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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陈缘醒过来之后脖子一阵酸痛,听见陈寻在讲电话的声音。似乎是从阳台传来,断断续续不很清晰。

她揉了揉额头,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的膝盖,一片青紫的淤伤,看着有点吓人。

——“我只想验证一件事情。”

——“是个脏货。”

——“很屈辱?”

——“那怎么不去死呢。”

尖刻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虚空中传来老人呓语,恍如隔世。

——不许去别个屋头啊。

老人脸颊凹陷,短发灰白,已经无力再去将大门上锁。躺在垫了厚厚褥子的躺椅上,眼神浑浊,还在努力聚焦看着年幼的孙女。

陈寻醒的很早,往沉睡的女孩怀里塞了只枕头替代自己被她抱住,自己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然后上阳台接了个电话。

“喂?陈总,”张启杰说:“您上次让查的事儿有点眉目了。”

“嗯,怎么说?”

张启杰翻了翻面前摆的照片:“是有这么个小孩,年龄也符合,她爸妈都是工厂上班的,所以把小孩丢到乡下给老人养着,那地方特偏,夫妻俩逢年过节就回去一趟。没到几年工厂就出了意外,两人双双在流水线上遇难了,也是倒霉,那会儿通讯不发达,这事儿就被工厂老板压下去了,也没给个赔偿什么的。”

“啊,对了,小孩名字叫李音,她奶奶叫李月芳,十年前就死了,死因查不出来,那地方太偏了,里头的人都贼得很,啥也问不出来。”

陈寻忍住想要掏烟的冲动,深呼吸一口气,才说:“有照片吗?”

张启杰立刻说:“有,要的话我立马给您送过去。”说着就拿手机拍了一张发过去,说:“您先将就着看看,是不是要找这人?”

陈寻点开图片,画面上大概四五岁的小女孩,留着西瓜头,穿着陈旧的红色厚棉袄坐在家门口,眼睛因为过大而显得有些呆傻。

跟陈缘现在的模样有些相似,他细细看了很久,能确定这是她。

陈寻拿手指蹭了蹭屏幕上的小姑娘,李音——是个好名字,起码比他随口取的陈缘好听。

紧接着张启杰又传来一张照片,是窄窄的土路上,两边散落了些墓碑。他拍的是其中一个,石碑周围显然是被清理过的,应该是张启杰让人做的。石碑上面的字因为年代久远,早已经模糊不清了。

陈寻心下有了疑虑,但没对张启杰说,只寻思着自己抽空亲自再过去一趟。

早上八点,陈缘从睡梦中醒来。

陈缘还没从头脑里自发跳出来的话里走出来,眼神失焦,膝盖上隐约传来痛感,她莫名抬起一根手指往那块青紫痕迹上摁去。

陈寻正好拉开门进来,就看见她伸着手指要往上摁的动作。他“嘶”了一声,上前来扣住她的手,斥道:“动什么动,等会还要再上一遍药。”

“啧。”他看着那腿上乱七八糟的伤痕,不忍直视地别过眼睛。

紧接着,他松松圈住的手腕被挣开。陈缘不是很适应这种关怀,表现得很抗拒。

陈寻拦住她,说:“别躺,咱们今天事情很多,现在赶紧起来。”

陈缘没理解事很多的意思,所以在被端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态度都很消极,唇角拉得平直。

陈寻哪会察觉不出她的情绪,反而对她情绪外露的模样感到安心,于是从身后拥住她,以指腹蹭了蹭那柔嫩的下巴。

陈缘刷牙的动作滞住,抬眼对上镜子里面的他的眼睛。

陈寻看见她空茫的眼瞳心尖微痛,许久,低声道:“……对不起,陈缘。”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在陈缘耳边响起。

陈缘却低着头吐了口牙膏沫沫,假装没听见。

陈寻垂眼看她,问道:“那时候为什么不说话?”

他指的是电话被接通的时候,她没有张嘴,无论是求救也好哭泣也好,她该有的反应一概没有。

话筒里传来的那声巴掌响,他想拿那个人的性命来换。

肩上的手指紧,陈缘不适,扭了扭肩膀。

陈寻不想勉强现在的她,但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没接到你的电话是我的错,所以张悠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这是我的态度,你明白了?我现在更需要你的态度。”

陈寻强调道:“我很早就说过,你可以相信我,我以为我们早已达成共识。”

陈缘定定看他几秒,蓦然笑了,“我只相信我自己。”

陈寻蹙眉,“陈缘——”

“我相信你,你没有保护好我,我相信我自己,然后他解开了我的脚拷。”陈缘一字一句陈述道:“这是自救,我自己救了我自己。”

陈寻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是他让有心人有了可乘之机,而她……大概在他们到达之前就脱离了危险。

的确,昨天砸开门的时候里面只有陈缘一个人。诱骗她去那儿的人早就不见踪影,他还以为是对方把控好了时间提前逃走,没想到或许和陈缘有关。

陈寻自知有过,只好妥协道:“是,这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他话还没说完,陈缘已经用洗手台上的他的剃须刀砸向玻璃,防爆玻璃瞬间裂出无数碎痕。

陈缘看着破碎的镜面,眼眶倏地红了,这是她两天以来最明显的情绪变化。

情绪崩塌也只有一瞬间,陈缘很快推开他出门去了。

陈寻直觉不对,但又摸不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缘咬着食指指骨,眼泪一串串掉下来,擦过衣襟的时候留下了水渍。

——音音,爷爷跟你道个歉啊,实在是忍不住……

——对不起,音音,好孩子,乖,让伯伯进去。

画面在无数纷杂场景中转过,最后是大门被破开,她缩在那个躺椅旁边,一只手紧紧抓着老人的袖口。

可没用,很快有身强力壮的中年人拖着板车把老人运走。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对她说着什么。

“死了。”

“造孽。”

“孤儿咯。”

“轮着养大起嘛。”

还有清脆的童音嚷嚷道:“婆婆眼睛还在眨——”然后被谁一巴掌扇过去,就只剩下哭嚎声。

陈寻追出来时,她已经整个人缩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咬着手指狠狠瞪着茶几。

他刚走过去,那姑娘就跟发了疯一样使劲锤他,只是力气太小,陈寻表情丝毫未动,还轻松地扯着她胳膊往自己脖子上套,腿也挂在他腰上。原意是避她动作太大碰到伤处,不料陈缘四肢受制,张嘴狠狠咬上他衣领裸露的皮肤。

“嘶。”

陈寻被那柔软双唇一碰,还有湿软的舌尖不经意滑过,几乎是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下一秒皮肤就被利齿割破。

陈寻:“……”

他差点就要发作,伤处被她泪水一浸,整个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忍耐地闭了闭眼,说:“好,行了,别咬了,嘶,你这丫头,再咬深点等会我得去打一针狂犬了。”

陈缘充耳不闻,不依不饶地换了块地儿,又咬了上去。

陈寻无法,只能咬牙低声恐吓道:“再弄要搞硬了!”

陈缘原本哭得一抽一抽,身子不自觉攀着他扭动,闻言下意识停了一停,果然有异样触感抵在臀部。

陈寻见她消停下来,把她扔回沙发上,伸手碰了碰自己的伤处。

呵,一手血。

他看了眼陈缘,对方显然比他看起来更惊恐,腮帮子上还挂着泪,眼神颤颤巍巍移到他下腹。

陈寻面无表情地转身,打算去拿医药箱,顺便整了整皮带,刚才吓到小姑娘的就是这玩意。瞧那眼神,真拿他当禽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