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完结】_分节阅读_35(1/1)

真正的痛苦之前,都是那么无力。他受了那些苦,死到临头都没有屈服,可竟因为我,还是没能维护住他的傲名。我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

到了地方,是一个镇子上的一处药房。我们都下了马。哥哥进去安排了,杏花和李伯把行李褡裢等提了进去。我慢慢地走开,感觉谢审言跟在我身后。我信意走到院子后面,发现是一片种了草药的园子,一片绿油油的药草,空气里有着些我说不出名字的香气。

我转身对着谢审言,他已经摘了斗笠,看着我,眼神黯淡,似倦意深沉。我看着他说:“你要吃好。”他极轻地点了下头。我又说:“也要睡好。”他又点了头。我说道:“我会来找你玩的。”他明显地点了下头。

我们看着对方,中间好像隔着架无形的屏风。我叹息:“我们一同归隐乡间吧。”他半垂下眼睛,没动。我咬了嘴唇,他双唇微张了一下,可还是没发出声音。

我们就这么对着站着,待了好久。

看天色晚了,我终于说:“我先走了。”他轻点头。我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抬手给他把领子捋了捋,他开始发抖。我弯身,把他的袖子也轻轻扯了扯,又蹲下,把他的长衫的底部拽了拽,轻轻用手弹了弹他鞋子上的土。我重站起来,看见他颤抖着,闭着眼睛。我轻声说:“你照顾好自己。”他点了下头,可没有睁眼。

我走向前院,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谢审言面对着药圃站着,他身着粗白布衣的背影,笔直挺立但显得孤独单薄。他没有转身。

议婚

到了门前,听哥哥低声吩咐人不能片刻让谢审言独处。我知道他还是不放心谢审言,怕他寻短见。然后,我们都又上马,哥哥领路,大家各怀心事,一路无语,疾奔回了府中。

进府门时,天已经全黑了。我们四个没有洗漱,下了马就直接走向大厅,爹和丽娘也迎到了大厅。爹脸上挂了丝微笑,丽娘满面欢乐笑容。她见我刚要说话,可一见哥哥的脸色,笑就凝在了脸上。爹的笑意没了,仔细地挨个看我们。

大家无言地分头坐下,哥哥屏退了所有的仆人,看着我。我实在没有勇气再说一遍,就示意杏花。杏花从头说了端详,她伶牙俐齿,细节处讲得我心里抽痛。李伯又说了那日我们离开后,几个人怎么想进屋欺负谢审言,李伯如何劝阻不成,终于动手,把那几个打得起不来。哥哥接着说一人现已逃离了庄园,又讲了和贾功唯的相遇,看来那逃走的人是在贾府。李伯讲了我在郊外与皇上的相遇……

都说完,夜已经深了。大家沉默地坐在烛火下好久,只觉得周围阴森森的。

我不敢看爹的脸,只盯着脚前面的地面。爹终于说话时,声音颤抖:“我曾提及重新启用谢御史,皇上未加置否。我明日当再力谏,劝皇上念他忠心,赦他无礼之罪。可无论谢御史复官与否,洁儿必须嫁给谢审言。我家负他如此,即使他已伤残至体,洁儿都要以身抵偿。”

我听了有种喜悦,看来我是想和他在一起。李伯开言道:“老爷,我那日曾听皇上言道,要娶小姐的人得有些胆量……”

爹停了一会儿,思索着慢慢地说:“难怪他几次问及洁儿,说让洁儿回来后,入宫面见皇后太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严峻:“洁儿贞洁已失,不能和皇上有任何瓜葛!实在不行,就只好让洁儿假死,与谢审言同隐乡间。”

哥哥开言道:“只是审言骄傲难折,不知他可否愿意。”

我微抬头,见大家都看着我,就低声说道:“我今日也如此问了他,他没点头。”

爹叹息说:“我知他必是气愤难平!我也一样难以面对列祖列宗!唯愿现在的洁儿能予他些补偿……况且,此事已成祸端,你们必须尽快成婚,方可免些后患。至于皇上那里,只好先假装不知。”

大家都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我疑问道:“为何那贾功唯如此恨我?”

爹又叹口气:“他的父亲贾成章是太后的远房表兄。十年前,先帝重病时托我辅佐当今的皇上,传言太后曾推举贾成章为首臣,先帝未允。后来,皇上十岁登基,那时太后二十七岁,我也不过三十出头,都有些年轻气盛。有几次,贾成章替太后传话,建议一些朝政事宜,我未曾采纳……自那时起,贾成章一直在朝中与我明里暗里是对头。三年前,贾成章突然差媒人上门,说他的独子贾功唯有一日见了洁儿,十分心仪,想与我家结亲。我与他素不相和,恐洁儿嫁过去受委屈,那时洁儿不过十四五岁,我就以洁儿年幼,尚未及笄为辞相拒。隔了一年,他家又来提亲,我说洁儿要自己选择。后来,听说他的儿子贾功唯在春游郊外与洁儿相遇,据人讲,十分不快。“

大家都看向杏花,杏花开口说:“那年清明时节,在城外,贾公子上前与小姐答话,小姐骂他是癞蛤蟆,他说他志在必得。小姐生气,与他动手,结果小姐武功胜他许多,把贾公子打得满地打滚,求饶作罢。但小姐离去时,贾公子说以后还会与小姐见面。”

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命运如此安排,这贾功唯简直是这里的小姐对谢审言的翻版。

大家又安静了一会儿,丽娘问道:“我家逃走的奴仆怎么会这么巧就到了他的府中?”

哥哥沉思着说:“不见得是逃出后才到他们府中的。”

李伯说道:“逃奴无平民之籍,如果被人抓住,有杀身之祸。此人必是事先知道有去处,才逃离那个地方的。”

我问道:“那他们手里有这奴仆,为何多日没有行为?”

爹慢慢地说道:“定是他们知道谢审言不在京城。如果露出风声,怕我们杀了谢审言灭口。”

我皱眉:“那不是人命了吗?”

李伯说道:“下奴生死本不被人所重,其实多少下奴被虐待身死,无人知晓。但谢公子身份特殊,不是一般的下奴,是老爷往日的政敌之子。如果谢公子不堪劳作而死或病死,无人能指摘。如果谢公子死在他乡,我们说没有尸首,死无对症,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但若他死在本地,有死尸和仆人为凭证,指认他因刑伤而亡,事情就不一样了。”

哥哥接着李伯的话说:“那年诗会,审言夺冠,他的诗名在京城家喻户晓。人都说他才貌夺人,是京城第一才子。那时到他家提亲的人,日以十记。据说审言甚是挑剔,容德俱佳之上,还要能与他诗词唱和……如果人们知道他曾被我府那样地摧残,万一他再含辱而亡,想一想民愤所指……”他叹息了一声。

我心中惨淡,难怪他不和我说话,我一样儿也沾不上……暗叹!又看着杏花说:“原来的小姐,想怎么处置谢公子呢?”

大家一片寂静。杏花低着头,半天才说:“小姐对他说,他不求饶,就是他死了,也会被毁尸灭迹,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死后也无法超升……”

举止一向沉稳的爹突然站了起来,背手走到了窗前,站在阴影里,不看大家了。

我赶快转移话题,问道:“今日,那贾功唯明显对谢公子格外憎恶,他们以前有仇吗?”

哥哥垂着头,勉强答道:“那贾功唯也作诗赋词,颇有名气,人们常把他与审言相较,但众多文评中都说他远次于审言。每每诗会之时,他的所作又总不及审言。他的相貌不如审言,他过去总说审言是以面容得了诗名,与娼妓何异……他的父亲和审言之父在朝中,好像也不和睦……”

大家都看着爹的背影,爹也不回头,慢慢地说:“谢御史常言贾成章是借裙带之助才得立朝班,说他才能平庸,只知搬弄是非。谢御史过去还说太后越位擅权,该效古法,令后宫不得谈及朝政。两个人在朝堂上形如水火。”

我又感慨,这简直是糊涂仗啊,人和人就怎么偏要打成一团。杏花突然说:“那日,我和小姐去官奴卖场买谢公子,贾府的人迟了一步。小姐刚提了谢公子,他们就到了。那家人还想出几倍之价从我们手中买谢公子。”

李伯也说道:“当时几乎交手,有个家人认出了我,说是太傅的人,他们才作罢走的。”

哥哥说:“审言若落到贾府,必是难逃羞辱磨难。”他突然恍然道:“那么贾府一直知道审言在我府之中!”

丽娘接着说道:“只是等到谢公子离开京城,得了逃奴信息,才知道他受了虐待。不然,早就会有所举动。”

哥哥点头说:“是啊,他们原来一定以为审言在此,是被保护起来了。”他突然抱了头说:“我那时离府两个月!回来时已成大错!李伯,你为何不阻止她?!”

李伯埋头不说话。杏花低声说:“李伯曾多次请求小姐住手,也说会告诉老爷。小姐说如果李伯告诉了老爷,她就说李伯觊觎夫人,常对着夫人的遗像流泪。她还说,如果李伯不让她尽兴或告诉老爷,她就把谢公子立刻一刀杀了,反正李伯得收拾残局,不会让她受累,否则李伯违背誓言,对不起夫人。让她这么天天折磨谢公子,哪天谢公子求饶了,她就住手,谢公子还能保住性命。”

李伯听完突然在起身在爹身后跪下,说道:“老爷!我对夫人只是一片感恩之心,绝无半点亵渎之意!”

爹转身双手扶住李伯,要让他起来,低声说道:“五儿,我知道。难为你在我家这么多年……你当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早该告诉我……”

李伯依然跪着,垂头说道:“老爷,我对不住您!也对不住夫人!我起初以为是他们年轻人之间负气不平,不过是些轻微伤痛。小姐是打骂了谢公子,但毕竟买了他,没让他落入娼馆之中。那谢公子虽是落难,但人品出众,与小姐般配。他们打打闹闹,和好了,也许就能成就伴侣。老爷在朝中这么高的官位,肯定能想办法让他们如愿。我不知接着小姐失了身子……等我发现小姐动了狠手前去相劝时,才迟了不过半天功夫,那谢公子已经被小姐用钢鞭打得鲜血淋漓,昏死在地。小姐不听我劝,我又想,虽听说谢公子习过些武功,可我看他身体,并不强健,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受不得这样的苦,也许随时都会开口求饶,小姐自会住手,他的性命就保住了。可谁知日子一天天过去,谢公子死不开口,所受之刑,渐渐惨无人道。我去劝过谢公子多次,求他开口保命,他从来闭着眼睛不看我……到后来,我已知小姐不会罢手,谢公子受尽凌辱拷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再两三日,必死无疑。我那时反而不再多加阻拦,考虑小姐当时就是住手,也已对谢公子铸成大错。我看那谢公子如此坚强隐忍,他活下来,日后有机会,一定会残忍报复,以解这样的残害之恨,那时必然祸及老爷,还不如让他一死……我只想着他死后,我怎么为小姐遮掩……”

爹长叹道:“五儿!为人怎能如此负义!那谢审言从来不曾害过我家,我家害他在先!又如此狠毒!就是他因此报复,我家也是罪有应得!现在欠了他这样的血债,让我家怎么偿还?!子不教,父之过。我有此女,必是我为人有差……”爹低了头。

丽娘起身,与爹一同扶住李伯,说道:“李伯,请起,否则老爷心中不安。”李伯起了身,爹又叹息,回身不看我们。丽娘在爹身边说:“老爷,儿女不同。您看清儿,从小就想救助病弱,与洁儿,那时的洁儿,完全不一样,都是一母所生。我所闻,夫人也是慈心善意之人……”

我接着说道:“爹不要自责,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命运负责,不能怪别人。无论什么样的理由,爹从没有让她去虐待他人。我来的地方,也有这样的事情,有的人杀人越货,可他们的父母平和善良。儿女不该担承父母的罪责,父母也不必承担儿女的罪过。”

爹深深地叹息。丽娘转身,神情严肃地看着李伯说:“你现在又怎知谢公子不会报复我家?”

李伯不抬头地说:“那日我发觉现在的小姐不是原来的小姐时,曾拔剑对着小姐,谢公子负痛起身摇头,不让我下杀手,我才知他是个正人君子!受辱重伤之余,尤不忍见无辜受戮,奋力相救。我实是个卑鄙之徒!后来,无论我怎么护他,都无法让我稍减悔恨。他对与过去的小姐一体的欢语小姐都三施援手,更不会向从没有伤害过他的人报仇。可叹我一向自以为是个除暴安良的侠者,现在才明白我不过是个是非混淆、见死不救的小人!”

我们大家都不说话了。我何尝不是曾见死不救,看着他愁伤不解……杏花轻声抽着鼻子……

夜深沉,远方传来更鼓之声。

丽娘开口说:“他们都累了,老爷,让他们去歇息吧。”爹背着我们点了头。我们纷纷起身告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