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你,就够了(2)(1/1)

母子俩的关系,一天改善一点,每日都有不错的进展。

乐乐从一开始,问了才被动回答好或不好、要或不要等等简短的意愿表达,到后来会慢慢跟她交谈几句,吃到好吃的东西,会跑过来问她:“妈妈要不要?”

觉得他好像比较能接受了,便开始拓展范围,带他出门走走。

就到公园散散步而已,原本怕孩子不自在,向怀秀会跟着,后来就剩母子俩,成为每日固定的黄昏小约会,有一回她跟向怀秀聊天聊忘了,他还自己跑过来,拉拉她的袖提醒她,一脸闷闷不乐。

原来儿子还挺喜欢他们的黄昏小约会。

蔺韶华每天都会跟儿子通通电话,分享最近发生的事,前两天,他故意问:“你现在还想回来吗?把拔可以去接你喔。”

这一次,他考虑了很久,没立刻答“好”。

明天不用去托儿所,妈妈说要带他去看她工作的地方,他如果回去的话,妈妈会很失望吧……

“我后天再回去好了。”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决定不错。

再于是,隔天面带微笑听着儿子讲去电视台的经过、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滔滔不绝讲不完,儿子好难得话这么多。

聊完,又问:“那把拔明天可以去接你了吗?”

“……”明天妈妈要去大卖场买东西,叔公交代他,要提醒妈妈买卫生纸和酱油,他怕妈妈一个人去会忘记。“后天好了。”

后天复后天,后天何其多。

与儿子互动良好,她每天心情都不错,这一天,行程上只有一个电台的访问,早早收了工,坐在休息室,打开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颊畔笑意敛去些许,好心情打了折扣。

时间还早,她顺路绕到托儿所接乐乐。

乐乐在里头画图,看见她来,频频朝外头张望,她笑笑地对他挥挥手,顺便跟托儿所的老师聊几句乐乐的近况。

聊完,便见乐乐背着书包朝她奔来。“妈妈,你怎么会来?”

“来接你下课啊。”她笑着蹲身,摸摸儿子的头,要替他拿下书包,留意到他双手一直藏在身后。“你后面藏什么?不能给妈妈看的东西吗?”

他摇头,脸红红害羞了一阵,才将手伸出来,把东西递给她。

是一张图画纸,她打开,上面注音文写着:“我的妈妈”。

孩子的绘图能力与逻辑没什么好强求,就是扭曲、外星等级,真要找出哪里像她,可能是紫色的眉毛跟她昨天画的眼影颜色有几分像,但丁又宁却看哭了,笑着哭泣。

“这是妈妈看过最棒的画,毕卡索都比不上。”

毕卡索是什么,乐乐也不是很懂,但妈妈问:“这是送给我的吗?”于是他就点头了。温驯地任母亲牵起他的手离开托儿所,乐乐仰头问:“我们要去哪里?”

“带你去见阿公。”

“阿公不是在家吗?”乐乐不甚明白。

“不一样,是另一个。”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解释,另一个将她带到世上来、却不曾尽过一天父亲职责、不像父亲却又无法推翻父亲身分的那个人。

来到相约的餐厅,她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入包厢,先点些小点心给孩子止饥,没一会儿,那人也来了。

乐乐仰头看见来人,乖巧喊上一声:“外公。”

她不无错愕。“乐乐,你认识他?”

乐乐点头。“把拔有时候会带我来找外公玩。”把拔有说,要叫外公,因为这个是生妈妈的人。家里那一个,是很疼他、也很疼妈妈的阿公,他不会搞混。

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望了过去。

丁存义在她对面坐下。“韶华有空会带乐乐来,跟我吃顿饭。”

她瞬间绷紧神经。“你该不会——”

她直觉的防备,令丁存义露出苦笑。“没有,我没跟他拿一毛钱,我们约定好,不会去打扰你身边任何一个人,我没忘记,你不用这么紧张。”

“抱歉,我反应过度了。”她松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跟你联络上的?”蔺韶华提都没提过,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次,大概是你们准备结婚那阵子吧。”那时,蔺韶华来邀他参加婚礼,他理都不想理,主婚人又不是他,也没礼金可捞,风头都是向怀秀的,他去干么?

一又宁会很希望,有你到场祝福。

记得那时,蔺韶华是这么说的。他嗤笑一声,便抛诸脑后。

打一开始,就父不父女不女了,他没想过要这个女儿,女儿也怕他四处嚷嚷破坏她的完美巨星形象,不得已拿钱塞他的嘴,说白了也是各取所需,何必装什么父女情深?

但蔺韶华挺有耐性,只要一有空,就会带乐乐陪他吃顿饭,偶尔给他看几张又宁成长过程的照片,说说她幼时发生的大小事。

——乐乐跟又宁小时候,挺像的对不对?

他实在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身上又没油水可捞——其实真要捞的话,以蔺韶华的态度来看,拿点钱出来奉养岳父不会不愿意,但这一定会惹毛又宁,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原先本是不太耐烦地应付,直到近一年来,或许是年纪有了,挥霍不动了,居然开始会害怕寂寞,别人这年纪,都已经子孙满堂,他只能拿钱买短暂的欢乐,日子愈过愈空虚,甚至逐渐觉得,偶尔吃这顿饭,其实还不错。

乐乐这孩子,愈看愈觉得——挺顺眼讨喜。

他居然当外公了,浪荡了一辈子,没干过几件能拿出来说嘴的事,女儿已经来不及了,至少在外孙心里的模样,他希望不要太难看。

但是这些,他没有办法对女儿说,他前科累累,劣迹斑斑,若是稍微放软示好,她只会更戒备,揣惴不安,不相信他其实没要图谋什么。就像现在——每次见面,她二话不说,就是将支票往他面前推,不再企图从他身上榨取丁点温情,最底限的奢求,是大家相安无事,别扰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就好。

丁存义看了眼支票,没立刻收下来,只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丁又宁抬眸。“你是真心想问吗?”

“顺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既然他顺口问问,那她便顺口答答。“我很好,工作上做了不小的调整,想多留点时间陪孩子,你看,这是乐乐画来送给我的,我收到的时候,满满都是感动骄傲,我的儿子心里有我。”她摊开图纸,给他看。

复而耸耸肩,涩然一笑。“不过我想,这种想跟全世界炫耀的心情,你可能也不懂,小时候我也想画我的爸爸,可是怎么样都画不出来。”

丁存义笑哼,带几分讽刺。“你心里应该只会想,我爸爸不是个东西!”

他的人生,就是这么失败。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气色看上去大不如前。“你——还好吗?”

终究是自己的父亲,没办法真做到不闻不问。

“很好啊,有钱有闲,有个赚钱如流水的大明星女儿,供我花钱如流水,日子逍遥又快活,哪里会不好?”

“那就好。”至少,她找到他们之间的平衡点,一个大家都好的平衡点。

她侧首关注一下孩子的状况。乐乐吃完点心,自己拿出书包里的图纸和蜡笔,埋头安静画图,不吵大人说话。

她儿子真乖。丁又宁温柔地摸摸儿子的头,问:“也可以帮外公画一张吗?”乐乐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外公。“好。”

她已经画不出来了,但她的孩子还可以。她的乐乐,心还是暖的,懂爱。

乐乐一笔一画,画得专注,一边看外公,一边画上外公疏疏的眉毛,再画上嘴巴,有一点弯弯的弧度,外公看他的时候,有时会笑。

画完,递给母亲。

“谢谢你,宝贝。”她亲亲儿子,接过图纸。“你要的,只是让你可以花钱如流水的女儿,所以失去了会用满满的爱画你的女儿,希望你觉得值得。”

将图纸推去,心知下一刻,它就会在垃圾筒里寿终正寝,因为那对他来说,一文不值。可那都无所谓,她已经将那分对她而言千金难买的温暖,牢牢护在心口。

起身,带着儿子走出餐厅,戴上墨镜,掩去跌落眸眶的泪。

儿子扯扯她衣角,仰头一脸担心。

她蹲下身,牢牢抱住儿子小小软软的温暖身躯,将泪颜藏在那小小的、却能承载她所有悲伤的肩膀。“妈妈不痛、不难过……”

只要有你,就够了,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