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1)

“原来还是个秀才!”费士清一声冷笑,“将状纸呈上来!”

一旁的师爷将状纸呈上堂,费士清接过一看,脸上顿时变色,一把将状纸扔下来:“简直一派胡言,与本官打出去!”

“大人!不知学生的状纸哪里是胡言?”骆文佳高声质问。

费士清冷哼道:“你说南宫世家三公子南宫放,因要强买你族中田地,便派出黑白双蛇两个杀手,屡屡杀害骆家庄百姓,此事可有凭证?”

“是学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人证物证?”

骆文佳一窒,无奈道:“没有。”

费士清冷笑道:“人证、物证皆无,怎么肯定那些人是死于黑白双蛇之手?又怎么能把他们的死推到南宫世家身上?这不是一派胡言是什么?”

骆文佳垂泪拜道:“大人!骆家庄还在死人,就算这状纸所诉案情不够严谨,大人也该先派人去骆家庄了解情况,保庄中百姓安全啊!”

“该如何办案,本官还不用你来教。”费士清冷笑道,“你先回去等个十天半月,如果骆家庄还在死人,本官会派人去查个明白!”

“十天半月?”骆文佳一怔,不由高声道,“那骆家庄就要再死上十几个人!大人怎忍心……”

话未说完费士清已拂袖而退,众衙役也齐声高喊:“退——堂——”

骆文佳还想争辩,却被众衙役架着扔出大门。骆文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见衙门紧闭,几个衙役守在门外,不容他靠近。他只得指着衙门大叫:“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天理!我不信南宫世家能一手遮天!你扬州知府不管,我就告到金陵提刑按察司。若提刑按察司也不管,我就上京城告御状!”说完转身便走,谁知差点与身后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正是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南宫放。

南宫放浅浅一笑:“骆秀才说笑了,想我南宫放一向遵纪守法,何惧旁人诬告?倒是骆秀才要小心了,千万别犯了事被投进监狱,那可就斯文扫地,给古圣先贤丢脸了啊!”骆文佳一声冷哼转身便走。南宫放望着他走远,脸上的微笑渐渐变成了冷笑。就在这时,费士清匆匆由大门走出。

“三公子不必担心!”费士清笑道,“来告三公子的那个穷秀才,下官已将之打发回去了。”

“这恐怕不够。”南宫放淡淡道,“他若真拿着状纸上京城告御状,虽然没凭没据,但传到不明真相的愚民耳中,却也有损南宫世家的声誉。”

费士清一怔,忙道:“三公子所言极是,下官定要想办法阻止。”

南宫放淡然一笑:“大人该派人盯着他,小心他作j犯科。”

费士清一愣,忙问:“莫非三公子发现他作j犯科?”

南宫放yy一笑:“现在还没有,不过相信他很快就会了。”

费士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三公子放心,下官这就派人盯着他。一旦发现他行为不轨,就立刻捉拿归案!”

“那可就仰仗费大人尽心尽力维护地方秩序了!”南宫放拱手一拜。二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彼此的承诺。

踯躅在熙熙攘攘的扬州街头,骆文佳发觉自己身上仅剩下几两碎银。这点钱莫说雇车去金陵,就是走路,恐怕都不够路上的住宿和吃喝。正在为难,街边一个小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走进去,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张条幅,上书:代客写家书、对联,兼售水墨山水、人物画像。

踌躇满志地把条幅高高挑起,骆文佳心中渐渐有了点儿底气。虽然盘缠不多,但凭着自己苦练多年的字画功底,边挣钱边上省城应该不成问题。可挑着条幅走了五条街后,他的信心开始动摇。虽然街头人来人往,但根本没人多看他那字迹优美的条幅一眼,更没人找他写对联中堂或画画了。

天色渐晚,骆文佳的心情也渐渐沮丧,他绝望地收起条幅,正欲三两下撕成碎片,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吴侬软语的询问:“先生会画画?”

“会!当然会!”骆文佳边答应边转过头,就见身后是个一身翠绿的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模样十分可爱。骆文佳连忙展开条幅,急切地表白:“写字绘画是我拿手好戏,我五岁练字,七岁学画,到现在已是十年有余!不知姑娘你想画什么?水墨山水还是工笔人物?又或者是花草鱼虫?”

小姑娘抿嘴一笑:“不是我要画,是我家小姐。今日她让我给她找个画师画一幅肖像,谁知我出门就遇到你,所以便问问。”

“肖像?没问题没问题!”骆文佳忙道,“我现在就可以去给她画!”

“不过,”小姑娘又道,“我家小姐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骆文佳忙问。

“你必须蒙上双眼,路上不许偷看,由我带你去。”小姑娘比划道,“你还不能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你要发誓。”

骆文佳一怔,这种条件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转而一想,也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教森严,不希望陌生男子猜到自己的家世和背景。想到这他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发誓,决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骆文佳乖乖地由小姑娘蒙上双眼,让她牵着登上了一辆香软舒适的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走了顿饭工夫才停下来,就听小姑娘一声欢呼:“到了!”

骆文佳由小姑娘牵着下了车,跟着她走过长廊,最后在一间温暖馨香的房间内停了下来,那小姑娘才道:“你可以把汗巾取下来了。”

骆文佳摘下汗巾,就见自己置身于一间绣房中,房内温暖如春,正中软椅上,斜躺着一名娇慵懒散的美人,面似桃花,凤目勾魂摄魄,模样惊人的美艳。骆文佳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再四处乱看。

为那位名叫依红的小姐画像时,骆文佳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若非画画,他都不敢与依红那勾魂摄魄的目光相接。

不知过了有多久,骆文佳终于长舒一口气,搁笔长身而起。一旁的小翠过来一看,顿时一声惊呼:“哇!画得太好了!你果然没有吹牛!”

“小翠!快快重谢骆公子!”依红一声招呼,小翠立刻从里屋取来一个锦囊,将之递到骆文佳手中。锦囊入手沉重,骆文佳正欲打开细看,却被依红按住了手腕:“骆公子,这锦囊你要离开之后才能打开。”

骆文佳讷讷地点点头,却见依红浅浅一笑:“小翠,送骆公子回去吧。”

片刻后,骆文佳又由小翠送回原来的街口。此时天色已晚,四周静悄悄不见人影,骆文佳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直怀疑身在梦中。幸好手中的锦囊还在,鼓鼓囊囊有些沉重,打开一看,但见黄澄澄一片闪亮,竟是一小袋金叶子。骆文佳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金子,吓得手足无措,心中隐隐觉着有些不妥,却又不知哪里不妥。“我先暂时收着吧,明天再去找找,希望记得走过的路,好将它还给那个依红姑娘。”骆文佳在心中说服自己,虽然他对自己的画有十二分的自信,却也知道它值不了这么多钱。

找了间收费低廉的客栈,骆文佳用自己的银子要了个房间。刚躺下不久,就听有人粗着嗓子高叫:“起来起来!统统起来!查夜了!”

骆文佳迷迷糊糊地披衣而起,开门询问究竟。就听一位房客调侃道:“听说城中发生了大案,知府衙门正令捕快搜查这一带的客栈。看这架式,没准是知府大人的老婆让采花贼给j了。”

说话间几个捕快就查到了这里,一个面相凶恶的捕头将手中的马鞭一扬:“所有人靠墙站好,接受检查,不然就以盗贼论!”

众人乖乖靠墙站好,几个捕快闯进客房,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不一会儿,一名捕快捧着个锦囊出来,兴奋地问:“这是谁的?”

骆文佳此刻已预感到不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我的。”

“好小子!总算逮到你了!跟我们走!”一个捕快将铁链往骆文佳脖子上一套,拖起就走。骆文佳拼命挣扎分辩,却哪里是几个如狼似虎的捕快的对手,转眼之间就被几个捕快给拖了出去。直到他们去得远了,几个房客还在纷纷打听:“怎么回事?方才那书生究竟犯了什么事?”

“升——堂——”随着威武浑厚的喊堂声,知府费士清在衙役和师爷的簇拥下从容落座,突然一拍惊堂木:“案犯骆文佳,你可知罪?”

骆文佳虽然镣铐加身,依旧昂头反问道:“不知学生何罪之有?”

费士清指着案上的锦囊:“这个锦囊和里面这些金叶子可是你的?”

骆文佳迟疑了一下:“那是一位姑娘请学生作画,所赠的画资。”

“胡扯!你当本官不懂书画?”费士清一声冷笑,“你以为自己是唐伯虎还是孟浩然?随便一幅画就能卖这么些金叶子?”

“学生也知道自己的画值不了这么多钱,”骆文佳分辩道,“所以打算明天一早就给那姑娘送回去。”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费士清厉声喝问。

骆文佳想起当初对小翠发下的誓言,犹豫片刻,只得老实答道:“我不能说。我曾答应过那位姑娘,不对旁人说起她的名字。”

“嘿嘿!越编越离谱了!”费士清连声冷笑,“你既不能说出她的名字,又不知她住在哪里,怎么给她作画?一幅画又怎值得了这么些金叶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大刑侍候!”

两旁衙役扑将上来,抓住骆文佳的胳膊就要将之掀翻在地。却听骆文佳一声高喝:“住手!我有功名在身,依大明律令,你不能将刑具加于我身!”

费士清一声冷笑:“想不到你还精通大明律,很好,本官就依大明律,暂时将你收监。明日一早本官就致函学政司,先夺去你的功名,再让你低头认罪!退堂!”

众衙役不由分说便将骆文佳架了出去。待众人退下后,屏风后慢慢踱出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举止温文儒雅的南宫放,另一个则是满脸y鸷的唐笑。费士清忙对两人拱手道:“请三公子和唐公子放心,待夺去那小子的功名后,本官立刻就能将之问罪。”

南宫放意味深长地笑道:“大人一定要秉公执法,万不能让不法之徒逍遥法外啊!”“一定一定!三公子尽可放心!”费士清答应着,与师爷一起恭送南宫放与唐笑出门。几个人在府衙外拱手道别后,唐笑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我不明白,对付一个没根没底的穷秀才,公子为何要这般麻烦,直接令他失踪不就完了?偌大的扬州城少个穷书生,恐怕也没人在意。”

南宫放悠然一笑,在他看来,要骆文佳消失自然容易,但骆宗寒拒不合作,难道真将骆家庄斩尽杀绝?如今骆文佳自己送上门来,他若惹上官司,骆宗寒为救这个秀才,就只有变卖祖产。

二人相视大笑。笑声稍停,唐笑突然小声问:“三公子,你可听闻江湖传言?《千门密典》已重现江湖,据说得之可谋天下。”

南宫放一声冷笑:“哼!这等荒诞不经的传言,万不可信。”

“也是,”唐笑言不由衷地附和道,“《千门密典》向来只是江湖传说,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此神奇的东西吧。”

二人边走边聊,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天上,一片乌云遮住了本就暗淡蒙眬的晦月,使世界越发混沌幽暗起来。

门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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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门大传之千门之门 三、蒙冤

窗外的天光早已大亮,苦盼知府提审以还自己清白的骆文佳,没有盼来提审的衙役,却等来了满面憔悴的母亲和忧心忡忡的赵欣怡。骆文佳十分惊讶:“娘!怡儿!你们怎么来了?”

骆夫人强忍泪水,涩声道:“听说你在城里惹上官司,所以怡儿一大早就陪娘来看你。你究竟犯了何事,为何被官府拘押?”

骆文佳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们别担心,只是一时误会罢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娘,你又不是不了解孩儿的品性,难道你也不相信我?”

“傻孩子!”母亲摇头叹息,“你哪里知道世道的险恶?就算你清清白白,一旦进了大牢,不死也要脱层皮。”

骆文佳不以为然地笑道:“哪有那么恐怖?官府的大牢又不是地狱。再说我只是临时拘押,只要查清楚就没事了。对了,你们去找一位名叫依红的姑娘,只要有她出面作证,就能还我清白。”

“她住在哪里?”母亲忙问。

“我只记得是在城南一带,具体在哪儿却不太清楚。”骆文佳道。

“你怎么会认识她?”赵欣怡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骆文佳忙把巧遇小翠,给依红作画,并得到一锦囊金叶子的经过说了出来。母亲一听之下不由顿足长叹:“傻孩子,你是被人家设计陷害,却还想别人出来为你作证?”

“怎么会?”骆文佳面色微变,却犹在争辩道,“那两个姑娘看起来都不像坏人,再说我跟她们素不相识,她们怎么会害我?”

母亲连连叹气道:“你涉世未深,哪知人心险恶?就算那两个姑娘与你无怨无仇,难道不会受你的仇家所雇?不然行踪为何如此诡秘,又豪阔到用金叶子来付你的画资?”

骆文佳面色终于变了,回想昨天那离奇经历的各种细节,越来越像是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不过他依然不敢相信那两个姑娘是骗子,还不住安慰母亲:“不会!她们怎么看也不像是骗子。”

“如果骗子从模样上也看得出来,那她还能骗谁?”母亲连连摇头叹息,“你一向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应该不是仇家所为。只是你想保住族中基业,要状告南宫三公子,恐怕这就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主儿。孩子,你难道忘了‘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的古训?何况南宫世家连官府都要惧让三分。咱们哪能跟他争一日长短?你暂且在牢中委屈几日,待我去打点官府,再求求南宫公子,定要将你平安保出来。”

“你别去求人!”骆文佳急道,“我清清白白,何惧别人诬陷?我不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能颠倒黑白,天理无存!”

母亲苦笑道:“你以后迟早会明白,现在你什么也不要想,更不要再提告状之事。我和怡儿过两天再来看你。”

赵欣怡把手中的食篮递进来,依依不舍地望着骆文佳,垂泪道:“文佳哥你不要担心,我和骆夫人一定会将你保出来。”

“我担什么心?”骆文佳强笑道,“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我不信官府能无中生有,颠倒黑白。”

目送着母亲与赵欣怡出门而去,骆文佳脸上的自信渐渐消散。虽然从未经历过世道的险恶,却也从史书典籍中了解到不少,不过他还是不相信这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赵欣怡送来的糕点,骆文佳坦然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厄运。

南宫三公子是扬州城的名人,要找他并不困难。当骆夫人和赵欣怡辗转找到一品楼时,远远便见两位年轻公子正对坐小酌。只一眼,骆夫人便认出侧面那位温文儒雅、眉目清秀的白衣公子,一定就是以风流倜傥闻名扬州的南宫世家三公子南宫放。

唐笑也看到了相扶而来的骆夫人与赵欣怡,忙用胳膊捅捅身侧的南宫放,悄声示意道:“空谷幽兰!”

南宫放顺着唐笑的目光望去,立刻认出款款而来的女子,正是几天前在骆家庄被自己誉为“空谷幽兰”的少女,他双眼不由一亮,不过身子却没有动,反而信手拈起桌上酒杯,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在意。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南宫三公子?”少女搀扶着的妇人突然问。

“正是。不知夫人是……”南宫放一脸茫然。其实他早就知道,眼前这容貌端庄的妇人就是骆文佳的母亲,正是他派人给骆夫人传信,告知骆文佳身陷牢狱的消息。

“三公子!”骆夫人突然拜倒,“文佳年少无知,冒犯了公子,望公子大人大量,放过我儿吧!妾身将尽力去求叔公,让他将骆家庄让与公子。”

“夫人此言差矣!”南宫放正色道,“我虽与令郎有点小小冲突,却也不至于为些许小事就将令郎视为敌人。再说我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左右官府,夫人这么说,好像是我在为难令郎一般,这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骆夫人忙道:“妾身口不择言,还望公子恕罪。但求公子帮忙营救我儿,妾身定让族人让出骆家庄。”

南宫放叹道:“我听说他刚到扬州便惹上了官司,具体情形却不甚了了。既然夫人相求,我便帮你到知府衙门问问。不过此事与骆家庄是两码事,夫人万不可放到一起说。无论骆宗寒是否将骆家庄卖给南宫家,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助令郎。”

“多谢南宫公子!”听到南宫放的保证,赵欣怡满心感激,不由盈盈一拜。此刻她已认出眼前这位温文儒雅的白衣公子,就是不久前差点撞到自己的那个冒失鬼。

“姑娘不必多礼!”南宫放装出刚认出对方的模样,惊讶道,“原来是你!上次在下差点纵马撞倒姑娘,未及赔罪姑娘便翩然远去,在下一直耿耿于怀。今日重逢总算了却在下一桩心愿!”说完长身一拜,诚恳万分。

“公子不用客气!”赵欣怡想要躲开,却又不忍失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此刻她心中对南宫放的印象已完全改观,全然不像是陷害文佳哥哥、横行扬州的恶霸。

“没想到有这么巧,你还是骆秀才的妹妹,就算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我也要全力帮你救出哥哥。”南宫放诚恳地道。他见赵欣怡是姑娘打扮,又与骆夫人这般亲密,便将她当成了骆文佳的妹妹。

“我、不是……”赵欣怡羞红了脸,却又没法解释,只得躲到骆夫人身后。南宫放一见之下便猜到究竟,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面上却不动声色,欣然道:“原来姑娘是骆秀才未来的娘子,失敬失敬!姑娘放心,我一定将你的心上人保出来,你安心回去等候消息吧。”

目送着二人千恩万谢地离去,南宫放脸上的微笑渐渐变成了冷笑。一旁的唐笑悄然道:“公子这招果然管用,相信骆宗寒迟早要拿骆家庄来赎那个倒霉秀才。咱们再让费知府给那个秀才施加点压力,随便给他安个罪名吓吓他老娘。”

“我改主意了!”南宫放冷冷望着赵欣怡远去的背影,“我要撕票!”

“这是为何?”唐笑一脸意外,“咱们不要骆家庄了?”

“我既要骆家庄,也要撕票。”南宫放说着,手中酒杯便应声而碎。

唐笑顺着南宫放的目光望去,顿时恍然大悟,不由暧昧地笑道:“三公子好大的胃口!小弟不知几时可以喝到三公子的喜酒?”

“你不会等很久。”南宫放掏出锦帕,仔细擦净指间酒水,对着修长洁白的手指冷冷道,“骆文佳,你没那个命,却想享那么大的福,会折寿的!”

“将人犯带上堂来!”随着费知府一声高喝,几名衙役立刻将骆文佳架上大堂。费士清一拍惊堂木:“跪下!”

“我乃堂堂秀才,见官不跪!”骆文佳话音刚落,就见费士清一声冷笑,将一纸公函扔下堂来:“学政司已有回函,由于案情重大,为便于本官审案,暂时夺去秀才骆文佳功名!”

话音刚落,左右两名衙役手起g落,重重击在骆文佳膝弯之中。骆文佳一声痛叫,身不由己跪倒在地,正痛得头晕目眩,又见费士清抓起一根令签扔下堂来:“先与本官重责四十大板,去去他身上的傲气。”

众衙役手脚熟练地将骆文佳按倒在地,两名掌刑的衙役手起g落,三两下便皮开r绽,血r横飞。骆文佳连声惨叫,没几下便昏了过去,又被凉水泼醒,耳边隐约回响着喝问:“你招也不招?”

“我、我什么也没做过,你、你要我招什么?”骆文佳话音刚落,就听堂上又是一声厉喝:“还要嘴硬,夹g侍候!”

手被架了起来,骆文佳的意识已有些恍惚,但夹g压在手指上那种疼痛,还是像针一样刺入脑海。骆文佳咬牙出血,仰天大叫:“打死我也不招。”

“很好!本官还怕你太快招认,少尝本府许多刑具呢。”费士清说着,又是一根令签扔将下来,“鞭刑侍侯。”

骆文佳在痛苦与昏迷中来回徘徊,他已不知自己遭受了多少刑罚,更不知这地狱般的经历要熬到什么时候。他唯有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始终坚信自己的一身正气,可以战胜一切邪恶和黑暗。

当他从一次最漫长的昏迷中醒转后,发现自己已躺在昏暗的牢中,身下杂乱地垫着稻草,干涸的血块已把稻草和皮r粘在了一起,耳边还回响着一个熟悉而悲切的呼唤:“文佳哥,你、你一定要醒过来!”

骆文佳吃力地睁开眼,就见牢门之外,母亲与怡儿已哭成泪人。他想对她们笑笑,却力不从心。拼尽全身力气,他终于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安慰亲人,也安慰自己的话:“别担心,那狗官还不敢打死我,不然他的乌纱帽也别想保住了。只要我不招,他就诬陷不了我!”话音刚落,他又昏了过去。

当骆夫人与赵欣怡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南宫放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运转,他心中生出一种随意玩弄他人命运的成就感。不过他并没有让心中的得意表现在脸上,反而满面悲戚地抢着道:“骆夫人!赵姑娘!实在惭愧,由于骆秀才案情涉及重大,短时间内我也无可奈何。不过你们尽可放心,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将他保出来。”

“三公子!”骆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地契举到南宫放面前,哭道,“求你尽快将我儿救出大牢,骆家庄的地契尽在于此,我们不敢再要分文,但求我儿平安!”

“这是干什么?”南宫放怫然不悦,“你将我当成了什么人?”

“求三公子收下地契,不然老身唯有死在公子面前!”骆夫人决绝地道。赵欣怡也跪倒在地,哭拜道:“公子爷!你救救我文佳哥吧!”

“起来起来!快快起来!”南宫放手足无措,见骆夫人态度坚决,他只得勉强接过地契,“既然夫人如此坚持,我暂时替你将地契收起来。唉!现在令郎身陷牢狱,我哪有心情做生意?可惜骆秀才信不过在下,不然我倒可以去见见他,让他照我的话去做,定能早早洗去冤屈。”

赵欣怡忙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雨花石做成的项坠,小心翼翼地捧到南宫放面前:“请公子带上它去见文佳哥,这是他送我的礼物。他只要见到这雨花石,定会相信公子。”

南宫放大喜,接过雨花石道:“你们安心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送二人出门后,南宫放仔细收起雨花石,转头吩咐随从:“带我的口信给费知府,叫他莫让任何人再去探望骆文佳。”

“骆秀才,你受苦了。”一声难得的问候将骆文佳从迷糊中唤醒,抬头望去,他认出来人是费知府身边的师爷。只见他在牢门外坐下来,隔着栅栏对骆文佳柔声道:“你若早日招认,何须受这般折磨?”

“我清清白白,有什么可以招认?”骆文佳冷笑道,“我计算着日子,从我被拘押那天算起,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二天。依《大明律》,十五天内不能定罪就必须放我。哪怕你们酷刑折磨,我拼着性命也要与那狗官斗到底。我要上省城告他与南宫放勾结,滥用酷刑,构陷无辜!”

那师爷摇头惋惜道:“骆公子,你这脾气迟早要坏了自己性命。如今你人在屋檐下,还想不低头?就算你强熬过这十五天,但若是案情重大,知府大人依旧可以报请提刑按察司,申请将人犯延期释放。”

骆文佳心知师爷所言不虚,不过他却不愿示弱,坚持道:“那又如何?再大的案子也只能延期一次。那狗官总不能将我永远关下去,更不敢令我死在公堂之上,不然他那乌纱帽,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师爷轻叹道:“骆公子,你何苦用自己的性命去跟费大人斗气?我看你还是招了吧。其实你的案情并不严重,只是盗窃财物而已,虽然数额不小,但幸亏全部找回,你又是初犯,就算招认也不算重罪。运气好花点钱便没事,运气不好最多也就服几个月的苦役。你我都是读书人,实在不忍心看你因倔强而吃苦,所以才指点你一条明路。”

骆文佳一声冷笑:“你会如此好心?”师爷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雨花石,悄声问:“你信不过老朽,难道还信不过它?”

骆文佳面色大变,忙抢在手中翻来覆去看:“这是我送给怡儿的礼物,怎么会在你手里?她和娘怎么一直没来看我?”

师爷叹道:“你母亲因为你的事已病倒在床。赵姑娘既要四处求人,又要照顾你母亲,哪有闲暇来探望你?她也是求到老朽的门下,老朽同情你也是读书人,才答应帮她,这就是她让老朽交给你的信物。”

“我母亲病情如何?”骆文佳急切地问。师爷长长叹了口气:“骆夫人四处求告无门,忧急攻心,多次昏迷不醒。如果再见不到你出来,只怕……”说到这不禁连连摇头,一脸痛惜。

“娘!孩儿不孝,害你受苦!”骆文佳仰天大哭,半晌后方抹去泪水,涩声问,“多谢先生相告,如果我立刻招认,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

“你也精通大明律法,想必心中有数。”师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老朽已拟好诉状,并将刑惩减到最轻,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你先看看,如果觉得还可接受,便在大堂之上签名画押。不然老朽只好回复赵姑娘和骆夫人,就说老朽无能为力,帮不到她们了。”

“娘和怡儿也要我招认?”骆文佳涩声问。师爷安慰道:“你别难过,骆夫人和赵姑娘都知道你的清白,老朽也相信你,才会尽力帮你。”

骆文佳草草看完状纸,终于一咬牙:“我招!告诉费大人,我愿招!”

在两旁衙役威武的吼堂声中,知府大堂一派肃穆庄严,费士清俯视着跪在堂中的骆文佳,厉声喝道:“案犯骆文佳,你可愿招?”

骆文佳委屈地垂下头,声如蚊蚋:“我愿招。”

“大声点,我听不到!”费士清悠然道。

“我愿招!”骆文佳咬牙出血,泪水不由夺眶而出。费士清见状哈哈大笑:“落到本官手里,就算告你弑父j母,你也得招!哼!就算你愿招,依然逃不过这一顿结案鞭。来人,先重责二十鞭,再让他在诉状上签名画押!”

几个衙役立刻将骆文佳按倒在地,手起鞭落一顿暴抽,骆文佳痛得死去活来。待二十结案鞭打完,他已头目晕眩,双眼蒙眬。此时那师爷拿着状纸过来,俯身道:“签吧,签了就没事了。”

骆文佳抖手接过师爷递来的狼毫,想要细看状纸,双眼却已为泪水和汗水迷糊,在师爷的催促下,只得在对方指点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师爷立刻将状纸呈上,费士清草草扫了一眼,将状纸交还师爷,得意地吩咐:“照状宣读!”

师爷捧起状纸,声色平静地读道:“案犯骆文佳,于甲申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受娼女依红所雇,为其作画。因见该女美艳绝伦,所积钱财甚丰,案犯顿起非分之心,坑蒙拐骗不成,便强行抢夺,并将该女先j后杀,掳掠而逃。案犯手段残忍,所劫财物数额巨大,所犯罪行天理难容……”

“你骗我!”骆文佳终于明白自己再次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不由怒目戟指,却被几名衙役死死摁在地上。只听师爷声色平静地继续念道:“案犯穷凶极恶,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特报请刑部,处以斩立决!”

“冤枉啊!”骆文佳一声大叫,昏了过去。

消息传来后,骆夫人悲痛欲绝,一病不起。赵富贵也因此严禁女儿再与骆家往来。但赵欣怡哪放得下心上人,其时骆家庄已尽属南宫,赵富贵也将田产尽数卖给了南宫放,正准备举家迁往扬州。赵欣怡趁家中搬迁混乱之际,偷偷逃出,连夜赶往扬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求南宫放。

“赵姑娘!”南宫放一脸愧疚,“在下实在无能,这案子已被知府衙门办成了铁案,要想翻案,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南宫公子!”赵欣怡垂泪跪倒,“求您再想想办法,只要能救出文佳哥,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赵姑娘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南宫放不由分说扶起赵欣怡,一脸为难地连连摇头,“唉!难!难啊!”

见名动扬州的南宫公子也无能为力,赵欣怡泪如泉涌,悲伤欲绝。南宫放见状爱怜地掏出锦帕,轻轻为赵欣怡抹去泪珠,柔声安慰道:“赵姑娘别这样,你现在这样子,让在下心里也好生难过。”

悲痛令赵欣怡的感觉变得迟钝,被南宫放轻轻拥入怀中而不自知。当南宫放正要吻上她的芳唇时,她才霍然惊觉,慌忙逃开。

“对不起!”南宫放满脸羞愧,连连自责,“我、我真不该如此,但却身不由己。自从在骆家庄与姑娘巧遇,你的音容笑貌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令我无力自拔。我多次想托人提亲,却又怕姑娘不愿意,所以只能把这份相思埋藏心底。方才见姑娘悲痛欲绝,我心有不忍,一时糊涂冒犯姑娘,实在罪该万死!愿领受姑娘责罚!”说着便跪倒在地。

南宫放的自责令赵欣怡心下稍安,望着面前这个名震扬州的南宫世家三公子,赵欣怡神情复杂地犹豫半晌,最后一咬牙,终于在心中作了一个既痛苦又无奈的决定。她猛然转过身,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尽量声色平静地道:“南宫公子,文佳哥从小与欣怡青梅竹马,情同兄妹。只要你能救文佳哥一命,公子所求,欣怡无不从命。除此之外,欣怡就算遁入空门,终身不嫁,也不敢领受公子美意。”

南宫放略一犹豫,还是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将竭尽所能,救他一命。”片刻之间他已在心中拿定主意,就算要放过骆文佳性命,也要将之流徙千里,发配到一个永远也别想回来的地方,一个离地狱最近的所在。

扬州城西门外,几名被判发配边疆的重刑犯正与家属作最后的道别,哭声叫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披枷戴镣的骆文佳满脸污秽,脸上一片呆滞,唯有一双眼睛还有些许灵动,不住在人丛中焦急地搜寻着。

“别看了!不会再有人来。”前来送行的族叔黯然道。他是骆宗寒的次子,虽然辈份上是骆文佳的族叔,却比骆文佳大不了几岁,平素与骆文佳最为要好。

“我娘呢?她怎么没来?还有怡儿呢?”骆文佳急切地问,却见族叔黯然垂下头:“你娘因你的事一病不起,三日前已含恨去世。我父亲受此打击,也是命在旦夕,恐怕也……至于赵姑娘,你还是不要问了。”

“娘!”骆文佳低低呼唤了一声,眼里却再流不出半点泪水,木然半晌,他突然又问,“告诉我!怡儿为什么没有来!”

族叔迟疑了一下,恨恨道:“她已经嫁给南宫放做妾,不会再来了!”

骆文佳浑身一颤,心中的怀疑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他愤然抬起头,想质问苍天,难道她真的被南宫放家世和外表诱惑,与之合伙来骗自己?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影,既魂牵梦绕,又爱恨难分。艰难地从项上取下那枚说服他招供的雨花石,骆文佳突然冲出人群,跌跌撞撞奔向远处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子,他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连最信任的亲人,也要狠心骗他?

“犯人逃跑了!”有人鼓噪起来。几个差人立刻追了过去,手起棒落将他打倒在地。骆文佳挣扎着向前爬去,手里高举着那枚带有“心”字的雨花石,嘶声高叫:“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一条哨棒重重击在骆文佳手腕上,将那枚雨花石击得飞了出去,几个差人不由分说,一阵乱棒打得骆文佳满地乱滚。就在这时,突听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别打了!你们这样会打死他的!”

几个差人循声望去,就见一拨镖队正沿大路而来,镖旗上写着个大大的“舒”字。镖旗下,一名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英姿飒爽,正纵马缓缓而来。少女年岁虽小,却有一种天生的豪迈,虽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她那种只存在于江湖的本色和天然之美。方才那声呵斥,显然只能出自她这种不知礼教为何物、也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少女之口。

“谁他妈在多嘴?”一个差人骂道。话音刚落,就见少女“刷”地一鞭抽将过来,厉声呵斥:“嘴里放干净点!”

那差人本能地一偏头,虽躲过了头脸,但那一鞭依旧结结实实抽在肩上,不由一声痛叫,提起哨棒就要还手。那少女立刻抬腿翻身下马,倒提马鞭作好了应战的准备。

“亚男住手!”一名满面沧桑的中年汉子从镖队中越众而出,对那少女高声喝道,跟着转向几个差人拱手陪笑道,“几位差官大哥,千万别跟小女一般见识。”

“我当是谁呢,”领头的差人笑着还礼,“原来是舒镖头。你这闺女可得好好管教,几年不见突然就长大了,没想到也越发蛮横任性了。”

“可不是!”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都怪她娘去得早,我又忙于走镖,哪有时间管教她?只好任她跟街头那些男孩子混在一起,结果就养成了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臭脾气,三天两头给我闯祸。这不,我只好将她带出来走镖了。”说着转向那少女,“还不把鞭子收起来,给几位叔叔赔礼。”

“爹啊!是他们嘴里先不干不净嘛。”少女撅起嘴,满脸的不乐意。

“算了算了!好歹我看着她长大,还不知道她的脾气?”那差头笑着摆摆手,回头令属下收起哨棒,然后对中年汉子拱手一拜,“舒镖头走好,咱们也该上路了,就此别过,改日再到府上讨杯酒喝。”

“好说好说!舒某欢迎之至!”舒镖头连忙拱手还礼。

“上路!”那差头一声吆喝,招呼众手下,不顾家属的挽留哭号,押解众囚犯上路。

骆文佳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无觉,只伏在地上寻找失落的雨花石。当他终于看到那石头,正要爬过去捡时,却被两个差人强行架了起来,不由分说拖起就走。骆文佳两腿乱蹬,拼命挣扎,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我的心!我的心!”

红衣少女同情地目送着骆文佳被拖走,正要转身上马,突然发现脚下有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捡起一看,却是一块漂亮的雨花石,少女托在掌中仔细看了看,立刻就看到那个天然生成的“心”字,顿时爱不释手,顺手戴在脖子上。就在这时,突听父亲高喊:“亚男,快走了!”

“来啦!”少女甜甜地答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一扬鞭,枣红马四蹄生风,很快就追上了远去的镖队。

一瓢凉水重重泼在骆文佳的脸上,终于使他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睁眼茫然四顾,入眼是漫漫黄沙,以及孤寂苍凉的小小驿站……好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已从扬州辗转千里来到甘肃,如今正在被押解去往青海的路上。

“好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