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部分(1/1)

第四章

他真的好瘦,好象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包在脸上。

才三个多月而已,一个人怎么就能被摧残成这样?当然,不包括他坚定的笑容。

她有偷偷观察过,每一个来探望他的人,他都会露出温浅的笑容,别人问他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坚定回答。

好象,他真的没有残废掉,好象,他只是得了一场小病。

好坚强,坚强到有点不真实。

为什么这么奇怪?他为什么不吼不叫不颓废?电视上,不是都这样演的吗?

她又再一次踏入医院,细细观察他。

事实上,这之前,她在这间医院出现过好几次,每次,都会待上几分钟,观察着他。

他喜欢满世界趴趴走,但是,他的双腿却废了。

他说男女之间维系感情,性很重要,但是,他却不能人道了。

她不知道听到这些,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也许该说,这世界很残酷吧。

她恨他的,她真的很恨他,但是,她从来没有希望是这种结局,她没有诅咒过他。

即使,他不爱她了。

即使,他不要她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把这个人忘记了,但是,他却笑着随和招呼,“变漂亮了很多呀!”那种熟悉的纠结的恨意,又飙到了最高点。

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

他在房间里睡觉,可能是体能已经大不如前的关系吧,她好几次来,都看见他睡得很熟。

而他的小护工,正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娃娃,在医院的走廊上轻哼着歌。

声音,特别好听,特别柔和,害得值班的医生路过时,盯着女人的脸,也逗留了好久。

真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

她转动门把,乘着小护工转身时,踏入了病房。

他睡得好熟,安详而平静。

这残酷世界给他多重的伤,他居然没有喊痛,没有要死要活,他只是沉默,每一个笑容,都那么淡定与沉默。

翎翎说的没错,他很坚强,象一个世间最坚硬的容器,从容淡定,命运给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

“阿依,水。”他半梦半醒之间,哑着声音,不舒服的喃语着讨水喝。

她上前,把保温杯打开,自己先喝了一小口,温度刚刚好。

那个叫阿依的女人,果然很细心。

她坐在床上,使出全身力气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因为身体不好,累极了的他,特别能睡,现在整个人迷迷糊糊,有杯子递进他唇边了,他就着杯沿,就咕咕咕大口喝下去。

喝这么快,胃受得了吗?

她蹙眉,把杯子推远一点,他的唇马上追逐而上。

“阿依,我渴!”他不满地抓住她的手。

她低头看着,有注意到,他抓着她手腕的力度,软绵无力,只要一挥,很容易就能挥开。

但是,她没有,才一抓,指间的熟悉感,让他几乎虚闭着的眼敛,马上警觉的阖开,吃惊地回头。

“你——”太意外,所有话语梗住。

果然。

更意外的是,他背上软绵绵很舒服的“靠枕”不是医院的枕头,而是她的身体。

曾经两个人太过亲密,该看的,该摸的,早就看光摸光,现在如果去难为情的话,实在太矫情。

“宁夜,帮我把床摇起来,我坐一会儿。”于是,他浅笑着吩咐她。

他现在可以不依靠外力小坐一会儿了,只是,会疼,腰锥骨会很痛。

但是,想要好好活下去,未来再多的疼痛都必须咬牙忍耐。

他喊对名字了。

刚才他阿依阿依的喊,让她心房,居然很不舒坦。

“恩。”她拿枕头先把他腰部塞住,让他不至于这么疼痛吃力,然后去床尾,把床头摇起来。

以前的他,身子很精壮,但是刚才,他靠在她身上,她差点被那些骨头烙得生疼。

怎么能瘦成这样?

他吁了一口气,这样舒服多了,主要是,这种太过亲昵的距离,让他不自在。

“这个时间,怎么来了?”他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时钟。

晚上十点多。阿依呢?

哦,对,这个时间,日则那顽皮的小子该睡觉了,阿依一定是去哄他了。

但是,她怎么这么晚过来?

“来看看你。”她语气平淡。

“其实,你不必来的。”他看着她,静静道。

他很奇怪,并不是第一次来看他了,反而,每隔一两天,她都会出现一次。

每次来,她都不说话,在病房里静静站着,等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想和她打招呼时,才一抬头,她已经走掉了。

每次,都只逗留几分钟。

刚才,也许他不讨水喝的话,她也是就这样默默走掉了。

其实,他也有发现,她变了很多。

不喜欢说太多话,不喜欢对人笑,变得……冷艳。

不象过去那个单纯带点傻拗的小女孩。

不必来?他就送么讨厌看到她?!

“医院是公众场所,我想来就来。”她故意板着脸,冷声道。

他被呛得有点无语。

他错了,她还是那个就喜欢傻拗的女人。

“我给你带了夜宵。”她淡转话题。

夜宵?他总算眼睛有了点神采。

但是,他一打开她递过来的保温罐,才一掀开,闻到熟悉的味道,就有种快晕倒的感觉。

“唉,又是药膳……”而且,味道还很熟悉啊。

“医生不是说,无论油腻的食品,还是海鲜,对你的肠胃负担都太重?!”虽然,她也很怀疑医生的话。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

当然——

她特意去问过!

“翎翎说的。”她随便搬出了一个人。

但是,他信了。

她曾经想过,如果重遇他,她一定要给他一个高傲的背影,但是,原来真实遇见时,居然会这么平和。

有点象老朋友。

虽然,她还是很恨他。

“吃吧,我妈炖的,是她的心意。”她淡淡开口,催促。

事实上,她昨天在家里吃饭,无意中说了他的现况以后,母亲当场就哭了。

因为他,母亲至今还对驭辰这个准女婿不冷不热,更因为她要结婚的事,母亲也尴尬到不敢去医院探视他,于是,这药膳今天熬了一天,母亲送过来让她去医院。

她都这样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相当认命地慢慢喝。

她又开始观察他,她发现,他拿着勺的手,微微有点不稳,很无力的样子。

“要我喂吗?”她觉得自己很贱,特贱。

“不用。”他摇头。

果然,她被拒绝了。

她有观察到,即使再艰难,除了阿依和他母亲,他不让任何人喂食。

“医生说你的手会好吗?”于是,她克制住小小受伤的情绪,淡转话题。

他淡淡一笑,“冻伤了一点神经,但是只要定期做复健,手会慢慢恢复正常。”但是,他的腿就不行了,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哦,那就好。”她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没有象其他人一样,继续去追问他的腿。

事实上,她一直觉得,某个部分的自己,早在三年前就死掉了。

麻麻木木的不成人形。

小磊的死,让她好悔好恨,只能通过对全世界强烈的恨意来代替绝望。

幸好,现在,都好了。

大家,都活过来了。

“听说你要结婚了?”突然,他问。

她僵了一下,“恩——”

“恭喜。”他笑了一下。

她抬眸,直勾勾地望着他,发现,他是真心的。

真心的在恭喜她。

就好象,老朋友之间那种道喜,虽然客套,但是绝不会言不由衷。

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他说过,他会忘记一切。

他真的成功了,好成功。

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过去的回忆里挣扎。

“谢谢恭喜。”她勾了勾唇。

幸好,岁月能改变一个人。

明明胸口早就暗潮汹涌,还能做到面不改色,这就是岁月教会她的道理。

她发现,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至少,她看不出来一丝一毫。

他继续在有一口没一口的强吞着药膳。

这次,他很乖,也许是想急急打发她走吧,他居然把一大罐的药膳都硬熬着喝了下来。

他把几乎见底的空罐还给她。

“以后别来看我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这样影响不好。”

她来了那么多次,连他的姑姑们和父母都注意到了。

她为什么不象别人一样,来探望过一趟尽过礼节就算了?她快结婚了,这样真的不好。

“有什么影响不好?我只是来看一位老朋友!”她很拗。

故意,把老朋友三字咬得极重。

不在意了的人,不止他一个!

“如果我是他,我会不舒服。”他干脆直接挑明了,“我们曾经不是普通朋友,以后也不会是,你没有继续出现在这里的立场。”

她的脸色,开始发青。

她只是想看看他,她见不到他平安,连睡觉也不安稳,这样,也不行?

她翻出皮包,从里面,拿出一叠现金,递给他,“给。”

他愣住。

“那三十万,一个月的利息。”她不耐烦地提醒他。

他都差点忘记,自己曾经借过她一笔钱。

“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下次见到你,我再多还你一点!”她装作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以前说过,我一定会还你钱,下次见你,我把所有积蓄都提出来!”

她现在薪水很不错,虽然钱花得很快,买衣服买化妆品,但是,她一直有在努力攒钱,准备还给他。

她……

无话好说,毕竟,她还他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钱我收下了,你该走了。”他催促她。

“……”她提起皮包,转身就想走。

反正,他好象一秒也不待多见她!

迎面入内的阿依,与她擦身而过。

“咦,你醒了,还吃了宵夜?”阿依抱着已经熟睡的娃娃,进来时惊奇。

难得展岩有吃东西的胃口。

“是啊。”他无奈点头。

他能不吃吗?宁夜的存在让他不自在,他只想早点吃完,早点打发她。

“日则睡着了?”他问。

“恩,应该是。”阿依点头。

他努力挪了挪身子,才稍微一动,他已经冷汗淋漓,“让他睡我旁边吧,睡你的小床,他不安稳。”

阿依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娃娃抱过去,“好。”

睡得酣甜的小娃娃,被送入他暖暖的被窝,不安稳了几秒,睁开眼睛,蹭了蹭他,“爸爸、抱、抱——”喃语,又睡着。

已经站在门口处的宁夜,整个人错愕到惊呆了。

但是,他一点也不意外,“日则,乖,睡觉。”他摸摸娃娃的头。

小娃娃伸手,抱住他,沉睡。

他用行动并不是很方便的手,替小娃娃捻了捻被子,一抬眸,见她居然还没有走,整个人惊呆在那里。

“日则是我这三年助养的小孩。”他终于开口解释。

不是怕她误会,而是不解释的话,总觉得,对不起小磊。

……

入夜的医院,很安静,她独自走在走廊里。

心,觉得荒芜一片。

其实,她来过好几次,发现,他对这位女护工特别特别好,还有,她的孩子。

这好象一家三口一样温情的一幕,突然,让她觉得眼眸好刺痛。

其实,有关于他、她、还有小磊,这段记忆,应该已经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忘了,直到几分钟前,那声“爸爸”,让那些过往记忆顿时像山洪爆发,纷纷乱乱地冲击着她的脑袋。

原来,她讨厌,有其他孩子喊他爸爸!

那声“爸爸”代表着,那段甜蜜与凄楚到不成形的记忆。

有笑、有泪、有幸福、有绝望,所以,她拒绝让任何一个孩子有叫她妈妈的可能,但是,他却——

心,微微地痛了起来,起初是小小一点点,如针扎般,再接着是被揪住似的闷痛,好像有人用力捏着她的心脏,不让它搏动。

为什么,会痛成这样?

护士站,两个值夜班的小护士,在窃窃私语着。

“v3的病人,才31岁而已,听说,出事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生理上晨勃的自然反应了呢……”在医院工作的人,果然什么都敢聊。

刚好经过的她,有点生气了。

她讨厌别人这么八卦,这让人她很想打人。

她改变方向向不远处的护士站走去,偏偏两个小护士,还一无所觉。

“我告诉你个秘密!”护士压低声音,“听说v3病房的亲戚们,打箕替病人做试管婴儿,一直在秘密筹备中。”

她顿住脚步。

“啊,他不是还没有老婆吗?虽然听说,他家庭条件很不错。”另外位护士很惊讶。

“现在还有谁肯嫁给他?家庭条件再好,也不是嫁过去做护工?!听说他自己也不打算结婚了!所以他那些亲戚们才急了,不结婚可以但是不能断了后啊!”

“只要他本人同意,他的情况可以g丸直接取精做试管婴儿或人工授精,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有什么成不了的?”护士不以为然。

“但是,他找谁生啊!”小护士就是想不明白。

“笨那,有钱能使鬼推磨!”护士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他亲戚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花钱找人替他生个孩子,据说有很多人都愿意赚这笔钱,甚至有名校大学生,但是他不愿意呢,每天她们就过来劝个不停,一直在做思想工作!”

她的小磊,原来,她的小磊是这么轻易就可以被取代。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其实,我觉得他的亲戚太咄咄人了,医生说过,他没有大小便失禁,不能太绝望,也许万事都有个恢复期呢?!毕竟,他当时被冰块压到的时候,人体方向是背朝上,可能还是有希望的——”

“喂,你们很闲吗?!”她凶狠地敲了一下桌子,吓了两个女人一跳。

第五章

下班的时候,驭辰来电话,约她到他的公司。

她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是,确实有很多结婚的东西,需要确定下来。

“宁夜,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沙发、茶几、和餐桌等等,你看看喜欢哪张设计图,我给工厂下单。”驭辰的表情很兴奋,因为,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了。

新家的每一样家具,他都亲力亲为,自己动手设计,虽然这是很繁重的工作,但是,他心里的幸福感太满,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只要一想到,快能和她成立一个新家庭了,他就觉得人生动力十足。

“宁夜,我们结婚后,可能逢年过节,我爸妈会来家里小住一段日子,你说行吗?……”她正在看设计图,他在旁吞吞吐吐和她商量。

她一张一张地翻着设计稿,每张都很精致、力求完美,怪不得他的作品能越来越畅销。

只是。

“恩。”她随口答应。

“宁夜,你们别老是吵架了,能忍就忍忍,毕竟他们年纪都大了,好吗?”见她今天特别好说话,他轻声叮嘱。

“恩。”她心不在焉。

他的唇角漾开笑容。

黄慧君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他们公司平时对谁都清清冷冷的段设计师,居然现在象绕指柔一样,围着女友打转。

她冷哼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幸好,段设计师天生是个保守派,不会在办公室做出什么亲亲我我的动作,来刺激她这个孤家寡人。

就算如此,她还是强打精神,“你们快结婚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听到声音,段驭辰转过身,面对上司,原本柔化的五官变得疏离客套,“黄总,不用了。”

“要的,你现在是我们公司重点培养的设计师,当然得宾主合作愉快!改天我上你新居看看,有什么缺的,我送给你们当贺礼!”但是,黄慧君一向强势惯了。

见对方如此,他也不便坚持,“改天再说。”随口敷衍。

态度太过鲜明。

黄慧君恨得差点咬断了牙,心中那股不服气,更重了。

她还没输过,这是第一次!

偏偏,“赢”得那位,还一直游神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夜,你选好了哪几张?”现在是下班时候,他可以当着上司的面,忙私活,专心着女友。

她真的选不出来,每张都很漂亮。

或者该说,她实在兴致不高。

“随便哪张都行吧。”她牵强回答。

“这……”这可把他难倒了,这是他们共同的家,她怎么能不参与呢?

他正想耐心引导她一起挑选,哪知道,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一看到来电号码,急忙心虚又不耐烦的按掉。

她敏感的抬眸,锐利道,“是谁?”刚才有点无精打采,现在,语气、眼神居然变得很犀利。

“一个很烦人的客户。”他温柔的笑笑。

再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快要结婚了,他不想节外生枝,不能生变。

她眼神暗沉了一下。

她还以为——

他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他按断对方又打,锲而不舍。

每次都这样,只要一缺钱,就象个失心疯一样。

偏偏这个号码又有业务,他不能随便关机。

但是,她不是消失三年了吗?

“听说你要结婚了?你给我点钱,我卖个大消息给你!”对方开始传短信过来。

“关于你老婆的大秘密哦!”

他不理,直接删掉。

“我在你们公司门口!”只是,这一条短信,让他僵住了。

他怕对方跑上来,毕竟,对方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宁夜,你在这继续选,有客户找我,我先出去一下。”于是,他只能温和与女友打声招呼,匆忙起身。

他不怎么会撒谎,所以,脸上的表情容易出卖他。

在他起身匆忙离开后,宁夜也默默起身,轻步跟了出来。

她一直在找一个人。

这也是这几年,她和段驭辰坚决要走下去的理由之一。

“驭辰,你借我点钱,我真的快走投无路了!”公司楼下前台位置,有个女人一直缠着他。

“金静,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他蹙了眉。

如果过去还有情分,这几年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她应该能清楚明白。

“这次不同,我是去治病啊!”金静欲哭无泪,“我早就已经没吸毒了,我哪还有钱吸毒?有人一直不放过我,死咬着要把我揪出来,我躲都躲不及,我哪还有钱去吸毒?!”

“那你——”他疑惑了。

“我这几年东躲西藏去了深圳,一直靠接客……但是,我没想到我会得那种病啊,我不想死啊,没钱了,驭辰你快借点钱给我检查身体,我求求你了!”她一直哀求,差点跪下了,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

他有点不信,因为,在他心里,金静没有半点信誉可言,可是看她可怜的样子,又不象是装的。

“我卖个大消息给你,我告诉你,这几年我为什么有家不能回!”金静疯狂道,“三年前,你老婆到公安局报警,说我弄死她的小孩,还有,那个男人也不放过我,通过他的人脉一直让这个案子没被埋掉,让我成了通辑犯——”

说什么疯话啊!他听不懂。

“金静。”后面,有人冷飕飕、y侧侧地喊她名字。

金静吓了一跳,如司惊弓之鸟般,一回头,看到心中的恶梦,就站在她身后。

“我终于等到你了。”她y嗖嗖地笑了。

守株待兔果然是有用的,虽然这只恶毒的兔子,让她等了三年。

是自己看错了吗?驭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宁夜怎么会露出那么狰狞的眼神?

“啊!”金静急冲冲就想跑,毕竟,她不想坐牢。

哪知道,她的动作更快,她抄起前台的椅子,就劈了过去。

顿时,金静头破血流。

“你把我的小磊还回来!”乓得一声,她拿着椅子,第二下又劈了下来。

驭辰整个人都吓傻了。

此时,她眼底的乖戾、郁悒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杀人拉、杀人拉!”第二下狠狠劈下来,金静脸上都是血,站都站不稳了,大声哀喙。

办公楼里很多在加班的人也都赶了出来,包括黄慧君。

“宁夜,别打了,这样不好看,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驭辰急忙从后面死死抱住她,匆匆解释。

有几个胆子大的男生,也出来劝架。

“松开我,你们这些王八蛋,你们都通通松开我,我要杀了这女人,我要替我儿子报仇!”她情绪失控,大吼大叫。

“宁夜,你怎么了?金静你快点走!”驭辰死抱着她,为免出人命,吩咐同事赶紧把金静带离现场。

但是。

“啪”,他重重退后一步,差点跌倒。

她失控下,用力推开他。

“段驭辰,谁敢挡我杀了这女人,我就杀了谁,你也不例外!”她失去理性,凶狠地警告。

他愣在那里,松开了她。

众目睽睽下,他居然被自己心爱的人,火辣辣的警告,这种难堪的滋味,非常不好受。

他在她的眼里,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但是,她无暇顾及他,冲了出去,朝金静狂奔而去。

……

她又来了。

还是带了三千块给他,借口,还是还钱。

她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面前摊着一个相册,软绵无力的手,正握着一把剪刀,在剪着什么。

那个叫日则的小男孩依偎在他怀里。

“你在贴什么?”还一边贴一边剪,他拿剪刀的样子,真的狠恐怖,好象随时能剪到手一样。

她又晚上跑过来,还出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淡定地把相册塞进被窝里,那种明显排斥的行为,让她心底发寒。

“爸爸、爸爸,我要看照片嘛!我还要看给弟弟的照片!”面前的东西突然被藏起来,日则不依了。

“日则,不许闹了!”阿依吓一跳,怕伤到他,急忙去床上抱起儿子。

“没事的,有日则在,热闹一点。”他淡声道:

只是。

“你怎么搞成这样?”在看了第二眼以后,展岩终于忍不住问。

她的穿着还算得体,只是,嘴角破了一个口子,脸上被人抓了好几条痕迹,好象刚和狗干过一架一样。

“没事。”她冷着一张脸。

她终于把凶手送进警局了,她终于替小磊报仇了,她还把金静打得几乎半残,真是——痛快!

但是,既然他认了别人的娃娃做儿子,这些都不必告诉他了。

“药膳!”把保暖壶重重一放,她转身就走。

她今天心情不好,她不想看到他们一家三口。

他扬扬唇,想叫住她问清楚,最终,还是罢了。

“展岩,对不起,日则只见过你,以为你是爸爸,才会——”阿依觉得很抱歉,好象惹人误会了。

“没事的,他本来就是我干儿子。”他淡淡一笑。

“宁夜。”她在走廊上,有人喊她。

她一回头,看到展妈妈,有点意外。

“我们谈谈好吗?”展妈妈对她很和颜。

“恩。”她点点头。

在驭辰的父母前面,她可以张牙舞爪,强势地保护自己,但是,她对展妈妈不行,展妈妈是好人。

在医院,找了个长椅,才刚坐下。

“宁夜,能告诉我,小磊是谁吗?”展妈妈问她。

她僵住。

“小磊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磊是不是你和岩岩的宝宝?”展妈妈凝视着她,和善地问。

展妈妈都知道了?她有点惊讶,她以为,展岩不会说。

“岩岩什么也没说,出事以后,是金金告诉我的,虽然,她没说小磊的妈妈是谁,但是,我猜是你。”展妈妈淡淡地说,“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有信心,他不是私生活混乱的人。”

“只是,你能告诉我,小磊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展妈妈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她“恩”了一声,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祈了展妈妈。

包括展岩买孩子,她卖孩子。

听完,展妈妈苦笑,“岩岩那时候一定很爱你。他这孩子,看起来很粘缠,有时候还喜欢对家人撒点娇,但是,其实是个不太会缠人的孩子,他能做到这份上,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都没有原则了。”

她僵住。

是啊,可惜,后来不爱了。

人心的变化,其实都是一瞬间而已。

就好比,当时如果不是爸爸的病,她也不会——

爱上他。

“宁夜,这些送给你。”展妈妈把一大叠照片交给她。

“这是?”她看到奇奇怪怪的风景照。

“为了想多知道小磊的事情,我从岩岩的电脑里偷拷出来的。”展妈妈微笑,“这些照片有个名字,它叫‘用眼看世界’,是岩岩花了三年,送给儿子的礼物。”

她愣住。

“这段日子,他在病床上,也一直在做相集,你有看到吗?”展妈妈问她。

宁夜常常有到医院,比任何一个朋友跑得都要勤快,展妈妈有眼睛,看得透彻。

她呆呆地,低头,一张一张照片的看。

这些照片,除了美丽的风景话,其中有几十张都十分相似。

“这些,是小磊的骨灰,岩岩每把他埋在一个地方,就会拍下照片。”展妈妈指给她看,“很可惜,最后一张照片岩岩没拍成,他到现在,都很懊恼……”

静静听着,她心底荒芜的那个位置,突然涌起满满的酸涩,像一股大洪水向她扑来,淹向她的心房,淹没她的喉咙,淹没她的鼻子,然后灌入她的眼睛,她的世界,起了水雾。

三年里,她第一次掉下了眼泪。

她好痛,真的好痛。

她的小磊……

看到她的表情,展妈妈抓住她的手,诚恳地问,“宁夜,你要不要把属于你们俩的小磊生回来?”

第六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宁夜,你要不要把属于你们俩的小磊生回来?

这几日,展妈妈的这句话,一直在她脑海自动回放,久久纠缠着她,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

把小磊生回了?怎么可能,小磊已经死了啊,怎么可能……

她有恐惧症,她快结婚了,而且——

展岩早就不爱她了。

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指明,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为什么,那颗因为小磊而绝望、灰灭的心,居然又开始跳动,跳动剧烈到像要快跃出心房一样。

仰着脸,她躺在床上,一直发呆,手里,握着一样东西。

那是展娃娃。

上一次,她回老家,其实,就是为了拿回它。

笑容可掬,开朗生动的展娃娃。

好久、好久,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了。

她该替他再生个孩子吗?如果再有个小磊,他能回复这样的笑容吗?

她的人生,总在走错路,小磊是个错,如果现在再要个“小磊”,不是错上加错?

“铃铃铃铃”家里电话响起,她回过神来,懒洋洋的接起:

“请问,是宁夜小姐吗?”

“是。”

“我是xx医院,你今天早上预约了腹腔镜绝育手术,怎么现在还不过来?”

“……”她回答不出来。

这个手术,早一个月前已经预约好,因为做了绝育手术要休养一个月,所以,她才会安排在婚礼之前。

结婚后,有些义务,她自然是没法逃避了。

只是,为什么如此坚定的一件事情,现在轻易就挣扎了呢?

……

“叮冬”

段驭辰透过猫眼看到站在门外的人,很惊喜。

“你怎么来了?”他急忙开门,拉她进来。

“你来了刚好,我正想给你看看,以后沙发放这个位置可以吗?”他愉悦的比划着客厅的一角。

现在,整个屋子虽然已经装修完毕,但还是空荡荡,只有客厅里摆着一张床垫,做他临时的窝点,等着其他家具的入驻。

但是没关系,他觉得不空,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家。

“驭辰,我有话和你说。”她面带严肃。

有些事,一旦做了决定,就不能再拖了。

她不能再犯三年前那个错误。

“什么事?”他回头,奇怪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取消婚礼吧,我们不会结婚了。”

他僵住,整个人都石化了。

“你、你开什么玩笑?我们酒席都定了。请帖都发了,然后,你说不会结婚?!”他声音开始发慌。

“我自己亲戚朋友那边,我会自己解释,至于你这边,真的很抱歉,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出面道歉。”她敛下眼,不能去看他受伤的眸,但是,语气很坚决。

她这一生,都在犹豫不决,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走回头路。

驭辰那边几乎没有什么参加婚礼的亲戚,只有一些同事,也许,年轻人之间,解释起来会比较容易。

“你这是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他更慌了。

她怎么突然这样?她所有要求,他都答应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摇头,“你没错,你没做错任何事情,错的是我。”

或者该说,错的是无法控制的人心变化。

这些她从来都不愿意面对,但是,却不得不面对。

“那为什么要取消婚礼?”他接受不了。

“因为,我想要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他急急问。

什么事情,必须要放下婚礼?

她抬眸,残忍而坚定地告诉他,“我想让小磊回来!”

他唇角瞬间就冻结了。

“驭辰,我想,我应该清楚明白告诉你,小磊是谁。”这个藏了三年的秘密,终于要揭开了。

“不!我不要知道!”他急急后退,“你不许说,我不要知道!”

这回,换她愣住。

他的反应,不是迷茫,而是太激烈。

一分钟后,她突然,懂了,“驭辰,原来你一直是隐约怀疑的。”

也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且,这三年,她没有搬家,更连隐瞒都懒得掩饰,他又怎么可能不隐约听到一些流言蜚语?三年前,小区里,见过展岩进进出出的人,太多太多。

不过,他真厉害,居然从不质问。

“宁夜,我累了,你先回去,所有事情我们过几天大家冷静下来再谈!”他保持住镇定。

他从来就不想找真相。

即使被心痛、猜疑不断折磨,他也不想。

因为他懂,与其被戳破到面目全非,不如糊涂过日。

她明白了,总算明白了。

为什么,这三年,她好几次动了干脆分手的念头,但是,一直没有成功。

驭辰真的很能忍。

只是,有意义吗?包容她这样的女人,有意思吗?

曾经的爱恨情仇,早就烟消云散。

“不,我要告诉你小磊是谁,这对你和他,才都公平!”但是,她铁了心。

“够了!”好脾气的他,恼怒了,“宁夜,每个人的容忍都限度!”所以不要说,不许说!

她摇头,“三年前,我发现自己怀了展岩的孩子,你希望我打掉,当时,我表面上同意了,却瞒着你——”她却径自说下去。

“够了,不许说!”他生气了。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接下的,不是他能听到的。

见他如此抗拒真相,她干脆动手,解开自己的牛仔裤,拉一点裤子,让他看清楚那道疤。

看到那道红色的疤痕,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刷白,但是,他苦苦挣扎,眼露哀求,“你、你什么时候受、受伤了?”他不要听,骗骗他,求她了!

她完全可以骗他,这是阑尾炎手术所致,家里甚至还有假证明。

但是,她用力摇头,“不是受伤,这里,曾经住着我和展岩的儿子——小磊。”她细细地去抚摸那道疤,陷入回忆中,“他在这里,住了八个月,一点一点成长,我睡觉的时候,他调皮的动,我要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和我躲迷藏,是个调皮的男孩子,但是,却因为以为来了机会上门敲诈的金静,因为没有勇气和尚未分手的男友坦白,他任性懦弱的妈妈,因为最后发了脾气不理人的爸爸,永远失去了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权利。”她阖上目,强忍住眸底的水雾。

说出来,好痛,真的好痛!就像一个未痊愈的疤,狠狠被揭开,血淋淋地,连呼吸都疼痛。

“用眼看世界”,原来展岩和她一样,一直无法忘记小磊。

怎么忘得掉?如何能忘?

他的脚步不稳,差点跌倒。

那个孩子,没有被打掉,她隐瞒着,偷偷留下了那个孩子。

她把他置于何地?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说?!

“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我知道,他有钱有势——”他白着一张脸,急急替她

“不是的,我曾经以为,那是威胁,但是,我骗不了自己,其实,我就是舍不得小磊。”她还在摇头,“小磊他,也是爱情的结晶啊!”她的小磊存在不是一个错误,是男女最甜蜜的时候留下的果实啊!

爱情的结晶?那他算什么?

他几乎快崩溃。

“宁夜,你不要太欺负人!你以为,你以为,我就、我就非你不可?”他气愤到眼眶都红了。

“驭辰,其实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这段感情我们走到现在这种地步,真的还有爱情吗?也许,我们剩下的,其实都只有执念而已了。”

“对青春、对梦想、对付出过的、对失去过的,不想后悔,所以死死抓住的执念。”其实,除了执念,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所有的话,说出口以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所以,你是要分手?”他心寒得望着她。

“是。”她点头。

“为什么要分?我都没说要分,你为什么要分?”他失控地大吼。

她做出这种事情,他一而再的容忍,他再而三的自欺欺人,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为什么她还要分手?

“为什么要分手?是啊,我也问自己,都坚持了这么久,为什么到最后一刻,反而有勇气要放掉?”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一千回一万次。

唯一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想替展岩生个孩子!无论,他爱是不爱我,我都一定要替他把小磊生回来。”

第一次留下小磊,是因为,有情有恩不舍有顾虑,太多的复杂掺杂,第二次想制造出另一个小磊,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因为爱。

从好感,到喜欢,再到深爱,原来,展岩已经一点一点住进去了她的心里,再也挪不开请不走。

她才会那么恨他,在她爱上他以后,自己已经被他放下。

驭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不结婚的理由,是因为不想生孩子。

她可以结婚的理由,是因为他答应不生孩子。

但是,她现在却告诉他,她要踢另外一个男人生孩子?!

“宁夜,你欺人太甚!”他扬高声音,愤怒到全身颤抖。

他不是圣人,他也有脾气!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我对不起你!”她鞠了个躬,万分抱歉,但是,没有人可以挡住她这一次的决心。

一颗情痛的泪水,溢出他的眼眶。

她错了,不光只是执念而已。

依赖、执着,也可以是爱。

看着她走出新房的那个坚决背影,他痛得快疯掉了。

……

第七章

展家在开家庭会议。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七个姑姑,她们叽叽喳喳,个个强势,个个都有自己的主见,好不热闹。

“你看我选的这个女孩,才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