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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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荣臻个人而言,他当初对不抵抗命令也是有着种种忧虑的。

兵家之争,哪有战端未开就一味退让,下这种命令呢?就是想挂免战牌,这仗也得免得了才行啊。人家四处打你,你想仅靠躲避使对方罢手怎么可能呢?以往与日本人打交道的经验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对日本人避让,无异于抱薪救火,只能助日本人的骄狂气焰。日本人的蛮横早使他觉得无法再忍了、下午他与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的谈判便是如此。

18日下午,林久治郎来到公署,又谈起了令荣臻头疼的“中村事件”。

“关于‘中村事件’,现在已到了严重关头,参谋长准备如何答复?”林久治郎开门见山,摆出一副最后通谍的咄咄人之势。

荣臻对此早有准备,他计划在最后关头亮出自己的“杀手锏”,让日本人无话可说,彻底了结了令人心烦的“中村事件”。他不慌不忙地转回身,拿出中村大尉在新安岭一带绘制的军用地图、各种文件及间谍实物,说道:“总领事,你自己看看,这些东西能让我说什么呢?你们既没有向交涉署照会,又没有我们的护照,如何让我们行保护之责?”

“荣参谋长,我们已经谈过多次,今天还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干啥!”尽管嘴上强硬,这些突然出现的物证还是令林久治郎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中国方面会在最后一刻走此一招。立时,他觉得满身燥热,汗珠顺着他那泛着油光的面颊淌了下来。忙乱中手帕也不知哪去了,最后终于掏了出来,忙不迭地一阵猛擦。

但林久治郎不愧是个经验丰富的外交官、熟知中国事务的中国通。他深知此时的丝毫慌乱不但影响后面的谈话份量,还会给对手增强一分心理优势。现在必须反击,在心理上打倒对手。他太熟悉中国官员的弱点了。必须施以高压!想到此、他拿出一副蛮不讲理的口吻对荣臻说道:“日本军人横暴,不服从外交官的指示,自由行动,这是我们陆军省历来的作风。到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拿出这些东西,谈别的都没什么用。还是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吧!”

荣臻乍听这话先是一愣,随之血往上涌,气往上冲。什么外交官,简直与强盗无异。你们军人历来的作风是横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我们的军人呢?公理呢?真是强盗逻辑。想胡搅蛮缠,想讹诈,算是你瞎了狗眼。想到此,他不顾身旁其它官员的一再暗示,硬邦邦地顶回一句:“我们的军人也是横暴的,你们没护照,擅入我新安岭屯垦区绘图、拍照、辱骂他们,我们也没办法。今天让我退缩办不到,我不能写亡国史的第一页。”

林久治郎一跃而起,把手一挥,像是要把荣臻拂走似的,声音尖厉地威胁道:“这事没法谈了,告辞。”

临走,还回头扔给荣臻一句硬邦邦的话:“日中友好关系的最后破裂,我不能负责。”

一副刁蛮无理、盛气凌人。这些事想起来就让荣臻心烦、气闷。依他的看法,不给日本人一点颜色,他们是不会老实的。可10天前在北平,张学良撑着病体对他讲的那些话又时时撞击着他,“不要抵抗,遇事一定要退让。”平时替别人出惯了主意的荣臻,今天却实在没法替自己拿出个主意。他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条狭窄的山岩上,左走不成,右挪不是。纵使他此刻心里再急也无济于事。

这就是东北军高级将领当时的实际境况。他们像被数只看不见的巨索缠绕着、c纵着。而其中最具力量的,自然是来自南京的那只巨掌。蒋介石8月16日致“铣电”于张学良谓,“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正是蒋的这一封“铣电”,导致了东北军高级将领,包括张学良、荣臻和王以哲在内众人思想上和行动上的极度混乱。

正当荣臻一筹莫展之际,门外响起了一阵急捉的脚步声。7旅旅长王以哲少将急步走了进来。

“参谋长,日本人已先动手了,怎么办呢?”

荣臻心里没着没落,想了想说道:“再往北平给张副总司令挂个电话,请示一下。”说罢c起了桌上的电话。

一阵呼叫后,传来了北平的声音,荣臻忙提高了噪门:“喂!我是荣臻,请张副总司令听电话。”

“副总司令陪美国武官去前门外中和剧院看戏去了。”接电话的是张学良的侍卫副官长谭海。

“请速转告副总司令,奉天出大事了,我一会儿再去电话。”荣臻垂头丧气地放下电话。

这时,赵镇藩再次来电告急,情况比上一次更具体了一些。

“日军由柳条湖出发,向我大营进攻,现突破西卡门。参谋长,我

们不能等着挨日本人的打啊!”

“在未得命令前,无论如何不能开枪。就是日军进入营房,也不准抵抗。武器都要收入库内。”

“参谋长,这个指示已经报各团长说了,他们认为不能下达。而且事实上也做不到,官兵们现在都在火线上,怎么能去收枪呢?”

赵镇藩仍徒劳地苦苦坚持着。

“赵镇藩,这是命令。如不照办,出了问题,由你负责。”荣臻丝毫不为所动。

“要是日本人要命呢?”

“要命就给他,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

中国悲剧开场

荣臻的退缩仅仅是悲剧开始的第一步。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的告急电话开锅似地纷纷打来。

航空处:“情况现在危急,机场的40多架飞机怎么办?”

“赶紧飞锦州,锦州不行,辽河以西任何地方都可以。”

奉天城小西门警察哨:“日本人现在攻城,杨言如果不开城门,他们将用炮打,到底开不开啊!”

“听命令,暂时不开。”

奉天监狱:“城上站满了日本兵,用机枪向院内扫s,在禁犯人已有暴动行为,拖下去会出大乱子,到底怎么办啊!”

“情况紧急你就开门放人吧。”

航空处再电:“我支持不了啦!各方派人去找,可飞行员一个也找不到。日本人已经冲进来了。怎么处理呢?”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荣臻实在是无力应付这种局面了,就这样,在以后的短短几天内,张学良苦苦经营多年,耗资巨大而亲手建立起来的东北军航空队对战争未起丝毫作用就消亡了。占全国半数的飞机(近300架)还没有升空,更没放一枪一弹,就全部落入了日军之手。这些飞机此后频频出现在中国军队的上空,使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来常听在东北坚持抗战的东北军旧部官兵说,他们从没见过这些飞机这么邪乎、厉害,令人胆寒。

就在荣臻疲于应付接踵而至的电话时,秘电处处长张志忻冲了进来,“参谋长,南京急电。”

荣臻一把抓过,急忙展开来,上面写道:“倾准日本公使馆照会,内开:陆军省奉明天皇,准予关东军在南满附属地内自由演习。届时望吾军固守防地,切勿妄动,以免误会,切切此令,军事委员会筱。”

呃?这么看来日本人是在演习。屋里众人长吁一口气,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刚才还是紧张、沉闷的气氛,现在像是突然间云开雾散,一下子变得轻松热烈起来。

一直惊慌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混乱场面的辽宁省主席藏士毅,这时感到了一种卸下千斤重负的痛快感。作为文职最高官员,他这时是最为关心事态的发展、可也是说不上话的人。一见局势转向平缓,他又摆出了作为地方主人而应有的姿态,脱口道:“唉,这些日本人真没办法。下半夜了,他们的演习估计也快收场了,各位是不是休息休息,吃点东西。”

谁知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又把这些文武大员的美梦击得粉碎。

“参谋长,我是赵镇藩,现在大营内乱成一团,满院子都是日本人,还到处开枪,他们已砸开枪库,抢夺枪支,而且还打死我中校军械官一名,士兵数名,王旅长在你那儿吗?请他火速回营。”

放下电话,荣臻默默无语,一颗心彻底地沉了下去,这个电话再清楚不过地表明,:日本人真的动手了。

这时,王以哲上前一步进言道:“参谋长,在这么严重的情况下是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难道我们还不能还手吗?”

此刻,荣臻心里乱成一团、他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在一场对他来说毫无准备的较量面前,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意志上,他都极惨地败下阵来。

半晌,他抬起头来,对王以哲未置可否地说道:鼎芳(王以哲字),你回去吧,随时来电话。”

“好。”王以哲转身出了公署。

汽车驰进夜幕,呼啸着向城外冲去。刚出城门没多远,一阵乱枪打来,汽车一阵急刹车,随后一头栽到路旁。钻出汽车,王以哲看到前方一片散乱的人影,子弹出膛冒出的阵阵火光,心里骂道:“妈的,路被封锁了。”突然,又是一阵乱枪向这边打来,王以哲一惊,转身向回跑去。

北大营内外,此时枪声已像开了锅似地响成一片。赵镇藩带着传令兵来到了621团3营,眼前的景象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3营官兵眼看着日本人毫无阻拦地狂呼乱喊,乱冲乱打;眼看着前面的弟兄不断倒下,急得顿足捶胸、声泪惧下。一片喧沸声中,一个粗壮的汉子脱口大骂:“这狗日的小鬼子打到眼前了还不让开枪,呆在这等死啊!哪个混蛋说的不让打,我真想杀了他。这当的什么兵,丢祖宗的脸啊!”边说边撕打着自己的胸口,一颗硕大的头“咚、咚”地向墙上撞击,血水渗了出来,染红了褐色的墙壁。

赵镇藩看着这些焦虑、恐惧、绝望无助的士兵,内心翻江倒海,不能自持,他没敢走进屋就扭头向回转去。

“参座!你就救救弟兄们吧!”一个浑身血污的士兵从旁边闪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镇藩面前。

“参座,狗日的小鬼子不是人啊!连长吩咐不准开枪,弟兄们没法子,躲在屋里不敢出去。可他们冲进屋来,见人就扎,有的弟兄心里害怕躺在床上装睡觉,可让小鬼子活活地用刺刀挑了下来。我们一跑,他们追着p股用抢打。参座。我们追随你多年了,你一定要救救我们,救救7旅啊!”说罢,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赵镇藩觉得自己的头颅像是要炸开来,热血阵阵,顶得他不能自持。妈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我不能让7旅上万名将士像一群捆着的绵羊一样被送上刀板。他心里发着狠,转身叫道:“传令兵,传我的令,让卫队连发起反击,把突入大营的敌人给我打出去。再传张团长;让他们断后,其它部队火速撤往东山咀子。”

传令兵眼睛一亮,激动地跳了起来,“放心吧,参谋长,保证传到。”

卫队连突然开火,实施反击。日军一阵混乱,随后停止了无目的的乱冲。火力一下子集中到了大营西北卫队连身上。

各团、营东北军官兵突然听到自己枪声的还击声,一阵振奋,一片欢呼、。“嗨!咱们的人开火了,好样的,打他个王八犊子。”“咱还卖什么呆?快c家伙,打啊!”听着还击的清脆枪声,红了眼的7旅士兵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群情激愤地涌向了自己的长官。

“撤!快向东门撤!”这时命令已到,各部长官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19日凌晨4时,赵镇藩率7旅绝大部分官兵撤出了北大营。

可日军还不罢手,步步紧,延伸的炮弹“咣、咣”地落在7旅溃退的路上。团团火光,掀起黑色的泥土四处飞散,不时有人惨叫着倒在黑沉沉的夜路上。7旅狼奔豕突,溃不成军。

站在路旁,看着低垂着头乱哄哄地从自己面前跑过的部队,赵镇藩心情沉重,悲哀不已。违抗军纪,我甘愿受过,要杀要贬随你们便。可我赵镇藩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3000万东北父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看着眼前这支疲于奔命的溃败之师,再看看身后火光冲天的北大营,一阵悲哀、委屈涌上心来。大帅、少帅,我赵镇藩对不起你们!这东北军几十年的一方大营今天毁在了我的手中。滚滚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洒向了脚下的黑土地。

凌晨5时30分,已有数百名日军完全占领了北大营。

就在进攻北大营的同时,日军第29联队在平田幸弘大佐的率领下,兵分三路,会攻奉天。同样的不抵抗,更进一步的退让,使日军没费几枪几弹,堂而皇之地从城门开进了奉天城。6千多军警,除少数做了零星的抵抗外,大都是睁着双眼、目瞪口呆地被日军缴了械。至19日凌晨6时30分,奉天全城重要的军事目标、党政机关、金融、交通、通信机关、学校、社会团体几近沦入日军之手。一场令国人、令世界震惊不已的事变,就这样不可思议地爆发了,又以不可思议的结局结束了。日军兵不血刃,拿下奉天。

9月18日这一天,国民党中央所在地南京也发生了一件颇有影响的事。蒋介石在日后成为汉j的国民党要员周佛海等的陪同下,登上了海军永绥号战舰,准备亲赴江西,督师剿共。在当时报纸舆论的一片吹捧声中,蒋介石身着戎装,登上战舰,向前来送行的国民政府军、政要员频频挥手致意。这时占据他头脑的,恐怕只有早日剿灭共匪,凯旋回朝这一久已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念头了。此刻的东北,对他来说是一个太遥远、太虚幻的地方了。

1931年9月19日,又是一个朗朗晴天,太阳吐着血火,烧灼着肥沃的辽河大地。清晨,50万居民一觉醒来,吃惊地发现奉天城已面目全非。巍巍的古老城墙上,峻工不久的高楼大厦上,路旁高挑的电竿上,醒目地飘场着日军的太阳旗。那“太阳”燃烧得如此灼烈、如此刺眼、如此令人难以抬头相望。一队队威风凛凛的日本兵步伐整齐地踏过街区,令脚下的大地颤动不已。寒光闪闪的刺刀,在太阳的直s下那么耀眼,令人胆寒。这些可怜无助的中国父老哪里会想到,睡梦中的他们已成了令人哀怜的亡国奴,开始了长达14年的置身于日寇铁蹄蹂躏之下的悲惨生活。更令他们痛苦不解的是:我们的军队呢?我们用血汗供养的东北军呢?我们的子弟兵都哪里去了?

9月20日,南京国民党中央常委会临时会议继续召开。会议决定发布《告全国同胞书》,定“9月18日”为中国国耻日。并决定于9月23日全国下半旗,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一天,哀悼奉天陷落。

据日后的资料表明,“九?一八”事变,中国官方损失178亿元,公、私总损失不下200亿元。仅沈阳兵工厂,即损失步枪15万支,手枪6万支,重炮、野战炮250门,各种子弹300余万发,炮弹10万发。东三省积存的300余架飞机,尽为日军掠去;其唯一金库所存现金7000万元,亦被洗劫一空。

“九?一八”,又是一个令中国人难以接受却又必须接受的“国耻日”。从这一天起,9月18日便成了令张学良、令东北军数十万将士每每谈及便羞愤难当的日子。这一天,也成了令45000万中国人感到耻辱而无法忘怀的一天。

东京,战争离你已不远

9月19日凌晨,“秋老虎”的暑热渐渐散去,喧闹了一天的东京终于静了下来。白天熙来攘往、喧嚣不宁的街道此刻清凉孤寂、

音无人影。昏黄的路灯下,白天游行、集会时丢弃的传单、小旗随处可见。1931年夏秋的日本人,在极端军国主义的疯狂鼓噪下,显得格外地狂热、兴奋、s动不宁。

东京市郊一座精巧、典雅的日式别墅里,陆军大臣南次郎大将正在自己舒适的榻榻米上梦进千里。一会儿是满州的万里硝烟、铁甲奔腾,一会儿又是俄国境内的炮火连天、纵横厮杀,一会儿又是内阁首相若规礼次郎苍白的面孔、惊恐不定的眼神。忽然,一队队荷枪实弹的美国兵冲了过来,他急转身想走,却被若规一把抓住,急得他上下踢腾,难以脱身……。一阵急促的钟声在耳边响起,缭绕回荡,久久不散。他睁牙了惺松的双眼,迷迷瞪瞪地坐在那里,脑子里纷纷乱乱,刚才的梦还在翻腾着。直到电话铃再一次猝然响起,他才慵慵地抓起电话。

“阁下,满州出大事了。关东军急电已到,请您速到军部。”南次郎一激灵,彻底醒了。

卡车飞驰在静寂的路上,南次郎的大脑也在不停地翻腾着。几个月以来,军部上下像开了锅似地不已。内阁猛削军人薪水的风波未平,满州问题一波又起。尤其是在参谋本部的中村大尉被中国军队虐杀后,这一狂涛更是达到顶峰。陆军省和参谋本部的各级官佐围绕满州问题的多次磋商讨论,常及时安排的一些训示、演说更使军部的这种气氛不断高涨,似乎满州问题的解决已迫在眉睫。为此,他还遇到了麻烦。

8月4日,在军部召开的师团长会议上南次郎发表训词,公开断言:满蒙方面的形势发展对日本非常不利,使人觉得事态重大,诚属遗憾。其原因在于邻邦(指中国)长期宣传培养、恢复国权之排外思想,以及新兴经济力量向满蒙之发展等事态重大已不是暂时现象,而是长久现象。

消息传到外界,内阁首相若规紧急召见了他,指责他在高级军官会议上妄下结论,言词失当,无视内阁,企图扩大满州问题的严重性,挑起军人排斥内阁,煽动武力解决满州问题等。但南次郎心里并不认为自己的观点有什么不妥。满州是帝国的国防生命线,是日本屏障苏俄的第一道阵地,也是解决中国问题的重要后方物资基地。他十分赞赏老前辈田中义一的一句话:“如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可保守的内阁却根本无视这一点,开口闭口都是文人政客的那一套外交辞令。一遇到国际问题,总是带有明显的调和色彩,在满州问题上也总是软弱无力。他们对军部的建议总是竭力压制,可对软弱的外相印原却言听计从,这不能不使南次郎大为失望。他知道眼下还不是与这些文人政客争锋较力的时候,所以对若规的指责,更多地是多方推诿、百般狡辩。因而在得知今夜满州发生事变的消息时,客观地说他是欣喜多于忧虑。

汽车在混凝土路面上微微颠簸着,爬上市谷高地的缓坡。路旁的绿草、杜鹃花在昏暗的车灯下显出一片青灰色。走完坡路,车子在一个“y”形的岔路口向右一拐,绕过一座怪石堆砌、透着一种冷峻美感的假山,“嘎”地一声停在了一座坚固的楼房前。这里就是后来成为震撼20世纪人类文明的日本军队的心脏,日本战时的神经中枢,座落在市谷高地的日本军部陆军省和参谋本部。它的前身、也是后来那场疯狂战争中多数日军高级将领接受军国主义启蒙的基地。旧陆军士官学校。

清晨7时,东京日本军部的高级将领齐集参谋本部,匆忙召开了紧急会议。条开大桌的横头,南次郎正襟危坐,一面硕大的太阳旗悬挂在他头后的墙壁上方,哄烤着气氛森严的会场。南次郎右手方依次坐着:陆军省次官杉山元中将、军务局长小矶国昭中将、军事课长永田铁山大佐。左手方为参谋本部队长二宫重治中将、总务部长梅津美治郎少将、情报部长桥本虎之助少将及作战部代理部长令村均大佐、对面为大将参谋总长金谷范三。

会前,只有南次郎、金谷范三等少数阅过关东军发来的急电,而更多的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此时正交首接耳低声询问着。金谷看了南次郎一眼,见对方点点头,便转向参谋次长二宫重治,说道:

“开始吧!”

主持会议的二宫重治次官先就收到的电报作了简短的说明,随即指示今村均大佐首先向来人宣读关东军方面来电。

会场一时气氛凝重、静寂,只有今村均急促、有力的声音掠过众将佐,在屋里回荡着:

“一、18日夜10时30分,奉天北方北大营西侧,暴戾之中国军队破坏满铁线,袭击我守备军,与驰援之我守备队部发生冲突。据报告,我奉天独立守备第2大队正向现场出动中。”

“二、北大营中国军队炸毁满铁线,其兵力约有3、4个中队,逐次遁入兵营。我虎石中队11时与北大营兵五六百人交战,现已占得北大营一角。但敌机关枪、步兵炮正在增加。我中队正在进行苦战,野田中尉负重伤。”

“三、板垣参谋正作如下之区处:(1)守备第2大队扫荡北大营之敌;(2)步兵第29联队攻击奉天城;(3)守务独立第5大队攻击北大营北侧,受第2大队指挥;(4)要求第2师团以主力支援。”

电文念完,众人一脸惊愕。会场还是一片沉寂,只有南次郎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睃来睃去。

南次郎对此时众官佐的惊愕是完全理解的。

6月底,他也曾向前来东京的关东军参谋长三宅光治少将传达了“解决满洲问题方案大纲”的精神,并强调再隐忍持重一年,一候日本国民及国际社会接受日本主张之时,即全面解决满洲悬案。

但“中村事件”发生后,满洲和日本国内的形势发生了逆转,各在野党和帮会对内阁,甚至军部起而攻之,新闻舆论也大肆渲染、鼓噪,主张先内后外的内阁尽管一再发表声明,其威望却在民众的心目中一落千丈。

而鼓吹先外后内的右翼势力、在野党政友会及枢密院、贵族院的强硬派充分利用广播、电台、报纸、杂志等新闻媒介,向民众灌输“满蒙是”10万亡灵、20亿国币’所获得的‘圣地’;维护这一帝国生命线是行使自卫权;作为东洋盟主的日本惩罚中国之不当是为了东洋悠久之和平”等观念,从而煽起了国民的民族情绪,鼓起了日本人对外侵略的狂潮。

特别是满洲青年联盟代表团7月18日到达日本本土后四处游说,一面会见政府、贵族院、政党、财界的要人,劝他们为解决满蒙问题而采取强硬政策,同时在各地大肆演说,向日本国民宣传满蒙日本化的必要,若规首相也感到了这股排山倒海般的狂潮难以遏制。因而不得不在党大会的讲话中也唱了几句硬派的调子。连若规首相都不得不适应眼下的形势,对一向主张早日解决满蒙的南次郎来说,自然也认为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但南次郎还颇有些政治头脑,对内对外,他还是不露声色,坚持过去他所提倡的隐忍持重,他知道舆论时常捉弄人,有时跟得越紧,栽的也许越快。任何人都不能不做些表面文章,军人也是如此。

基于此,他对外的调子自然不像内心那样高昂、偏激,这也使得军官的这些将佐们一时摸不清他们的官长究竟对满洲是个什么态度。

见无人开口,南次郎放下撸着长髯的手,说道:“事出突然,所以请各位来商讨一下对策,主要是对时局的判断和下一步的措施问题。”

说着,他提高嗓音,收起了微微的笑意,“上个月我曾说过,满洲问题长期以来一直在向事态严重的方向发展。虽然我们强调隐忍持重,可满洲的形势恐怕不许我们再过于持重了。目前,在满洲的关东军只有1万人,将少兵微,装备又差,处在张

学良20万部队的包围中。这必然导致中国方面乘机兴起排斥外国、收回国权的思想。要记住,满洲有我们帝国20亿国币的投资,更有10万帝国精英的亡灵。失去满洲,就等于失去帝国的国防生命线,它必然祸及帝国的千秋大业。帝国不答应,就是弃尸满洲的帝国亡灵也不会答应。所以满洲的严重事态必须加以解决。这次关东军行动有些突然,请诸位就下一步的处置谈一谈自己的看法。”

首先站起来打破僵局的,是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军务局长小矶国昭。这时,他一扫以往给人的那种悠然超脱的印象,神情严峻、目光沉稳,颇有些军人气魄,以山形人特有的卷舌音说道:

“我认为关东军此次行动完全合理,参谋本部和陆军省应给关东军充分的支持,以此次事件为契机,彻底解决满洲问题。”言辞简洁,态度鲜明。

会前,小矶即与顶头上司金谷总长讨论过电报内容,已完全窥透了军部首脑对这次事件的态度,因而在拿出自己的观点时更显得毫不踌躇、锋芒毕露。

参加会议的这些军部将佐,其实内心早已接受了满洲将以武力解决这一观念。所不同的,只是这一天到来的早晚而已。

须知,直接或间接控制舆论,鼓起日本国民民 族情绪的,正是这些主张铁血政治的军人。

而当时的舆论导向和国民的偏激,也使他们认定眼下是一个彻底解决满州问题的有利时机,所以小矶的话立即引来了一片群起响应之声。

匆忙召开的会议,却很快取得了一致的意见。

最后,确定了“以此冲突为解决满蒙问题的理由,不但要确保日本在满州的权益,而且还要以此对整个东北实行军事占领”的陆军方针。

并考虑派驻朝鲜日军一部应急增援,国内第10师团应急动员、作急派出发准备的腹案。

会后,责令陆军省军事课准备一份向内阁提出增兵满洲的建议。

上午10时,日本内阁紧急会议也在东京首相官邸召开了。

会前,若规总理总觉得这次事变的发生与国内形势的吻合太惊人了,所以他总有种感觉:这次事变也许与关东军,甚至与军部有关。

会议开始前,他反复叮问南次郎:“关东军这次行动,确系是针对中国军队的暴戾而被迫采取的自卫行动?可以这样相信吗?”

“当然。”南次郎毫不含糊地应道。

但若规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望着台上慷慨陈词的南次郎,他隐隐地觉得内阁对军部的约束力正在逐渐减弱。

若规是在1931年4月犬养毅遇刺退出内阁后,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频繁更迭的日本内阁总理宝座的。

上任伊始,他就确定了先内后外的治国方针,力图首先稳定国内政治局势,树立一位在国内深孚众望、能一呼百应的强硬的政治人物。

他为自己能成为这一人物而不懈地努力着,并艰难地协调着同军人、财阀、政客等各方的关系:同时他也倾尽全力谋求迅速消除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给日本经济带来的y影,指望首先把经济颓势扭转过来,再以此为基础,大力发展帝国国防,最终彻底解决满蒙悬案,实现帝国霸业。

为此,他继续留用前外相币原喜重郎,艰难地继续着“协调外交”。

最初的一个多月,各方局面尚好,这给了他以极大的信心。

但进入夏季后,中国满洲和日本国内的形势却发生了对他越来越不利的变化。

先是中国的“革命外交”,要求收回国权,冲击了日本在满蒙的特殊利益,引发了日本人对内阁协调外交的不满。

“万宝山”事件更使主张先外后内的军人、强硬派政客和右翼势力联起手来,在满洲和日本本土公开与若规抗争。

随着时间的推移,内阁中主张强硬的人数日渐增多,民众舆论也变得对他日益不利。

“中村事件”曝光后,随着日本人在谈判上的日渐被动,国内强硬派反对内阁的浪潮达到顶峰,民众也被政友会、内阁中强硬派、军方,甚至右翼势力煽动起狂热的民族情绪,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着若规内阁。

这时,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协调外交就此算是破产了,而他先内后外的一整套大政方针和规划也像一艘即将远航的船,刚出港湾被水下的暗流推上礁石,触礁搁浅了。

面对突然发生的这一切,他不得不静心反思。

这才发现,自己所以这么快就失去民心的根本原因:国民之所以被军国主义鼓噪得有些歇斯底里,根本在干他们希望的帝国的军靴能随意踏向东亚的各个角落,帝国能成为东亚及至世界的主人。

他们更希望人人手中都能马上有笔丰厚的财富,而不是他的长远计划、蓝图,他们只需要眼前的利益。

若规无力地注视看形势的发展,心中充满遭受挫折的凄凉。这使他不由得怀念起过去的美好瞬间。

1930年4月,作为日本首席全权代表,若规在征得内阁伺意后,在伦敦条约上签了字。回国时,他像一位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受到了狂热的日本国民的欢迎。那时的日本国民,主张和平论的人占据着统治地位。

他怎么也想不通,仅仅一年时间,日本的政治气候就完全调了个儿。还是那些曾衷心希望和平的国民,现在却开始狂热地鼓噪起战争来。

这时他内心里不由地发出一阵感慨:日本国民多么易受煽动啊!

尽管若规也有着解决满蒙问题的宿愿,但他毕竟是日本内阁的首相,他必须考虑一旦采取强硬措施,日本可能对各方造成的影响和面临的局面。

反复权衡,他觉得眼下还不是采取强硬手段的时候,所以对武力解决满洲问题更应该慎重。

但舆论的冲击他也不能不考虑,因此他决定策略一些,看看形势的发展再说。

此时南次郎的发言已近尾声,台下的阁员已被南次郎的话引得颇为激愤。

这时,南次郎抓住时机、不慌不忙地抛出了早已在军部定下的“关东军行动适时,应予支援”议案。他认为此时头脑发热的内阁成员们无疑会投上令他满意的一票。

谁知节外生枝,外相币原接下来的发言不但把南次郎的美梦打个粉碎,还使他万般尴尬,下不了台。

关东军不把日外务官员放眼里

外相币原是带着一腔怒气来参加内阁紧急会议的。

一清早,币原与往常一样做完户外活动后,开始了早餐。边吃饭,他边毫不例外地翻开了今天的早报。但今天的报纸却令他早饭也没吃成。报上的号外以特大号字写道:暴戾的华军炸坏了满铁路线,袭击我方铁路守备队。我关东军全面还击,日中两国开战!币原既感到震惊,又感到气愤。惊的是满洲怎么一夜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他作为日本外相,此前竟毫无所知。怒的是他再受到的冷落。作为外相对这么大的事竟然需要靠报纸来了解,那他与普通国民还有什么差别。盛怒之下,饭也顾不上吃,他起身便直奔外务省。

这时,外务省已忙做一团。日本驻奉天领事馆总领事林久治郎的电报正陆续发至东京外务省。

第一电曰:“因中国方面迭次要求和平议决,职即以电话告知板垣,谓中日两国并未开战,中国又采取不抵抗,宜即停止,避免不必要之伤害。板垣答称:此事涉及皇军权威,军方决定彻底解决。职之提议,为军方所拒绝。……”

第二电:“从满铁全线军队同时出动这一点综合观察,此事系军方积极策划。职已托满欣总裁向本庄司令官要求制止,望政府设法制止军队行动……”。

第三电:“军方独断与不法行动,已使职失去抗阻之力。”

第三电所说“不法行动”,是指奉天林岛总领事劝阻军方不成反受威胁一事。

9月18日夜10时半左右,奉天北面枪声四起,立刻惊动了领事馆的人员。

几个月来形势的不断恶化,早使这些外交人员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他们毕竟不同于关东军,作为外务省的官员,他们必须执行外务省的协调外交,艰难地协调四处寻衅、执意挑起战端的关东军与捍卫主权、保持尊严的中国东北军之间的关系。

此前,森岛领事已从东北军方面了解到中国军队不准备抵抗的态度。

所以事变一起,他马上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关东军所为。遂于10时45分紧急求见板垣,试图说服他息兵停火,以和平手段解决此事。

但图谋已久的板垣岂肯就此罢手?!所以傲慢地拒绝道:此事军方自有主张,你们最好不要干涉军队的指挥权。根本没把眼前这个小小的领事放在眼里。

林岛倒是颇有外交官的涵养,并没有计较板垣的轻狂,只是一再苦苦相劝,希望关东军立即停火,以免事态扩大。

这时刚从菊文饭店赶回来的特务机关参谋花谷正少佐从旁边冲了上来,悖然变色,“咣啷”一声抽出军刀,咬牙切齿地对森岛吼道:“你们领事馆的人竟敢干涉军方统帅权。”并进一步威胁道:“谁干涉我就杀掉谁!”一副疯狂之态。

林岛面色铁青,看着周围面露杀机、冷眼相看的关东军少壮军官们,知道再说也是白搭。扭头冲了出来,直奔领事馆,向林久治郎汇报了刚才的情由。

林久治郎听罢,心中一股难以按捺的怒火冲了上来。军方怎敢如此对待帝国的外交人员,难道我外务省对军方的监督权在你关东军身上就起不了作用?想着,他抓过桌上的电话,直接要了板垣,要求他停火息兵,和平解决问题,谁知板垣总是不软不硬一句话:“军队要按计划行事。”万般无奈,只好电告东京外务省,  急搬救兵,请政府出面干涉。币原看罢电报,一阵愤怒:又是这帮军人。

务实派外交家币原,自辅助若规、再任外相后,还是坚持他不懈追求的币原外交,力争努力协调好日本与各国的关系。

但军人们的擅自行动却常使他在外交上陷入窘境,这不但严重影响了外务官员的谈判效果,还大大影响了他作为外交家的声誉。

所以从骨子里,他恨透了那些擅自行动,甚至根本不跟外务省打招呼的军人们。今天的事件又是如此,以致他还不如那些早起的街头市民先知道事变的发生。

怀着这股怒气,他来到了会场。

南次郎坐在台下,望着台上时而激动、时而深沉,抑扬顿挫地发言的外相币原,心里感慨道:这家伙可真会表演。

但越听,南次郎越坐不住了,他感到芒刺在背,一阵阵热汗顺着脊背在向下流。一时间,他感到了人们投向他的目光。心里止不住骂道:关东军是怎么搞的。诸多大事都不报告,想瞒着我。可现在却让外务省这些白脸文官掌握得清清楚楚,真是一群混蛋。

币原这时讲话的口气越发强硬,矛头所指也越加明显。不仅痛斥了关东军狂妄专断、目无内阁的侵权行为,也指责了军部的软弱无力、间接纵容。最后以5点归纳说明结束了发言:“1抚顺中队长川上精一大尉早有关东军‘九?一八’发难之秘密报告;2中国军队并未抵抗;3花谷正出刀威胁领事,不愿停战;4林总领事要求关东军停火无效;5满铁领事木村锐市等4人报告:完全是关东军积极策划了这次事件。这种未经内阁许可的擅自妄动如不惩戒,势必恶化日中关系,降低日本在国际事务中的威望,亦有损皇军威名。”

一语即毕,四座哗然。内阁要员,尤其是保守派对关东军如此胆大妄为深感震惊,进而大加指责、诋毁。更有人指桑骂愧,矛头直指陆军省和参谋本部,会场一时陷入一片激昂声中。

南次郎和金谷范三眼见气氛急转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