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9章 283.利与义(1/1)

有关于这次参议会,关北斗早就准备好了一篇腹稿。而他选定的议题,本该是倾尽南康水路之兵,由解忧军大将庞青山挂帅,大举进犯鲁东,割谛听辛苦耕耘的胜利果实。按照他全盘的禁军思路来说,南康水军应该迅速沿海岸线北上,掐死卫津与登州两座港口大城;而以解忧军为首的步军,则沿途跨江北上,先下鲁东济水城,再反手灭掉强弩之末的陈子陵,最后由庞青山率军攻陷燕京,一战定江山!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援助,也没有只出不入的傻瓜,更没有任何一名商人,能够接受一笔毫无利润的生意。所谓的“赔本赚吆喝、待人多帮衬”之类的说法,不过是买卖人的江湖道、生意口而已。

所以秦燕是否开战、漠北是否南侵,看似与南康王朝的这些财阀豪商们,根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但如果真的毫无利益可言,谁又愿意给别人奉献的午餐呢?

施舍与商人这两个词,是永远背道而驰的。

假如借一场战争,能够击溃北燕王朝“官卖官配”的垄断体系、那么南康王朝的烟酒糖茶,盐铁香料,才能无限制涌入华江以北;也只有占据了七成以上的耕地,南康的粮商们,才能随意操控粮食与耕地的价格。

那些漂洋过海的舶来品、豪绅富商手中的赏玩之物,虽然利润很高,但市场空间却非常浅薄。但衣食住行这四个字,却是任何人都逃不过去的永恒主题。是剥削的“软刀子”、是奴役的“丝镣铐”。

如果褪去了财富的光环,那么金山银海,珠宝玉石,也就只是一块块漂亮的石头罢了;看似高高在上的朝廷,也如是一样。令天下诸侯趋之若鹜的龙椅,如果褪去了支配天下财富的权利,也就只是一张好看的椅子罢了。

什么昏庸无道、什么横征暴敛,都是喊出来的道义、打出来的旗帜罢了。只有充足的利润和财富,才能够撬开南康人的心门。

财富的毒药,便是属于南康人的阿芙蓉膏。

谛听挑起华禹大战的计划,之所以能够畅通无阻地顺利推行开来;归根结底,还是受到了人口与资源的限制。利润早已被先驱者瓜分完毕的南康王朝,再也无法满足不断涌现的新贵,更无法掩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虚假繁荣;唯一的指望,便是对外大肆扩张!

更多的人口,也就代表着更广阔的市场、以及更多的“软**隶”;土地永远都不会自己长出金子,只有充足的人口,才能孕育出更多的财富。

商人的本性就是逐利,那么为了利润去挑起一场战争,又有什么问题呢?

如果说谛听是一个行事偏激的理想主义者;那么长老会的四大商帮,便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按理来说,这两家团体、本该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只不过在对待北燕王朝的问题上,他们就像是把手伸到了同一个受害人口袋里的小偷;在各取所需的前提之下、达成了极其短暂的默契。

可是从现在看来,谛听曾经许诺过的“安全无痛苦”,已经成了一句戏言。且不说“溃而未倒、颓而未烂”的北燕王朝、应负起秦军的时候,展现出了远比所有人想象的团结与坚韧;就连区区一个幽北三路,都未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那些源源不断支出的物资与粮饷,就像是插在了他们心尖上的刀子;一旦投资失败、血本无归的话,如此高昂的代价,根本没几个人能承受得起!即便也有可能会赚的盆满钵满、但那也是画饼充饥的遥远故事,并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归根结底,南康人发动这一场战争,就是想靠北燕王朝的尸体而自肥;可如果战情一直这样发展下去,那么就连南康的这一身“肥膘”,也得一并搭进去填了窟窿!

及时止损,是每一个商人的必修课。并非是他们缺乏远见、没有耐心;只是好些人的“身子骨”,已经根本撑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而今日这一场参议会,老谋深算的陈庆泰使出了一记“后手拳”、准确命中了关北斗的喉咙要害,也把他尚未出口的“伟大计划”、直接打回了腹中。抛下回家生闷气的关北斗不谈,单说为民请命、大出风头的陈庆泰,才刚一踏出参议会的大门,便被许多兴奋的同僚团团围在当中!

大家伙众星拱月一般的将陈庆泰涌入了汇贤居,将这一座上下三层的大酒楼,挤的是满满当当。就连楼外那些车马与家丁、都将附近的三条大街堵了个密密麻麻,将威风抖遍了建康城!

“陈老,世人都说您智绝南康、算无遗策;之前我还当是那些溜须拍马之人的谀词,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可在下今日亲眼目睹陈老的风采,真可谓是以唇为刀、化语为剑,将那“老杂毛”杀的是节节败退,活脱脱变成了个锯嘴葫芦!可真是酣畅淋漓、大快人心呐!”

开口奉迎之人,乃是一名三旬开外的壮年男子,本是徽商派系之人。尽管此人看似油嘴滑舌、厚颜无耻,但他心中却也暗怀一番大志向:他是想要攀上陈庆泰这棵风头正劲的大树、借两江商团的外部力量,反来冲击深陷“内乱沼泽”的徽州商帮,使其能够破而后立、浴火重生。

而老谋深算的陈庆泰,也对这个“马屁王”颇为欣赏。而且他也明白此子胸有大志,并且也愿意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王掌柜谬赞了,老朽只是据实而言、依法而辨,并没有针对关会长的意思。而且,今日参议会之首功,也不该记在老朽身上……黄掌柜,今日这“头筹酒”可是你应得的荣耀!来来来,老朽亲自为你斟满酒杯,聊表寸心!”

在最近这一段时间,由于关北斗强势打压姑苏商帮、而沈居又被软禁在姑苏沈宅,所以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也就不大买苏商的帐了。意外的是,昨日陈府的大管家亲自登门拜访、并送来了一盒干枣作为登门礼;而黄靖参破了这道哑谜之后、也在心中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

在谛听没有干预长老会的时候,两江商团与姑苏商帮,就是一对老冤家、死对头;可如今面对强势介入的关北斗、或者说是谛听商团,那他们两家也可以变成同仇敌忾的关系!念及于此,自知此事也不算吃里扒外的黄靖,也就下了这盒干枣,并送还了一盒柿饼作为回礼。

今日黄靖应约“带头冲锋”,向关北斗射出了第一支响箭;而陈庆泰也投桃报李,在席间将饱受排挤孤立的姑苏商帮,重新拉到了南康台前。

“哎……黄某人之所以会铤而走险、也是被逼到了鬼门关前、只好放胆直言、唯求自保而已!今承陈长老之错爱,“头筹之功”万万不敢愧受;但陈长老斟的这杯酒水,总还是要喝的……”

说完之后,黄靖一仰头、抽下了杯中之物,汇贤居上下激起了一片喝之声、震耳欲聋……

深夜亥时,被灌到吐满了衣裳前襟的黄靖,被陈府的下人送了回来。黄靖这次从姑苏前来建康城“讨债”,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打算,所以黄夫人也一同前来,负责照顾老爷的饮食起居。

耳听得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黄夫人立刻从门房外边的长条凳上站起了身来,匆忙跑下台阶……

“老爷!老爷!……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啊!黄德,黄德!快叫人来扶老爷进府,备水沐浴、再熬上一锅姜醋、泡上一盏俨茶……”

陈府下人一见有本家夫人出面,请安过后便准备转身离去;而老管家黄德也急忙上前、一人塞了一锭银子权当谢礼,随后便反手关上了府门、并将马号的大周子叫了起来,吩咐他在院墙周围仔细巡视戒备。

在被家丁抬入府门的时候,黄靖还不住地向外涌着食物残渣;可当人群迈步进了二道院门,酒气熏天的黄靖突然双眼一睁、又甩开了家丁的搀扶,与夫人一同走入了正房之中。

一刻钟之后,酒气尚未消退的黄靖,闭眼躺在一架木桶之中,而黄夫人则一边为他捏着肩膀、一边低声数落起来:

“虽是假醉,但你身上的酒气也实在太重了,今天晚上没少喝吧?”

“啧啧,足足三大坛九酿春!”

“天杀的老鬼!这么个喝法你不要命了啊!你当自己还是二三十岁呢?”

“嗨,我要是不快些把自己灌醉,明天倒霉的还得是我。哎……咱们黄家能有今日,受沈家恩惠匪浅;我黄靖大本事没有、可至少也得替草堂兄把姑苏商帮维持下去。夫人呐,你是不知道厉害,跟陈庆泰这头成了的老狐狸做生意,动脑筋玩手段、十个我捆在一起,也不是人家的对手。没法子,我就只能耍这种无赖的小把戏了!反正我黄靖身份卑微、也拉的下这张老脸去……”

黄夫人听完之后,也感受到了自家夫君的委屈与豪迈、瞬间老泪纵横、也不再数落他不知自爱,只是默默地帮他擦拭起了后背来……

嘭!

一声巨响传来,瞬间打破了宁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