你因我而做违背内心意愿的事……”

“你不会死。”林凛果断地打断他,笑道:“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拍拍白析皓的肩膀,轻笑道:“相信我,我知道我们的敌人,他们却未必清楚我。”

白析皓点点头,眼神粲若明星,笑道:“我信你。”

林凛颔首,靠在他怀里,疲倦地阖上眼,道:“我也信你。”

“凛凛,”白析皓吻吻他的眉眼,柔声道:“那徐达升,你为何戏耍于他?”

林凛募地睁开眼,冷笑道:“徐达升狡诈异常,那话中一半真一半假,令人防不胜防,只是他忘了,我远要比他更了解敌对双方,又怎会被他所骗?”

“他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瞧他火烧眉毛的模样,凌天盟这番遭难估计不假,不然,赵铭博也不会将他丢给一个陌生孩子。”林凛缓缓地道:“只是沈慕锐又岂是坐以待毙之流?若真如他所说,朝堂兵马如此神勇,皇帝早先又何须出那等下策来灭他总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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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析皓默然,只搂紧了林凛,半响后,忽而柔声道:“莫要再想那些了,早点安歇吧。”

林凛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今儿晚上有人烦心,但不是我。你瞧着吧,至多明天,徐达升就得熬不下去。他留在此处,不是没有缘故的,已然耽搁许多时日,再不弄出点结果来,他可怎么跟自己交差?”

白析皓拿手掌挡住他的眼睛,温柔地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你现在先睡,今日够累的了。”

林凛拉下他的手,微笑着,软软地道:“你陪我。”

他难得如此软语央求,白析皓怎肯拒绝?将一旁车内的枕被拉过,脱了外头大衣裳,将林凛置于臂弯之内,侧过锦被盖住二人,柔声道:“睡吧。”

林凛钻入他怀中,阖上眼,点点头,低声道:“你要陪着。”

“知道了。”白析皓微笑应答,抱紧怀中的人,吻了吻他长长的睫毛,心中只觉喜乐安宁,不由喟叹一声。

这一觉本为小憩,然冬日之时,两人相拥而眠的感觉太好,林凛不觉均沉沉入睡,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他身上被褥厚实温暖,迷迷糊糊地听着马车嘀嗒行走在石板路上,四下俱静,只有马蹄声声,分外入耳。他颇有些疑惑,忽而想到,自上路以来,白析皓忧心他的身子,总是行道迟缓,优哉悠哉,从未发生过半夜赶路的事。林凛这下彻底清醒,他慢慢爬起,披上狐裘,推开车窗,外面夜凉如水,冷月如霜。

他一有动静,边上立即有人纵马上前,道:“你醒了?怎不多睡会?”

林凛抬眼一看,却是琴秋,一身宝蓝缎短袍,衬得脸白如玉,脸颊上倆团冻胭脂一般的红晕,越发显得秀美俊俏,英姿勃发。

林凛道:“析皓呢?”

琴秋撇嘴道:“就知道问他,前边跟那邬老大鬼鬼祟祟商量什么呢。”他戏谑一笑,道:“没准知道你现如今行情好,商议着把你卖了,换两个盘缠。”

林凛微微一笑,道:“要卖我?只怕还得搭进去无数医药钱,谁肯做这蚀本生意?若是说行情,谁人及得上你?谁家陌上少年郎,玉面傅粉兰馨香。”

琴秋听他称赞自己相貌,登时容光焕发,欢喜地咯咯笑了起来,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不过,只要这手不残,就总有口饭吃。”

“怎么,你还想c琴一辈子?”

琴秋脸上的笑容渐渐浅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自小习乐,除了这个,余者尽皆不会,其实,若能做一辈子琴师,我也甘愿,只是如今,却到何处去做呢?”

“谁说没地方,”林凛笑了起来,道:“我跟前不是少个弹琴解闷的?只是你好歹给点面子我,那些太难听的,就别拿出来荼毒我的耳朵,可好?”

琴秋嗔怪地瞪了林凛一眼,想板起脸,却禁不住嘴角要往上勾起。他看着月光下,林凛那张如梦如幻,难描难画的脸,心神一荡,脱口而出道:“你若愿意,我便为你一辈子抚琴又何妨?”

林凛一呆,随即神色一凛,正待说什么,琴秋却已知自己造次,涨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道:“那,那个,白神医与邬老大商量得也忒久,我拍马上去,偷听他们说什么,回来再告诉你。”

林凛还来不及回话,琴秋已然微夹马肚,纵马越过前去。林凛微微蹙眉,看着那孩子标枪般笔直的背影,良久方放下车帘。林凛这一生,最不欲欠人情债,当日一个厉昆仑,已令他歉疚良多,如今怎堪再招惹一个琴秋那样的少年?只是这少年心气甚高,为人既单纯,然又偏颇,且身后又扯着无数谜团,实在不能在此时放手命他离去。林凛心下烦闷,裹紧身上的狐裘,正想着,却听得马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

林凛正待出身询问,却听得车外小宝儿怯生生的声音道:“车夫大哥,我,我给主子送个手炉,可,可以吗?”

那个车夫还没作答,林凛已扬声道:“快让孩子进来吧,这么冷的天,仔细别冻着了。”

不一会,便听得车厢门嘎吱一声推开,小宝儿掀开暖帘,钻了起来,手里捧着林凛日常抱着的手炉,眼睛哭得肿肿的,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林凛张开手臂,微笑道:“傻孩子,缩在那算什么回事?快过来。”

小宝儿勉强笑了笑,小心地将鞋子脱了,蹭过来,挨着林凛。林凛一把将他揽入怀中,解开狐裘,将那孩子冻得冰凉的身躯裹进去,低头柔声道:“怎么了?大半夜的,睡不着还是怎么着?”

小宝儿捧起手炉,嗫嚅道:“我,我给主子送这个来。”

林凛接了过去,却转手塞到小宝儿怀里,搓着他冰凉的手微笑道:“你抱着。这个车白神医早做了改进,四下都是密不通风的,车下烧着炭,我不冷。”

小宝儿呆呆地靠着他不说话,林凛知道这孩子满腹心事,只不知如何诉说,也不催促,只揽紧了小孩瘦削的肩膀,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小宝儿轻轻地道:“主子,您,您会讨厌小宝儿吗?”

“怎么会?”林凛搂着他,柔声道:“若是讨厌你,又怎会让你进车里来?你瞧瞧,这同车几十号人,除了白神医,可就只有你进得来这里,对不对?”

“可是,我,我做了错事。”小宝儿垂头,愣愣地道:“徐哥哥,我,我不知道他是坏人,可他,他对小宝儿很好,我不知道……”

林凛叹了口气,温言道:“小宝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有自己生活的环境,有自己关于是非曲直的一套看法。好比你在宫里的师傅,平日里待你们这些小崽子甚为刻薄,可你说过,他却也曾在大太监要责罚你的时候拼了命替你求情。好比昔日你见过的二等侍卫王福全,他曾背叛过我,害我甚苦,却也在关键时刻,帮我出宫,甚至不惜拼上仕途前程。再好比白析皓白神医,你看他如今待我,那自然是千般万般的好,可我们相遇之初,他却恨不得害我身败名裂。依你看,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小宝儿茫然地皱着小眉头,老实地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林凛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发道:“再比如说,你讨厌凌天盟,觉着里头没一个好人。可你要知道,那里面,却不乏为兄弟两肋c刀,牺牲自己,把活命机会留给旁人的热血汉子;你喜欢邬老大和这些伙计,却不知道,他们大多手蘸人血,甚至会在瘟疫饥荒,哄抬药价,坐视时疫蔓延也要挣那昧心银子,那你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宝儿眼睛慢慢亮了,道:“主子,我有些明白了。”

“真聪明,”林凛呵呵低笑,道:“你徐哥哥,对你,对凌天盟,那是没话说,重情重义,敢作敢为,是有担当的好汉子。至于对其他人,”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道:“他既觉着凌天盟最重要,那自然事事以凌天盟的利益为主。便是为此要利用他人,伤害无辜,也顾不上那许多。不过,”林凛摸摸小宝儿的头发,道:“你觉着,你主子我,是那等乖乖任人欺侮的么?”

“自然不是。”小宝儿笑了起来。

“那你还不放心?”林凛淡淡笑着道:“而且我瞧着,日后你徐哥哥,没准得为今日做出的事后悔,也许,已经在后悔,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此时此刻,也由不得自个。”

小宝儿轻声道:“那么,主子,小宝儿救他,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傻孩子,你还不明白?”林凛捏捏他的耳垂,笑道:“善恶尚且无法截然分辨,何况对错乎。你只需问你自己的心就够了。”

“什么是,问自己的心?”小宝儿怯怯地问。

“就是,你若不救他,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伤心,日后想起,会不会懊恼,会不会难过?”林凛柔声道:“若会,那便救,若不会,那便不救。好了,莫想那么多,乖乖回去睡吧,你这个年纪,若睡不够,可是长不了个,莫非你愿意一辈子当矮冬瓜?”

小宝儿撒娇地将脸埋在林凛怀中,这几日悬心的难题,终于得解,心头宛如放下一块大石,他忽而想到一事,抬头道:“主子,那个徐哥哥,好些事,小宝儿不明白。”

“什么事?”

“他为何要在树后面刻东西啊?”

林凛一惊,强自按捺自己,笑道:“哦?他刻些什么东西?”

“这样的形状。”小宝儿那手比划着,巴扎着眼道:“主子,他刻的是什么?”

林凛只觉一阵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脸色不由凝重起来。小宝儿见他半天没动静,惴惴不安地问:“主子,那,是小宝儿不能问的吗?”

“不是,”林凛冷笑着道:“那是,你徐哥哥自以为的保命符,只是,到底是保命还是催命,却由不得他了。”

小宝儿见林凛脸色骤然冷了几分,不由有些害怕,犹豫着道:“那是不好的东西吗?”

林凛低头,摸摸小宝儿的头发,沉吟片刻,道:“宝儿,你现下下车,去帮我办几件事。”

“主子您吩咐。”

“第一,出去让他们停车,不用走了;第二,铺上炕桌,摆好笔墨;第三,过半个时辰后,你把那个徐家哥哥邀过来,”林凛淡淡道:“我与他,是该好好聊聊了。”

小宝儿一脸狐疑,但仍乖巧地应道:“是。”

小宝儿出去不到一会,车队即停了下来。琴秋心急,嘀嗒着催马过来,喊道:“为何停下?”

林凛也不掀开帘子,只在里面口气淡然地道:“大冷天的,睡觉要紧,明日再赶路也是一样。”

“可是……”

“有什么疑议,明日再说,现在统统回去睡觉!”林凛喝道。

这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威严,琴秋纵使满心疑虑,却也默然听从,下了马,正待回自己车厢,却见一人白衣华发,翩然而至,正是白析皓。只见他板着脸,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双目狠厉若鹰,琴秋做过杀手,对这等气息再熟悉不过,那是亟欲结束某人性命的杀气。他心里莫名一紧,白析皓顾及林凛羸弱,怕吓着他,向来不愿在他面前动手杀人,当初自己那般挑衅,白析皓居然也网开一面。可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不顾一切,动了杀机?

琴秋还未开始说话,却见白析皓直直朝他走来,严峻地道:“琴秋,呆会你不得离开凛凛半步,这个给你。”

琴秋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袖箭箭筒,他正疑惑,想要摆弄,白析皓一把按住他,压低嗓门道:“这里面有我提炼的毒雾迷药,解药在另一端,共有两枚,你自服一枚,另一枚给凛凛,记住,务必保住他的性命,你能起誓吗?”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琴秋脸色大变,急急问道。

“有敌人来了,”白析皓盯住他的眼睛,狠声道:“我决不让凛凛再度落入他们手中!你能起誓誓死护卫他周全吗?”

琴秋只觉一股气往上涌,点头坚决道:“我能!”

“好!”白析皓看着他,微眯双目,恶狠狠道:“若你有违此誓,我若活着,定追你到天涯海角,我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决不会放过你!”

琴秋毫不示弱,挺起胸膛道:“你莫要以为,只有你能为他去死,我也能!”

白析皓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无奈,眷恋地看向林凛的马车一眼,毅然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见林凛的声音,清朗温润响起:“析皓,你便是这么信我的么?”

白析皓一震,回头,却听车门嘎吱一声推开,林凛身披狐裘,月光下宛若仙人,精致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柔柔看向自己,温言道:“析皓,你便是这么信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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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瞧了千百万次,这个人,你仍会被他所吸引,为他所沉迷,每看多一遍,心底那份浓郁到化不开的甜美、酸楚、忧郁、欣喜,便会多加一倍,在那夜夜同眠,日日相伴的日子里,总恨不得,将整个一生化为一日,抑或,将某一刻,延迟为一生。

于是,你明白,你对此人,是爱之甚深,怜之甚切,那么强烈的情感,经过漫长时间的沤染,逐渐深化成为一呼一吸间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逐渐落实到穿衣吃饭,衣食住行,逐渐回到每一个细节,每一杯为他倾倒的茶,每一件替他披上的衣裳,每一个,注视着他而焕发的,微微的笑脸。

更遑论,那柔软的身子拥在怀中,是何等满足惬意;那细长如玉的手指,把握在掌中,是何等喜乐无限。

白析皓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人,怎么可能看够,怎么可能心满意足。还有那么多话来不及跟他说;还有那么多的明日,想要与他一起过。他满心酸楚,却温柔一笑,上前将林凛的斗篷理正,低声道:“怎的出来了?夜这么冷,快回去。”

林凛看向他,淡淡地道:“若我不出来,怕被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转手了都不知道。”

“凛凛,”白析皓伸臂欲抱他,却被他侧身躲开,白析皓叹了口气,道:“当下情形,非你所想……”

他尚未说完,却见林凛脸色笑容尽褪,沉声道:“当下情形?当下什么情形?白析皓,我只听见,你想临阵脱逃,抛下我?”

“我怎么会?”白析皓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那你适才对琴秋所说,是什么意思?”林凛怒道:“是谁信誓旦旦,是谁言之凿凿?现如今,你居然想出尔反尔,我不是警告过你,那等话一出口,你若敢离去,我定不放过你么?!”

“不是,凛凛,”白析皓上前,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奋力拥入怀中,痛切道:“我不愿离去啊,只是,只是……”

“只是现下情势危急,你便想也不想,要舍车保帅?甚好!”林凛抵住他的胸膛,低吼道:“白析皓,有什么情形非要你如此舍生忘死?非要你做这等罔顾旁人的所谓牺牲?我早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你他妈就这么不信我?”

白析皓有心辩解,怎奈此刻却不是辩解的时机,他心下惶急,深恐再不弄走林凛,便错失良机,只得左手拥着他,右手悄然举起,欲点上他的昏睡x。却在手落一刻,只听凌空一阵风响,手指被一柄玉笛格开。就在此时,琴秋开口道:“白神医且慢,听林凛说下去无妨。”

林凛一呆,已明白适才白析皓所欲为。他一把推开白析皓,冷声道:“白析皓,咱们的事,过后再算,现下你要做的,便是老实告诉我,来的是何人,有多少,情况如何?”

白析皓见他一脸寒霜,瞪着自己的双目尽是怒意。这人一贯被自己宠着护着,一颦一笑,均能牵扯自己的喜怒哀乐。如今见他一贯淡然温和的面目乍现怒火,心里不知怎的,便有些惴惴不安。他叹了口气,道:“邬智雄昨日发现,徐达升一路悄悄留标志,今日便察觉,有人马悄悄儿跟上咱们。对方人数不明,但全是高手,武功倒在其次,观其模样,倒是个个擅长围追堵截,进退颇有章法。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早已注意到咱们,这一路潜伏,隐藏甚深,只等着同伴到齐,方可伺机下手。我方人数虽多,好手却少,此地易攻难守,只怕待他们一集合,便危急万分。凛凛,”他深切地看向林凛,道:“你先随琴秋去,我领着邬智雄等断后,危机一过,立即便寻你们去。你忘了,我轻功独步江湖,胜负尚且难分,然自保却绝无问题。”

林凛盯着他,道:“若只是寻常人等,你何须出此下策?你老实说,来的到底是谁?”

白析皓困难地看着他,一双眸子内隐含坚定和不舍,林凛咬牙喝道:“不就是沈慕锐吗?你怕他什么?”

白析皓一惊,失声道:“凛凛……”

林凛摇头道:“析皓析皓,你既知徐达升暗地里留了标识,自然疑心会招来沈慕锐。这人武功盖世,你当日便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率众而来,你更加忌惮。试问半夜追踪,这等事若朝堂为止,便是厉昆仑亲临,你又何惧之?况且,你心底,始终忌讳他,始终放心不下我,是也不是?”

白析皓与他,好容易有些两情相悦,如今也渐渐尝到两人作一处那等欢喜甜美,只是当初目睹沈慕锐与萧墨存神仙眷侣的模样,对他刺激太深,便是明知林凛性情刚毅,绝不拖泥带水,可也禁不住忐忑不安,不知道两人真个相遇,以沈慕锐之强势温存,以林凛之宽厚仁和,会不会再有可能?因而这些日子以来,所忧虑的,倒有一多半,是怕二人旧情复燃。他的心思隐藏甚深,此刻却被林凛一语道破,不由尴尬赧颜。林凛看这平素潇洒倜傥惯了的人,此刻竟然老脸微红,心里一软,叹了口气道:“析皓,你真真多虑了。”

白析皓默然不语,林凛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温言道:“你的心我晓得,你安排的计策,却招招玉石俱焚,没有必要。咱们便是真个撞见沈慕锐,也用不着走到这步田地,更何况,今晚来的,未必是凌天盟一派。”

“什,什么?”

林凛压低嗓门,道:“你听我说,你只知道,此间有两方势力,会追踪围捕咱们,却忘了,这两派中任哪一位,均不会对咱们痛下杀手。若我所料不差,星夜前来的,却是准备来要咱们性命的。”

白析皓目光中闪过一丝y狠,道:“我白析皓,岂是他们想杀便能杀的!”

“对,我要的,就是你这等气势。”林凛微微一笑,道:“呆会人来了,你无需客气,该怎么办怎么办,你只要牵绊住这些人多一会,甭让他们靠近我的车,咱们便有生机。”

“他们是谁?”

“嘘,”林凛悄声止住他,道:“马上你就能知晓。信我,好么?”

白析皓如何能拒得了,凝视林凛如此璀璨夺目的美眸,便是立时溺死其间,又有何妨?他忽而温柔一笑,他明白了这人心中所想,不管他的计策为何,他所要的,都是与自己共同进退的勇气。他心中霎那间柔软起来,伸手默然将林凛拉入自己怀中,低声道:“我知道了。”

林凛微微一笑,反手拍拍白析皓的后背,松开他,转向琴秋,扬声道:“劳你将徐二当家带来,这解救危难的事,现摆着一个行家里手在此,没得我们班门弄斧去。”

“是。”琴秋点了点头,立即施展轻功,飞向另一辆马车。

“那么,你也去做点准备吧。”林凛柔柔看着白析皓,道:“小心着些,你若有点闪失,我便是将那帮人千刀万剐,也补不回来。”

“放心。”白析皓侧过去,吻吻他的脸颊,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来的敌人数目不多,却也不少,个个着夜行衣,脸上带着黑布罩子,只露出一对眼睛,伙计们手持的火把一照,倒真是眼露凶光,犹如恶狼,悄然无声地从几个方向呈半圆形慢慢围上。白析皓冷哼一声,朝邬智雄瞧了一眼,邬智雄会意,照着江湖规矩上前道:“几位夤夜来访,却不知是有何贵干?”

那领头的却一言不发,只简单朝身后众人做了一个格杀的手势。众黑衣人训练有素,立即上前,持刀便杀。这帮人个个手法老道,一望便知是个个乃行家里手。然白家老号此次随车的众位伙计,却多绿林草莽出身,武功纵然不高,却也不是容易打发之流。见此状也使出兵刃,迎敌而上。

这里兵器碰撞铮铮不绝,不一会便杀声此起彼伏,林凛车内却一派祥和,车顶上吊着一盏精巧的莲瓣罩灯照在伏案运笔不缀的人身上,如同为他笼上一层光晕,徐达升冷眼瞧着,却也不禁暗叹,此生所见这么些人,若论相貌风姿,当无人能及得上他。只是这一路下来,瞧着他凄苦难当,倒有一多半,是因这张脸而来,若可以选择,又有谁家好男儿,愿意长成这样,累人累己呢?徐达升这么一想,却也对林凛有所怜悯,那心中一贯抵触的情绪,不由缓了下来。

过不多时,只听得车外传来一声惨叫,却是己方侍卫所发。偎依在林凛身边的小宝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徐达升瞧不过眼,开口道:“宝儿,来哥哥这边,放心,有哥在,没人能动你一根寒毛。”

小宝儿虽惊惧不定,却拒不肯亲近徐达升,反倒挨近了手无缚j之力的林凛。徐达升不觉沮丧,再瞧林凛一脸波澜不兴,便道:“林公子不怕么?”

林凛笔下不停,头也不抬道:“有何可怕?”

“这可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此番定是接了死命令来的,不将你们尽数杀尽,绝不会罢休,你难道一点都不怕?”徐达升愉快地笑着道:“便是你一点都不怕,难道,你不担心白神医在外寡不敌众?”

“你放心,白析皓旁的本事没有,打走狗却是一等一的。”林凛淡淡地道:“况且,你都不怕,我又何忧?”

“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徐达升嘿嘿低笑,道:“他们要杀的是你,与我何干?”

“是么?”林凛放下笔,托起纸张,稍稍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道:“既是格杀令,怎么可能漏了你?徐二当家武功剩下不到三成,却如此有恃无恐,这等胆识,林某佩服之余,却不觉有些疑问。”

徐达升笑得有些僵硬,岔开话题道:“啊,你听,又有人惨叫。嗯,叫声半道嘎然而止,显然被补上致命一下,这人死定了。”

林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二当家,咱们做个交易吧。”

“我沦为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