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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述和姚简正式开始冷战那天又下雪,夹着炮仗,快过年了,外面喜气洋洋,屋里却死气沉沉,好像不是一个世界。

菲菲记得清楚,两个人刀光剑影的,连筷子都针锋相对,高手过招在餐桌上惊出了她一身冷汗。

上了个补习班也不知错过了什么,走时还有说有笑,再回来时已然翻云覆雨。

姚简要是呆在客厅姚述就待不了,反之亦然。姚简买的早餐姚述不吃,他自己给自己煎蛋,炸馒头片,置气地回房间。

要说是在学校里和谁生气了,还能躲到家里,这会儿可好,四个人笼罩在难挨的氛围里想走也走不了。周苓打圆场,说些官话套话便受不住孩子间山雨欲来的沉默,选择逃之夭夭。她也曾经试图把姚简和姚述凑到一起让他们互相认错,但总是徒劳无功,两个人碰见又不了一番唇枪舌战,导致无关于他们这场“史诗冷战”的周苓和菲菲只能麻木地待在屋子里看电视,吃饭,睡觉,忍受着难以忍受的寂静,或忍受着他们俩之间仇人似地冷嘲热讽。

晚上菲菲辗转反侧,她看着姚简睡衣上的花纹,蓝色的有些像病号服,但比病号服多了些图案,姚简套在这套衣裳里显地何其之病态,她倔强不服输,无理取闹,和菲菲就如同硬币的两面,共生共存由坚硬的金属制成,然而纹路却大相径庭,这差异无孔不入,让菲菲难以入睡,她还是怯生生地问出口,“姐睡着了吗?”

姚简显然是听到了,但她大概是猜到她想问什么,翻了个身朝向墙面,猫头鹰似地睁开眼睛,看向光洁的墙体上那几道自然老化而生成的狭小裂缝,没有说话。

“你别和姚述生气了,他有什么错我替他跟你道歉……你们俩这样都不像过年。”

清冷的暗潮映照着墙壁上细密的凹陷纹理,菲菲接着说,“我也不想选边站,难道和他说话就不能和你说话吗?姚述有时说话做事他不大注意别人怎么想,他总是不过脑子脱口而出,但我知道他肯定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姚简才张嘴,“你别替他道歉。”?她说着,“他也用不着跟我道歉,从今以后我和他各过各的,挺好。”

“哪能各过各的,姐我求你了。”说着要流眼泪。“你都不知道,你走的时候姚述装的挺镇静,挺无所谓的,可难受的最厉害的还是他,我进他屋子里还看到他盯着你送给他的那只闹钟,已经停了他都不舍的扔,你别觉得我是为了他求情瞎说,不然你去他屋子里看看,你送他的那只已经褪色已经出故障,再也当不了闹钟了,他还留着,妈想给他换,想替他扔,他就把它藏起来,等到没人提起来又摆回桌子上。姐,你别讨厌他行不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们俩的姐姐。”

姚简翻过身,她眼里游移着,支支吾吾地了句真的?

已经不用问了,她脑海里已经想起那个替她打包好所有东西,甚至没和她握个手,在门框前疲倦站着的姚述,扑面而来的是怀念和心疼,她还是心疼姚述,还是心疼菲菲,天平自然而然地倾斜了,比起他们,她的尊严和难过好似微不足道了,何况她已经有些后悔,她后悔自己话说的太重,有几次和姚述擦肩而过,她也有种冲动干脆和他道个歉,但看见他像没事人似地平常神色便大为光火,心里憋着口气,她不想让着他,尽管姚简心里也在怀疑,至于为了那事儿而小肚鸡肠吗?姚述比自己小两岁,他说的话就该是孩子气的,她要为了他的孩子气而怪他吗?她要等个孩子来跟自己道歉吗?就说不搭理姚述,这几天菲菲和妈也没少挨她的散弹。

回来这趟又不是挑事儿来的。

想到这儿,她心疼地转过身来抹抹菲菲挂在脸颊上已经要垂在被单的泪水,摸摸她鼓得像鸡蛋壳似地小脸,又心疼又不带点自责、疲倦地说,“我知道了,我……跟他服个软。”

晚上她们抱着睡,到了第二天早上睡相千奇百怪,姚简把腿踹出被子外,仿佛掉下万丈深渊,伸腿狠蹬了,把自己蹬醒了。

天色初霁,白雪皑皑,她起床时和姚述和她撞个满怀,在厕所门口伴随着哗啦啦的冲水声,两个人都穿着睡衣,好不尴尬地停在原地,姚述比她高一头,周苓买的那些骨头汤牛奶果不其然把钙质都补到他那两条腿上,距离极尽时看上去就像两条瘦长的筷子。

姚简打个激灵,把视线从他的双腿往上移,看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气也随着冒上天灵盖,可她又想到昨晚上菲菲泪眼盈盈,再加上菲菲说的姚述到现在还保存着自己送给他的闹钟,这也算情真意切了吧?昨晚那种百转千回的心酸又涌上来,她激烈的思想斗争没有表现在表情上,却表现在眼睛里,看的姚述心里发毛,姚简一会儿要瞪他,一会儿又饱含不忍。

神分裂啊!

姚述无心多留,迈出了左脚却被姚简眼疾手快地挡回,她身体都侧着变成个半圈,把姚述小媳妇似地圈紧在门口,吓地他也手足无措。

姚简说,“我今天出门。”

姚述说,“嗯。”

“你有什么需要带的,牙膏牙刷枕巾套,我列张单子。”

“没有。”他将错就错把身体靠在门边。“麻烦借过。”

姚简在心底说了他句臭拽,但还是乖乖地让开条道,供他回屋,自己则去坐在客厅那张小沙发上抵着茶几列购物单。姚述和菲菲的卧室在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着自己起床时还在酣睡的菲菲,对姚述的怨气也没那么大了,她又开始拿那套不知从哪儿搬过来的长幼秩序来约束自己,我是他们俩的姐,凡事多让着吧。

回到卧室后她正换衣服,躺在床上的菲菲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盯了她会儿突然说句,“胸真大。”

姚简嘿嘿地勾唇角“有吗?”,说罢猥琐地套上外衣便过去搔菲菲的痒,邪笑着伸手要去掐妹妹的痒痒肉,邪笑地说道老夫正骨多年,一摸便知,女施主将来必定有容奶大~

菲菲被她抓地止不住咯咯笑,只能把被子蒙过头,“别闹啦,别闹啦!”说罢等了几秒才像想起大事来似地露出半个脑袋,“姐,你和姚述和好了吗?”

她摇头。

“没好?”菲菲略显失望地问。

姚简安慰地给妹妹挠开打结的头发,“也不是,还不确定算不算好。”

要不是看见茶几上那张购物单里多了行小楷字体书写的沙漏,姚简还真不确定他们俩这阵别扭究竟算不算完。

她畅快地像弹脑瓜崩似地弹了弹手里这张薄纸,蓦然有冷战结束的和缓放松,深呼吸口气都像比以前畅快不少,原来这就是大度的味道,自己就像个包容的圣母,这股浑身上下滚滚而来的暖流更是让她忘乎所以的感到快乐。

她往姚述房门那儿看,“我出门啦!”

话说的狠哪能真不把他当回事儿。

姚简买早餐那拨回家菲菲没赶上,周苓赶上了,她刚接过姚简买来的馅饼,就目送着姚简急匆匆的背影往楼下跑,她问姚简干嘛去呀?姚简都已经跑到了楼下,闻言抬头和周苓挥手。

妈我上超市买日用品去!

说着一溜烟窜走,散开的长发随着她奔跑而显地活力非凡。

“你姐今天怎么了?忙里忙慌的。”周苓满头的问号,“不过心情看着不错,好几天没在家里看见她笑模样了,今天还挺有福气,见着笑脸啦。”此时菲菲刚起床,拖着带花边的睡裙闻着香气往厨房蹿,被周苓发现她鬼鬼祟祟的影子,一个箭步冲过去拍掉了她往馅饼上伸的小手,嗔怪地要她洗手去。

菲菲撇撇嘴,和正出门的姚述打了个照面,肩膀和他擦着过去,砰地撞出火星,还没等姚述过来要以牙还牙,就提前张口,边冲他做鬼脸,边油腔滑调地说,“今天心情不错嘛你~”

“莫名其妙。”

姚述听过蹙眉,表情好像也变地严肃,但他的肢体动作却看不出生气,往厨房走,走过时左顾右盼,顺着菲菲卧室门漏出的那条小缝不动声色地向内看去。

好像在找谁。

餐桌上,菲菲不停地盯着他,眼睛眯地跟门缝差不多大小,姚述想着好嘛,今天姐俩都疯了。还是被盯地实在受不了了才发作,他冲着对面的菲菲举起手边擦桌子的纸团,一抬手就扔进了垃圾桶,弧线弯地漂亮。

“姚菲菲,嘬嘬嘬。”

西葫芦馅儿发甜吃的菲菲满口喷香,听见他的逗狗声还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劲儿来,才想到拍桌子抗议,清了清嗓子冲着正在煲电话粥的周苓就喊道,“妈!”

“你多大了还告家长。”

“一招鲜吃遍天,妈!”姚菲菲还没等真把周苓喊来,先把姚述催来了,他站起身,伏下来拿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起她翘起的小嘴,捏成鸭子嘴状上下拨楞,菲菲说出的所有话就都堆在了牙龈边,顺着弹性十足唇壁来回的晃动,“妈!”回音跟噗噗噗冒泡似地,听起来滑稽感满满。

可怜了菲菲没机会打掉他捏在自己嘴上的手指头,打掉他的嬉皮笑脸。她刚准备起身还击,就浑身没了力气,慢悠悠地扶着椅背又滑回了椅子上。有根刀枪刺似地睫毛狠狠地扎了下僵硬的眼球,不一会儿眼内像爬了好些只蚂蚁,在窸窸窣窣地顺着眼珠往下跑,一时间浑身都软绵绵的。她哎呦一声,极快速地眨眼睛,眨得满眼雾蒙蒙还是不顶用。

姚述那张笑意盎然的脸也在她往下倒时停滞了,他问了两句怎么了?听说是睫毛扎进眼珠里,蓦然紧张起来,从桌子对面绕过来,他捧住菲菲的脸,关切地为她挑开不停颤动的眼皮,嘴巴窝成o型来冲着她眼睛吹气,温热的暖流柔柔地吹出僵硬眼球内用以自保的粘液,菲菲咬着牙,酸楚地问他“好了吗?”

直到潜伏在眼球下方的睫毛滚落到眼角边,他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出。

看菲菲又猛眨几下眼皮,知道没事儿了,他才去盯着手指上细长还粘着眼液的睫毛,看着这么根细长不大点儿的罪魁祸首就足够让菲菲呲牙咧嘴的,他又忍俊不禁。

“你还笑!”菲菲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我算明白了,姐都是让你气的!”

听菲菲这么说,姚述才不笑了。

“我又怎么招她了?”

“我还说前些天。

你总招她,姐生气全是你勾起来的,她不生气的时候多好呀,妈都跟我说过好几次了,想看着你们俩和好,你也别觉得你就成熟,我看你对她半点儿都不上心,还非得让她给你赔礼道歉,姚述你心眼就这么大点儿。”

我心眼小?

姚述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冷面不再理她,厨房玻璃门啪地一滑,滑地菲菲心也跟着砰砰乱颤。

她跟着姚述来到客厅,看他自己开了电视,早间新闻主播穿着职业套装,喜眉笑眼地报道冰灯冰雪节,展示巨大的、雕成凤凰状的瑰丽艺术品,声音时大时小,是遥控器又失灵的原因,姚述半听不听地站在沙发旁边,好像因为这张沙发姚简睡过他都不稀罕再坐了似的。

“你生气啦?”菲菲凑过去,刚才话是说的重了些,何况两个都是祖宗,现在她且惹不起。

“我不是说你坏话,你看心眼小的人还好呢,叁国演义里周瑜心眼儿就小,苏轼还夸他’故垒西边,人道是,叁国周郎赤壁。’,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儿,心眼小代表你谨慎,同理说姐也一样,说明你们俩都细心、稳重…… ”她编不下去了,看着姚述的眉眼,看有没有缓和的意思,又接着说下去,“我看了这么多书,都讲姐妹情深或者是兄弟情深的,他们吵架也就吵一时,吵不了一辈子,遇到事情还得是亲人替他们摆平,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早晚有一天你们俩得和好,为什么不能是今天呀?难道你连我的气也要生吗?姚述你这样就太较真儿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和她吵架?”

姚述冷哼一声。

“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嘛,我当然知道让着她,百依百顺还不够吗?我尊重她,相应的她也要尊重我,再多我做不出来,”

他想着前两天在外她对他放过的狠话,急火攻心,像是五脏六腑都被灼烧,烧成窟窿只余废墟那样,对姚简的亲情付之一炬只留空空如也的一层壳,反而能让他冷血的思考着如何善后,当下他分不清是不是气话,只感到出乎意料的平静和冷漠。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耍性子摆谱?她对我好,我就一定要接受?不说这些,我也瞧不起一个从天而降才不过几天就逼着我掏心掏肺的人。我不欠她,如果她不姓姚,不是我姐,谁稀罕管她那些破事儿。”

菲菲的话没说出口,像那只睫毛还扎在眼睛里,她滚圆的眼球僵硬地望着,不再看向姚述,那束僵直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望向门外。接着就听见趴地一声有东西倒地,姚述回头看,放在最外的沙漏滚落在地,细细的流沙像把流淌的时间凝固着打碎了,姚简就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站着,她空洞的眼睛盯着他,有窒息的死寂。

周苓终于从屋子里打完长途电话,她惊喜地给口干舌燥的自己倒水,“刚才和你爸商量啦,除夕前他腾出一整天,咱们去趟市里的森林动物园,之前光去过一次,我看你们都不过瘾,这回好啦……你们还记得吗?”她慈爱地笑着,去接过姚简手里的袋子,包装外的灯笼血红亮着,她这才注意到倒地垂死的沙漏,连带着玻璃都四分五裂。“怎么摔坏啦?”她茫然地问,这才发现气氛的僵化,“怎么了这是?”

老旧的楼梯仿佛承受不了密集的脚步,每下一步都有梦中如坠深渊的惶恐,身后菲菲叫了声姐,连周苓也情急之下叫她姚简,那悬空追来的声音肝肠寸断,好似哭丧的唢呐,响地她如同被刀子割碎了耳膜。

声音中没有姚述是时下她唯一的宽慰。

姚简想,永远别再见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