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1)

卫青檀递给她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个号:“皮皮,这就是老记者和新记者的区别。”

“他住闲庭街56号。”皮皮及时地加了一句。

卫青檀双眉一挑,拿起笔记本就记,“你还真行。这个我倒不知道。”

皮皮走到门口大厅,拨通贺兰静霆的手机。

那边传来懒洋洋的一个“喂”。

“我是……关皮皮。”

“哦。”贺兰静霆的声音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不是给过我名片吗?”

“名片上是办公室的座机。”

穿帮了。

“是博物馆的人告诉我的。”

“不可能,除非你认得馆长。”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得馆长?”

那边沉默。

过了一会儿,贺兰静霆问道:“找我有事?”

“今天能采访你吗?”

“不能。”

“是这样,听说你要去v市博物馆。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你去干什么?”

“去看看你去那里干什么。”

“荒唐。”

电话挂了。

皮皮二话不说,坐上去v城的大巴。

冬季天黑得很早。到了v市博物馆的大门,皮皮发现还在开馆时间。买票进去一打听才知道,博物馆正在做一个百年老照片回顾展,同时播放老电影。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看,不惜延长开放时间。

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果然看见从门外走进来的贺兰静霆。

皮皮赶紧迎上去:“嗨,贺兰先生!”

贺兰静霆不耐烦地皱起了眉,看了看大厅,神态有些诧异,半晌叹道:“也就半年没来,这里的布置全变了。”

地方和省市的差别还是很大的。v市博物馆看上去很破烂,大门失修很久了,墙壁层层剥落,洗手间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大厅。

贺兰静霆径直往里走,走了几步,发现皮皮一直跟着他,又停住了:

“为什么跟着我?”

“这是公共场合,我往哪里走你管得了吗?”

贺兰静霆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显然没时间和她嘴仗,继续向前。

尾随他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走出一位秘书模样的中年妇女,手里还有一把瓜子:“先生您找哪一位?”

“我是c城博物馆的顾问,贺兰静霆。”他递上去自己的名片,然后非常有礼貌地和她握手,“您好。”

“您好。”

“我想来这里看看贵馆的一件古玉藏品。”他拿出一张图片,“就是这件。战国玉虎。”

然后,他递给她两张纸:“这是介绍信和我的身份证。”

那位秘书仔细看了看那介绍信,又看了看皮皮,问道:“那么,这位是——”

不等贺兰静霆开口,皮皮抢着回答:“我是贺兰先生的工作助理。”

“稍等,我去库房里问一下。”

办公室看上去很杂乱,桌上堆着一叠纸。右角放着一台老式计算机,屏幕上满是灰尘。就在这当儿,皮皮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为了赶上大巴,她没顾上吃饭,现在,肚子真的饿了。

肚子继续叫,在这安静的博物馆,声音简直算是响亮了。皮皮很尴尬,低头悄悄地看了一眼贺兰静霆。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在一旁无声无息地坐着,置若罔闻。

过了一会儿,秘书回来了,一进门就摇头:“对不起,您说的那件古玉不在。”

她做出送客的姿态。

“不在?”贺兰静霆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是国家文物,你说不在。什么意思?”

“不在就是不在,那能有什么意思?”秘书的口气很强硬。

“国家文物,它能不在吗?”

“不在的意思……就是说,在馆长那里,在他的办公室。”秘书终于坦白。

“那就麻烦您向馆长请示一下。”

秘书还想推托,见贺兰静霆脸沉似铁,迟疑片刻,到隔壁房间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请跟我来。”

8

玉虎静静地躺在铺着绒布的木桌上,只有手掌般大小。头部的玉质都剥蚀了。

贺兰静霆戴上软布手套,将玉虎拿在手中掂了掂,又掂了掂,然后放下来。拿起放大镜和聚光电筒,仔细查看上面的纹路和沁色。

“这是假的吧?”皮皮凑在一旁,指着虎背上的两个圆孔:“战国时期的工匠能钻那么圆的孔吗?这孔看上去像是机器钻的。”

“良渚时期的孔就有这么圆。”

“良渚时期在战国时期的前面还是后面?”

“距今五千年。”

“……那是前面还是后面?”

某人叹气:“前面。”

她们的身后站着两个高大壮实的保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贺兰静霆将s灯扭到最亮,对着光,用一把软尺测量花纹的长度和间距。

过了片刻,见他长久不说话,皮皮又说:“这里光线明明不好,你干嘛不把墨镜摘了?如果是怕掉了,我可以替你拿着。”

“麻烦你就把我当成瞎子好了。”

“昨天在博物馆里你就没戴眼镜嘛。”

可不是,皮皮记得一清二楚。当时贺兰静霆一听见她的动静就迅速地戴上了眼镜。恍然间,她好像悟出了什么,“难道你只有我在身边的时候才戴眼镜?”

“是的,显得你特重要,对不?”

皮皮闭嘴。

又过了半个小时,皮皮忍不住催促:“你看完了吗?”

“没有。”

“还要看多久?”

“再过一会儿。”

“我饿了。”

“门外有餐厅。”

“我不够钱。”由于急着赶大巴,皮皮坐的是空调直达超豪华的车型。付完车票所剩无几。剩下的钱还要买回去的车票。

贺兰静霆站了起来,跟保安打了声招呼,将玉虎还了回去。

博物馆门前是一条繁华的大街。

贺兰静霆问道:“你想吃什么?”

“……面条。”

“如果有钱你想吃什么?”

“水煮鱼片。”

他带着她去了一家川菜馆。

两人坐定,皮皮一翻菜单,吓了一跳:“川菜怎么能这么贵?”

贺兰静霆看着她:“我请客。”

皮皮点了两个菜,一个水煮鱼片,一碟蘑菇菜心:“水煮鱼挺多的,两个人吃够了。”

贺兰静霆不吭声。等服务生拿走了菜单,他说:“我什么也不吃,就你一个人吃。”

一个人吃啊?是不是没点到他喜欢的菜?

皮皮有点不好意思,忙说:“不吃怎么行,你不饿吗?”

“不饿。”贺兰静霆淡淡地说。

“那你……平时晚饭都吃些什么?自己做吗?”

“我吃的东西,你是不会喜欢吃的。”

皮皮笑了:“不会吧。我可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的。说说看,你喜欢吃些什么?”

贺兰静霆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吃花。”

“花?”皮皮没听清:“西蓝花?花菜?花木耳?花椒?”

贺兰静霆摇头。

皮皮的目光正好落在桌子当中的花瓶上。里面放着两朵康乃馨。

“你是说……鲜花?”

“嗯。”

她指了指花瓶:“这种?康乃馨?”

“红花。”

“这是康乃馨。”

“我叫它红花。”

“当然……它是红的。”

皮皮觉得,他们的谈话开始有新闻价值了。于是她紧追不放:“ok,你吃花,鲜花。怎么吃?风干泡茶?做成蜜饯?糖炒还是水煮?”

“生吃。”

皮皮将康乃馨摘下来,递给他:“你吃给我看,好不好?”

贺兰静霆没有接:“不吃。”

“这就是花,你为什么不吃?”

“用过化肥。”

“……你只吃绿色食品?”

“嗯。”

皮皮想了想,又问:“那你一天要吃多少朵花?是按朵算吗?还是论斤?”

“没数过。”

“你从哪里买花呢?花店吗?”

“自己种。我有一个很大的花园。”

“万一……万一收成不好,不够吃了呢?”

“那就饿着。”

皮皮打量他的身材,半晌,叹道:“营养不够啊……难怪你这么瘦。”

水煮鱼片端上来了,皮皮只好一个人吃。贺兰静霆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她很饿,一连吃了两碗米饭,都顾不上说话。

吃了饭,贺兰静霆又给她点了一碗菠菜汤:“喝点汤吧,你吃得太快了,会不会咽着?”

皮皮擦了擦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玉递给他:“这是我买的一块玉,你给看看。”

早上出地铁站时,她在地摊上买了一块玉,看上去绿油油的,成色不错,二十块钱。

贺兰静霆看了一眼,轻笑,随手扔进垃圾箱里。

“喂,我的玉,干嘛扔了!”

“垃圾。”

皮皮抢到垃圾桶边,正准备翻找。冷不妨旁边一位客人对着垃圾桶吐了一口痰。

一只手拉住了她:“别找了。”

贺兰静霆说:“不如我送你一样东西吧。”

“我……我为什么要你的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吉祥物。”

他从怀里掏出钱包,钱包里有个装硬币的小袋。打开小袋,他变戏法似地从里面拿出一颗弹丸大小的珠子,红色的。用一道黑色的细绳将珠子穿了,系在她的左手腕上。随手打了一个结。

皮皮发现,他打结的动手很麻利,也很奇特。打出来的结层层环套,弄出一朵空心小花的形状。

“好了。”他用小刀割掉余绳。

“这珠子是什么做的?不像是玉呢。”皮皮将珠子移到手心把玩。发现它很硬,也很沉,可是表面并不是很光滑,仔细一看,有细细的孔x和纹理。

“不是玉。”

“是……佛珠吗?”

“差不多。”

他忽然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神秘地说:“我教你怎么玩。”

摊开手腕,贺兰静霆将珠子移到她的脉搏处。那珠子便轻轻地震动起来。

“看,看,它会动呢!”皮皮轻呼,“它好像要跳起来了。”

“它很喜欢你听你的心跳。”

“喔……它还会发热。”那珠子渐渐地微微发烫。

“别玩太久了,你的心跳也会跟着变快的。”

9

虽然不知它为何物,皮皮的警惕还是很高的:“请问,带久了我会得心脏病吗?”

“不会。”贺兰静霆将珠子从她的手心移开,淡淡地说,“这东西虽不值钱,却一直跟着我。如果哪天你不想要了,不要扔掉,仍旧还给我。好吗?”

“好啊。”皮皮双手托额,定定地看着他,“可是,贺兰先生,你为什么一定要戴墨镜?你明明晚上看得见。”

“叫我贺兰静霆。”

“贺兰静霆,你为什么一定要戴墨镜?”

“我可以不戴墨镜。”

“哦?”

“但我不敢取下来。”

“……为什么?”皮皮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怕你会爱上我。”

“……什么?”眼珠子瞪圆了。

欲言又止,贺兰静霆终于很深沉地说了一句:“因为我长得特英俊。”

“噗——”皮皮喷了。

皮皮觉得,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生可以帅过家麟。何况相识多年,她与家麟之间,相貌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如今,居然有个人向她宣称自己很英俊,居然认为这就是魅力,皮皮觉得很搞笑。

“会吗?”她用餐巾纸擦了擦脸,“你可以很自恋,我可没那么花痴。”

“别这么说,爱美乃人之本性。”

他摘下的眼镜,向她抬眼而视,摆出一个很酷的造型。

滑稽的样子,几乎令皮皮笑倒。

可是她很快又怔住了。因为贺兰静霆说的是实话。响当当的大实话。

他就是太英俊了,竟给人一种祸害的嫌疑。

皮皮觉得,戴着墨镜的贺兰虽然眉宇分明,却也只是给人一种冷俊从容的印象。摘掉眼镜的贺兰,双眸黑不见底,却又亮若点漆,能勾人魂魄。可是,看来看去皮皮又觉得,和常人相比,贺兰静霆的眼睛好像缺了点什么。那道漆黑的瞳仁如远山晨雾、捉摸不定,又如一池春水、清澈见底。明明十分神秘,却又令人信赖。皮皮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眸子可以同时能给人以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就算皮皮平生没见过美男,在新闻单位工作,天天看报纸,至少也见过不少美男的照片。好莱坞的性感男、画报上的时尚男、体育场的肌r男、日剧里的腹黑男、琼瑶电影里的温柔多情男、乃至香烟广告里的西部粗犷男,皮皮都能欣赏。因为他们再怎么美都有一股子“人”气。

这正是贺兰静霆身上缺少的地方。他很美,却美得有些不真实。就像罗丹的雕塑,本来是用来观赏的,突然穿着衣服走在大街上了,未免吓人一跳。

愕然了很久,皮皮下巴有点发酸。此外,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跳得很快。

面前的人眸光忽转,眼底尽是笑意:“皮皮,晚上陪我晒月亮吧。”

“呃——”

“皮皮。”

回过神来,皮皮记住自己的任务:“可以呀。那我可以采访你吗?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日常生活。”

“可以采访,不可以报道。”他的嗓音很温和。

“我们晚报想做个弘扬传统文化的专访。这对你,对你的博物馆都是大好的宣传机会。”

“我不喜欢被宣传。”

“不是宣传你,是宣传传统文化,宣传你对传统文化的贡献。”

“那都是一个意思。不。”

“绝对不涉及你的个人隐私——”

“不。”

“如果不是我采访你,也会有别人来采访你。这是个被传媒c纵的世界,你不可能逃遁。”

“我说过了,谢绝报道。”

“那好,”皮皮说,“我采访你,但不报道。”

报道可以由卫青檀来写。

“我们回去吧。”贺兰静霆说,“你坐我的车好吗?”

“行啊。”

一起走回停车场,皮皮又发现了一个怪现象:贺兰静霆虽然没有戴眼镜,他的双眼一直像卢舍那大佛那样微微合起,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等他用摇控钥匙打开车门的时候,皮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一直是半闭的?你的大脑受过伤吗?”

贺兰静霆吁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像是个大脑受过伤的人吗?”

“嗯——不好说。”

贺兰静霆本来要打开门,听见这话,停住了:“何以见得?”

“我更正一下。你的大脑可能没受过伤,但你一定不是人。”

低头沉默片刻,贺兰静霆避而不答:“上车吧。”

汽车在漆黑的郊区公路上行驶,路过几道空旷的田野。

又是那个电台。放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降e调小夜曲。这好像是贺兰静霆最喜欢的音乐,百听不厌。

无事可做,皮皮只好不停地喝汽水。

过了半个小时,她忽然推了推贺兰静霆的胳膊:“能停下车吗?”

“怎么了?”

“我要上厕所。”

“再开四十分钟有个加油站——”

“等不及了。”

车立刻停了,皮皮跳下车,四下张望:“这附近哪里有厕所?”

“据我所知,这附近都是农田,没厕所。”

“那……那我怎么办?”

“就地解决。”他指了指远处一棵树。

“呃……那里?”到达那棵树要越过一片长长的灌木,四周黑漆漆的。

皮皮有点害怕了,“那里——会不会有蛇呢?”

“你知道蛇字里为什么有个‘它’字吗?”

“不知道。”

“因为‘它’是小蛇的意思。古代的时候,草地里有很多蛇,所以上古的人见了面互相问候,都说‘无它乎’?”

“你是说,这草地里也有很多的蛇?小蛇?”

“肯定的。”

“贺兰静霆,麻烦你下来一下。”皮皮板起了脸。

“下来干嘛?”

“你得保护我。”

“为什么?”

“我保护过你,对吧?现在轮到你保护我了。”

“……行。”回答得很勉强,同时加上一个前提,“如果有狗来,我会自己先跑掉的。”

“我知道。”

他们相携走入草丛,过了一会儿,皮皮用矿泉水洗了手,又一起走出来。

夜很静。

山气空濛,冷月当空。

皮皮呵出一口气,暖了暖自己的手:“今天的月亮真好,你应当好好地晒一晒。”

“说得不错,”贺兰静霆微笑,“不如我们现在就晒吧。”

皮皮微微纳罕:“现在晒?怎么晒呀?”

“上车顶。”

他身手敏捷地爬上车,又将皮皮一把拉上来。然后脱下大衣,让皮皮躺在上面,自己亦躺在她的身边。

“冷吗?”他问。

“还好。”皮皮吸了吸鼻子。

“把我的围巾戴上吧。”围巾将她的脸包住了。

仰望苍穹,贺兰静霆的双眼终于缓缓地睁大了,漠然直视空中的圆月。

“哎,贺兰,”皮皮忽然问,“你是外星人吗?”

“我像外星人吗?”

“有点像。我觉得你在接收你们星球的信号。”

“嗯,那么,你猜猜看,我来自哪个星球。哦,对了,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得问问你高考地理考了多少分,能不能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六十一分。”

“也就是说,你其实没什么天文知识。”

“……没有。你会不会像超人那样,来自氪星球?”

“当然不是,”他很认真地说,“我不是外星人。我一直住在地球。”

“可是,为什么刚才你一直垂着眼皮,一看见月光你就睁眼了呢?”

“嗯,这是个很好的问题。说明你有很强的观察力。”

“谢谢,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看,刚夸完你有强大的观察力,你就放弃观察要问答案了。这可不行,你得继续观察。”

“那么说,你已承认你不是人了。”

“我身上有哪点地方不像人?”

皮皮坐起来,看了看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又躺下了:“没有。不过,没听说有人要晒月亮的。”

“怎么没有?‘床前明月光’不是?”

“那也算啊?”

“人家不是‘举头望明月’吗?”

“得,您就继续忽悠我吧。”

“要说忽悠,”贺兰静霆话锋忽地一转,“天底下数你们的报纸最忽悠。”

“我们报纸怎么忽悠了?”

“来来来,把你们的报纸拿出来。”

皮皮不服气,从包里掏出张今天才出版的c城晚报:“在这里。”

两人翻过身来,将报纸摊在车顶,贺兰静霆拿出手电筒往上照:“你看好,我来给你读一读。”

“这是头版新闻:‘二号公路发生连环车祸,两死一伤。公安部门提醒市民注意交通安全。’”

“这怎么啦?车祸不是天天都有的吗?这是真实报道。”

“当然是真实的,你看这里。”他将报纸翻了一页,指着一个广告:“‘安顺保险,给您幸福平安的承诺。’看出这两条的联系了吗?”

“没看出。”皮皮很老实。

“没关系,再来。容我慢慢启发。这是副刊头条:‘港姐选美进入最后决战,十位候选人综艺大比拼’。”皮皮仔细看了看那十张脸的照片,个个美伦美奂,貌似天仙。

贺兰静霆哗哗地翻报纸,指着最后一版的一个广告:“千美医院,c市整形外科第一家。”

皮皮忽然震惊了。

“明白了?”

“你是说……”

“报纸总是告诉你,这个世界不安全,什么都会发生。对不对?为了让自己更安全,你要干什么?买保险。”停顿片刻,贺兰静霆又说,“报纸上充满了明星的照片,对不对?它告诉你,你的脸应当像她们一样完美。可是,你有那么完美的脸吗?没有。怎么办?买化妆品、去美容院、做整形手术。”

皮皮结舌了:“你是说,报纸上的新闻都是y谋?”

“差不多。至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

“所以……你从来不看报纸?”

“不看。”

“你从来不关心世界的变化?”

“我挺关心的,但不必看报纸。”

“你是伊壁鸠鲁派的吧?”

“不是。我自成一派。”

皮皮咯咯地笑,眼见前方一道浓云,便说:“月亮没了,咱们走吧。”

回到渌水山庄,贺兰静霆径直去了井底晒月亮。皮皮坐在他身边,望着圆圆的夜空。过了片刻,见贺兰静霆一直不说话,她道:“如果这时候下雨了你怎么办?”

贺兰静霆手摸井壁,似乎按动了一道开关,井上的两块巨石猛然移动,两秒钟之内便将井口严丝合缝地堵住了。

皮皮惊道:“原来这里还有一道机关!”

“是啊。”

“太黑了!”

贺兰静霆又按了一下机关,巨石移动,井口张开:“就这么简单。”

“机关在哪里?我来试试。”皮皮从躺椅上跳下来,去摸井壁。按照贺兰静霆指给她的方向,果然摸到一个浅浅的小坑,里面有一个圆形旋纽。她轻轻一按,巨石合拢。再一按,巨石移开。

皮皮觉得很好玩,便按了无数次。一直按到贺兰静霆快要烦昏掉了。

“你按够了没有?”

“没有。我再玩一次哈!”

皮皮又按了一次,这一回,巨石合拢却突然不再张开了。

机关失灵了!!!

皮皮手忙脚乱地又将旋纽按了十几次,那两块巨石纹丝不动。

“贺兰,怎么办?机关坏掉了!你会修吗?”

“不会。”

“那我们岂非要闷死在这里?”

“你可曾看过一部电影,叫作《午夜凶铃》?”

“呜——贺兰静霆,你别吓我!!”

“井下挺好,就是有点黑。对于我这瞎子来说,不算什么。你若天天呆在这里,慢慢也会习惯的。”

听了这话,皮皮顿时毫毛直竖,紧紧抓住贺兰静霆的手:“拜托你别开玩笑啦,赶紧起来修一下吧。也许就是一个齿轮坏了。你弄一弄就好了。”

她的声音已经是呜咽了。

可是,贺兰静霆仍然很惬意地躺着,一动也不动:“就是坏掉了,修不好的。”

“贺兰静霆!你别吓我……你若吓我,你就不是人!”

黑暗中,面前人“嘶”地一声笑了。

听见这个笑声,皮皮几乎要昏厥了:“贺兰静霆,你……你究竟是谁?”

那声音很温柔:“你说对了,我不是人。”

皮皮猛地跳起来,退到井壁,在黑暗中摆出了防犯的姿势:“胡说!你明明是人,你!你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人的样子!”

“我真的不是人。”

“你……你证明给我看。”

“我问你,人的心跳每分钟多少下?”

“七十下。”

黑暗中,贺兰静霆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像冬眠中的动物,他的体温很低,甚至有一股淡淡地,说不出的寒意。

“我从一数到六十,正好一分钟。”贺兰静霆缓缓地开口,“一、二、三、四、五、六……”

皮皮呆住了。

不知是由于体温,还是由于恐惧,皮皮觉得自己的手突然间丧失了知觉。不仅是知觉,连智力也一并丧失了。

三次。

贺兰静霆的心跳每分钟只有三次。

10

此时此刻,皮皮只希望自己是只壁虎,能迅速沿着光溜溜的井壁爬出地面逃之夭夭。

可是黑暗中,除了自己的喘息,四周就像坟墓一样宁静。她用指甲在井壁上用力地刮了几道,坚硬的花岗石,不留半分痕迹。

紧接着,却是贺兰静霆“嗤”的一声轻笑,不明不白,意味无穷,像一根针刺破了充满张力的空气。皮皮顿时紧张到不能呼吸。

“你害怕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严重的心脏病!”皮皮说。

沉默了几秒,贺兰静霆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你看过医生了么?”

“……”

“你一直回避采访,是不是因为你的心脏不好,怕人打扰?”

“……”

“那个,我不打扰你了,我也不采访你了。你安心养病。麻烦打开门,我告辞了。”

“……我想,你没听明白我意思……”贺兰静霆的话音明显地郁闷了下去。

“贺兰先生,请充许我夸您一句,您非常幽默。听您谈话我如沐春风,咱们下次再聊。再会!”

“这么说,你的确害怕了。”

“……没有的事。”

“你的手抖得很厉害。”

“没有的事。”

“你的腿也在抖。”

“没有的事。”

“你怕什么?”

“我什么也不怕。”

“那你为什么使劲地踩我的脚?”

“对不起。”

头顶上的青石板忽然动了。

月光携裹着一团山气笔直地照下来,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流萤,落在皮皮的肩上,萤光点点,诡异地闪烁着。

同时闪烁的还有贺兰静霆雪白的牙齿。

皮皮的灵魂一阵混乱。

过了片刻,她终于问道:“你说你不是人——那你究竟是什么?”

“我是狐狸。”

“你是一只狐狸?”

“对不起,称呼我的时候请用‘位’这个量词。我比较习惯别人用尊敬的语气提到我。”贺兰静霆非常礼貌地更正了一下。

“一……位狐狸?”

“不错。人类自觉高出万物,说到底不过是群猴子。我们半斤八两,都是脊椎动物。”

“呃——”皮皮失语了。

愣了半天,她又问:“那你今年……贵庚?”

“我比你大。”

“大多少?”

“大……八百七十九岁。”

皮皮一着急,头脑就特不灵光,尤其在数字上。心算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正确的数目,脊梁贴在冰冷的井壁上,已贴得不能再紧了。她恨不得能变成一块化石,镶在里头。与此同时,脑海中刷刷地闪出了几个聊斋故事,所幸里面的狐仙都是积极善良的。可是,另一个故事却立即以压倒多数的实力掩盖了前面所有的故事。

《画皮》。

皮皮拒绝回忆《画皮》的具体内容,舔了舔嘴唇,强自镇定:“如果你想吃掉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哦?”贺兰静霆的语气很轻,却仍然是笑,“为什么?”

“我有爱滋病,急了会咬人。”

贺兰静霆笑得喘不过气来。

趁这当儿,皮皮猛一抬腿,作势要踢,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放开手,坐到躺椅的另一边,在井底里保持着与她最远的距离。

可是,越是这么说,皮皮的声音越哆嗦:“你……说话算话,还是……故意逗我?”

“我们狐族非常讲信用。”

“不,你不是狐狸。”

“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仿佛被冒犯,贺兰静霆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很简单,你变个原形我看看。”

贺兰静霆笑了。

“我变不了。”

“我降低要求,你给我看一下狐狸的尾巴也行。”

“我没有……”

“那你就不是狐狸。”

“是这样——”贺兰静霆痛苦地解释,“修炼之后我外形的很多特征都消失了。”

“我不明白。”

“通常的情况下,狐狸是从上到下修炼的,所以尾巴是最后一关。可是我是倒着来的,所以眼睛是最后一关。”

“你为什么要倒着来呢?”

“我先天失明,所以只能倒着来。而且还特别慢。谁让我是残疾的呢。”

“你少蒙我。”

“我说的都是真话。”

“好吧,除了心跳,你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是狐狸的?”

“我的嗅觉很好。”

“怎么个好法?”

“你今天早上起来,用的是两面针牙膏。接着,你吃了生煎包子,香菇味的。你喝了豆浆。然后你去了报社,在路上你不小心踩了一片香焦皮,地铁很挤,你和一个洒着i香水的女郎挤在一起。中午你吃的是回锅r和鱼片粥,你很爱惜牙齿,又去漱口,这回你用的是草珊瑚牙膏。接着你累了,喝浓茶,便宜的茉莉花茶。你的同事喜欢嚼口香糖,她不喜欢你,将口香糖粘在你的椅子上,你坐下来工作,裤子上粘了一些,你至今不知。你今天的工作是整理档案,你摸了几百张纸,分别出自三十个不同的年代,油墨的气味很混乱。你坐了大巴,大巴司机抽的是玉溪牌香烟。你饿了,吃了很多牛r干和土豆片……你一向月经不调,荷尔蒙导致你身上的气味变化多端,不过我有理由相信你今晚会来月事……”

“贺兰静霆,你敢跟踪我!”

“我白天什么也看不见,能跟踪你吗?”

“你看不见?谁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关皮皮,像你这么蠢的女人,我懒得浪费智力去骗人。”

“要么你变原形证明你是一只狐狸,要么你就是一个骗子。”

“我送你回家,谈话到此为止。”贺兰静霆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忽然轻轻往上一跳,就带她出了井。

“哎,你比刘翔跳得还高,奥运会你怎么不报百米栏呢?”

“你能不能住嘴?”

“……”

车上的气氛很不对头。

贺兰静霆一直y沉着脸。

皮皮有点坐不住了,只好没话找话:“除了花之外,你还吃什么?”

“我还吃人。”

“搞笑哦。我们现在吃的东西里都有化学添加剂,我们可不是绿色食品……”

“所以我很挑食。”

“那你肯定看不上我,真的。我得过肝炎的。”

“说到肝,这倒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那下次我请你吃爆炒猪肝哈。”

某人气结。

皮皮不管他,继续说:“你发现没,在这个世界上,证明自己是人很容易,证明自己不是人,很难。”

“吱”的一声,车猛然刹住。虽然系着安全带,皮皮身子往前一耸,又被安全带死死地带住,肋骨被勒得生疼。

贺兰静霆跳下车,将她从车里拽出来,拽到一棵大树下,忽然用双手卡住她的脖子,冷冷地说:“如果我现在就把你吃掉,是不是就能证明了?”

11

其实不用双手,贺兰静霆y森森的目光就能把关皮皮的咽喉切断了。

可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突然间戳过来,却令他冷不防地退了一步。低头一看,一个黑乎乎却闪得银边的东西抵在他胸膛上。

“这是什么?”

“索尼牌录音笔。”

贺兰静霆双眉一皱:“你要录音?”

皮皮用力点头,做出主播姿态,扬声道:“贺兰先生,请问您做了九百年的狐狸有可感想?能用一句话说出来吗?”

这是一条通往城中的大道,路上的车很多,车灯交错,扫描仪般一道一道地从他们的脸上闪过。路边没什么行人,却有一个穿着棉袄的老头儿正在捡垃圾。

贺兰静霆怔了怔,继而冷笑:“看来你真地不怕我。”

“不怕,”皮皮果断地摇头,“我以前住的地方,后面是火葬场,左边是烈士墓,隔壁是花圈店。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鬼。”

其实这不是皮皮住的地方,是皮皮的好友辛小菊住的地方。因为从小就住在这种地方,小菊被认为是y气拂拂,鬼气森森,鬼胎转世,有鬼附身。打上初中那阵儿,虽是数学尖子,班上肯理睬她的人就不多,天生好奇的关皮皮除外。

“我不是鬼。”

“你有影子。”皮皮指了指地面,表示同意。

“我再说一遍,我是——”

“除非你能证明。”

默默地对峙了几秒,贺兰静霆忽然一笑,说:“那时的树比现在多。”

这回轮到皮皮摸不着头脑:“什么树?”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感想吗?这就是我的感想。”

那时的树比现在多。废话。那时的房价还比现在便宜哪!

这人活了九百年,就这感想啊?

皮皮顿时对他产生了鄙夷:“贺兰静霆,这么多年,你真是白活了。”

回到车上,贺兰静霆又扭开了那个台,车里回荡着郁闷的降e大调小夜曲。

“这是狐狸喜欢的音乐?”

“嗯。”

“这是——你们的电台?”

“嗯。”

“里面的那个性感播音员,也是只狐狸?”

“量词。”

“也是位狐狸?”

“我们这一族比较喜欢从事娱乐业。”

“难怪天天都是音乐,连个新闻也没有。”皮皮嘟囔了一句。

“你错了。里面播的就是新闻,不过是用音乐来播的。是狐狸就听得懂。”

皮皮翘起了二郎腿:“播的是些什么?说来听听。”

“刚才在说大兴安岭的气候。晴天转多云。北极零下五十二度。渡口花店新进了一批绿色鲜花,数量不多,欢迎采购。还有某位得道大仙的讲座,修真秘要之类。”

“渡口花店,你是说南街上的那个吗?”

“嗯。”

c市人没有谁不知道这个最大的花店和一年一度在这里举行的盛大花市。皮皮的乃乃还在那里买过不少花的种子呢。

“你也常去那里买花吗?”

“不常去,有时去。那店对我来说,就相当于你们的麦当劳吧。”

“光吃花你的消化系统受得了吗?”

贺兰静霆忽然沉默。

“你……你有消化系统吗?”

继续沉默。

“你一天去几次洗手间?”

车猛地又刹住了,紧接着,关皮皮这边的门锁忽地弹开。贺兰静霆的声音很不客气:“下去。”

“还没到家呢。”

“下去。”

“我不。”

贺兰静霆跳下车,拉开门:“关皮皮,你下来。”

“不下来。”

他忽然抓住她的脚,将她穿着的一双皮靴脱了,扔到后座。

“贺兰静霆,你想干什么!”

“你下来不?”

“我的鞋……”

贺兰静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她拉下车。关上车门,“忽啦”一声,汽车刨起一团尘雾,扬长而去。

只剩下关皮皮赤脚站在大街上,徒然地对着远处的尾灯大叫:

“哎——贺兰!你回来!我承认你是狐狸总行了吧!贺兰——”

尾灯讥讽地闪了两下,渐渐变成一个点,汇入滚滚车流,沓不可辨了。

真是不可置信,这人还真把她给抛下了。

关皮皮不禁看了看脚下:很好的柏油马路,地面很光滑。若是夏季,赤足漫步定是一种享受。

可是,她心里一个劲儿地叫苦,这是冬天啊。

雪虽已停了,冰虽已化了,地面却跟空气一样寒冷。

伸手打的,没人理睬。想打电话,手机断电。更何况深更半夜,她这一歪一倒的样子,很让人怀疑啊。

独自跫行了近一个小时,两只脚只顾向前走,都没有知觉了。

便这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满身出汗,走到星光疏冷,才看见自己住的大楼,临走时忘记关灯,寝室的光还亮着。到了门口,借着路灯一看,双脚磨出了好些血泡,虽有厚袜子包着,脚板还是破了皮,血淋淋地惨不忍睹。

皮皮在心里痛哭:真是人狐异类啊!狐狸大仙说怒就怒,是不可以得罪的!

她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看见门前的台阶上隐隐约约地坐着一个白影。

那姿势是熟悉的,依稀分辨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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