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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荣国府,荣禧堂侧厅。

贾赦正舒舒服服躺在一座紫檀木躺椅里,手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个成窑五彩鱼藻纹盖钟儿茶碗,时不时端起来美滋滋地抿上一口,再继续长篇大论地教导儿子:

“怎么样?当初老爷我说要分家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跟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还在暗地里骂我老糊涂,现在知道什么是‘姜还是老的辣’了吧?”

贾琏谦卑地说:“是是是,老爷高瞻远瞩,目光独到,儿子佩服得紧。”

贾赦“哼”了一声,说:“你那媳妇不是个省事的,那时候她可是挑起头来闹腾,就为了那点子管家的权利。哼,你现在倒是叫她去管啊?看不把她的几个私房钱还有嫁妆都要填当在里面!”

贾琏连连点头,说:“这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是有的,我那时就跟她说,老爷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多,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饭还多,好容易才说服她的。”

贾赦这才满意了点,说:“算你小子当时还有点眼力见儿。不然的话,现在可就麻烦大了去了。”

贾琏窥探着贾赦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那娘娘真的就再没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了?”

贾赦叹气说:“本来娘娘要是真能生下龙子倒是对大家都好,可惜啊,二房的人终究是福薄。咸鱼翻身?只怕是这辈子都没指望了。你没听到说吗?娘娘怀着孩子的时候皇上就恋上了岳婉仪,连着许多日子不去探视,娘娘急了,才会使出那一招,结果呢,唉……”

贾琏也跟着叹气,又问:“那老爷是怎么料得先机,抢在这事儿发生前力主分家的呢?”

贾赦微微一笑,故作高深地说:“这个嘛,一来是老爷我老眼毒辣,知道二房那帮子人多行不义,‘兔子尾巴长不了’,早晚要出事。话说他们得意的时候眼里没有咱们不说,还挤兑咱们,把这荣禧堂啊还有管家的权利全抢了去,他们倒霉的时候咱们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这事儿,说起来我就生气,还有你个混账东西和你那不晓事的媳妇,竟然完全贴到他们那边,气得我当时天天捶x口……”说着,贾赦便翻起了旧账。

贾琏连忙讨饶,说:“儿子知错了,就连儿子媳妇,儿子现在也时时教导着她,好叫她悔过。”

贾赦瞪了他一眼,才接着说:“二来嘛,还真有高人指点。我跟你说啊,林家那小子是个人物,你往日得罪了人家,得亏我给你圆回来。这以后啊,你没事就多去献献殷勤,怎么说也是亲戚,我是他妹妹的亲舅舅呢,平时又看承着他好,他还是要给我几分薄面的,你也学着好生笼络着,以后有你的好处。”

贾琏忙说:“儿子记下了。”

贾琏又小心地问道:“那二房那边的事情,咱们就一点也不管了?”

贾赦嗤之以鼻道:“那哪能管得了啊?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呢,二房是要倒大霉的,咱们躲还来不及呢,哪能把祸事儿往自己身上引?还有啊,咱们既然分了家,是不可能将吃下嘴里的骨头又吐出来,更不可能再和二房又回一个大锅里搅合着过。这一点你们务必要记清楚,随便老太太那边怎么哭闹,怎么拿孝道的大帽子给咱盖上,咱们都是不能松口的。顶多也就是看他们确实穷酸了,送几百两银子或是几车吃食过去表个意思也就是了。”

贾琏连声答应着。

贾赦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又说:“哼,解气啊。二房那边前段日子买大宅子,盖园子,可威风了,连衣衫角角都要飞起来铲人一般,现在好了,真是现世现报现在我眼里,如今,该是要卖房子卖地来还债了。”

贾琏说:“可不是吗?说是借了薛家老大一笔子银子呢。薛家大傻子是个浑人,说不得要打上门去要债的。”

贾赦忽然面现诡诈笑意,悄声对贾琏说:“要是二房那边发卖田庄,我倒是看中了几处,比在外面买的强,到底是知g知底的。价钱上嘛,‘亲兄弟,明算帐’,横竖他们卖给外面的人也是贱卖的,咱也别客气,尽量压低点。”

恰在此时,外面一个丫鬟来报:“回老爷,那边府里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紧事儿要和您商量。”

贾赦冷哼一声,说:“这不就来了!平时她眼里没我这个儿子,有了棘手难办的事儿就想起我还是她儿子了!”

丫鬟不敢则声,只是垂手恭谨侍立,等着老爷继续发话。

贾赦想了想,说:“就说老爷我头风发作,连床都起不来了。有什么事儿,等我好了再说!”

丫鬟便退出去传话去了。

贾赦这才转头对贾琏说:“这段日子,估m着老太太少不了得找着咱爷儿俩,你呀,索x出趟远门,避了开去。”

贾琏最喜欢出远门了,正好避开王熙凤的管束,好在外面追欢逐乐,于是,听了这话,便忙忙地答应了,并回去告诉王熙凤,叫帮着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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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

薛姨妈和薛宝钗对面坐在炕上说话。

薛宝钗还有两天就要出嫁了,一应嫁妆都准备齐备了,又打点起许多j致的小荷包,装上一两个金银粿子,好带去夫家打赏下人,王家算得书香门第,据说家里规矩大得很,饶是薛宝钗,也是心里发怵,生怕到时候有什么地方不经心不留意叫人笑话了去,或是落在公公婆婆眼里被挑拣了去。

偏是薛姨妈说着说着又说到贾府二房家里的那一桩骇人听闻的大事去了,咂着舌头说:“真没想到一场天大的喜事转眼间就变成这样了。”

薛宝钗淡然地说:“所以说,‘世事难料’,好在咱们现在和他们没什么瓜葛了,就是那笔款项,看要怎么设个法儿要回来才好。”

薛姨妈叹气着说:“唉,我这心里也发急啊,就是碍着面子情儿说不出口,毕竟是嫡亲的姐姐和外甥女儿,这时候叫我怎么干得出‘伤口上撒盐’的事情来?且等他们缓过这口劲儿来再说吧。”

薛宝钗瞅着她娘,口气中是淡淡的不以为然,说:“母亲,此时绝不是仁慈的时候。我琢磨着这事儿吧,不像是意外,倒像是人祸,像是上面有人在故意整他们似地。若真是如此,必定还有后着,贾家二房迟早要被整得全盘败落下去。咱们要是存了慈软的心肠,不急着去将自家的钱要回来,就怕他家‘兵败如山倒’,往后就要不回来了。”

一时间,说得薛姨妈也迟疑了起来,不过还是勉强说道:“也不至于,娘娘虽然失了孩子,到底人还在,贾家暂时垮不了。再看看吧。”

薛宝钗便不再多话,拿起手边的绣花棚又绣了起来。

又一会儿,薛蟠一头撞了进来,见过母亲和妹妹之后,便老大不客气地说:“娘,给我点银子。”

薛姨妈直直地瞪视着儿子,说:“不是前两天才给了你一千两银子的吗?”

薛蟠大言不惭地说:“那点钱,连个姿色上等的丫鬟都买不了,我便索x拿去跟他们赌‘抢新快’,想着赢了钱,买个绝色丫鬟来伺候着。谁知道运气不好,一晚上就输光了。”

薛姨妈抖着手指骂他:“孽障,孽障!一点子家底都要给你败光了!还不老实给我在家里呆着,不许出去逛!”

薛蟠说:“自己花了总比妈妈拿去填贾家那个老鼠洞的强。再说,我没结婚,自然是想要个人服侍的,若是妈妈这会子拿钱出来给我娶亲,我有了美貌媳妇,自然就老实在家里守着媳妇过了。”

薛姨妈无奈地说:“那也得一个一个来,总要先把你妹妹的婚事c办体面了,才好给你说媳妇不是?哪里是一句话的事情?”

薛蟠眯起眼睛,说:“我觉得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贾府不是现成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吗?还成日和妹妹吟诗做画的,风雅得紧,听得我心里痒痒的。听说其中宝玉的一个庶出的妹妹是个人尖儿,是个‘辣美人’,下面的人都编着歌儿唱呢,什么‘玫瑰花儿又红又香,只是刺儿扎手’,真是妙得紧啊。我说,他们既然暂时还不出钱来,便将那姑娘嫁给我做媳妇也不错。咱们借给他家三十万两银子,要是在外面放利钱的话,就是一分利,一年也是三万两,这利钱咱们就不要了,就当是他家准折儿嫁个姑娘过来的礼金吧。”

薛姨妈骂道:“混账东西!哪有你这样说的!”

薛蟠听了不依,混闹了起来,说:“我怎么混账了?嘿,欠账不还的才混账吧?你儿子我本来就媳妇难找,少不得要比别家多花些银钱,哪里禁得起他家这样拖着不还钱?怎么着?还想把我拖成老光棍啊?妈妈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别人倒不向着自己的亲儿子呢?欠账还钱本来就是天公地道,外头那些穷苦人家欠了账了,都是卖儿卖女地还钱的,怎么到他家,倒是我们这些被欠账的人的不对了?再者,我还是娶他家姑娘呢,又不是弄来做丫头做小妾,还是照样地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了来,够对得起他家了。人家外头那些可没这份运气,说不得就要往窑子里卖去!”

薛姨妈气得说不出话来,又骂道:“作死的孽障!也不分分场合,你妹妹如今还是闺阁姑娘呢,你说的这些村话,仔细污了她的耳朵!”

倒是薛宝钗说话了,“好了,妈妈和哥哥都别说了,消消停停地说话不好吗?一家子骨r,大呼小叫地,叫外面人听见了笑话。都坐下,喝口茶,听我慢慢给你们分解分解。”

一时坐下来,薛宝钗看着瞪着一双牛眼、兀自气呼呼的薛蟠,“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哥哥说的虽然是浑话,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薛蟠大喜,道:“到底是妹妹明白。”

薛宝钗笑着说:“他家三姑娘人长得好倒在其次,关键是能干能理事。往后我出嫁了再也帮不上家里,妈妈年纪大了j神越发短了,许多事情照应不到,哥哥嘛,不是我说你,倒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主儿,必须要有人帮衬着,提醒着。咱家呀,还确实需要一位像贾家三姑娘这样的人物来镇着,而且,有了个厉害媳妇,‘妻贤夫祸少’,哥哥也能安分些了。妈妈你想想这个理儿,岂不好?”

薛姨妈听了,迟疑不决,说:“就怕他们不依。”

薛蟠马上立起一对牛眼,骂道:“敢不依,还我家的银子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他家,看他们敢和我薛大爷赌狠!”

薛宝钗忙说:“哥哥,这是一家子商量事儿呢,别跟在外面似地,尽说些浑话。要依我说啊,贾家会依的。妈妈你想想,三姑娘如今在府里虽然看着有些体面,到底是庶出的姑娘,那得姨妈的真心疼爱?再者,庶出的姑娘原本就比不上嫡出的姑娘尊贵,嫁人上面就要低一等,咱家还是皇商,不算辱没了贾家三姑娘。再说,偏生又出了贤德妃娘娘那等事,一般人家都嫌晦气得紧,必是婚配上都要想法儿躲开的,如此一来,贾府的姑娘的身份越发往下掉了。哥哥求娶三姑娘,我觉得倒是完全配得上,就是他们自己往外面寻去,也未必就寻得上一门强过咱家的亲事。”

薛蟠喜得抓耳挠腮,赶着薛宝钗说:“知我者,妹妹也。可叫哥哥怎么谢你呢?哎,妹妹的金项圈颜色不鲜亮了,快摘下来,等哥哥拿到外面去炸一炸,还有,妹妹这衣服也忒旧了,等哥哥这出去,给你选最好的料子,做两身时新的样式来。”

薛宝钗笑着说:“黄灿灿地又炸它做什么?衣服我有的是,只是喜欢穿旧的舒服,不劳哥哥费心了,你只好生管好你自己,别再招得妈妈生气就好。”

薛姨妈沉吟着说:“听了宝丫头这话,倒是真的可以一试。好吧,就仗着我这不怕羞的老脸,且去试试看吧。”

92第 92 章

丫鬟低低的声音回贾老太君的话:“回老太太,大老爷那边头风犯了,连着数日不能下床,故而不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老太君的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隆起,冷哼了一声,说:“他倒是病得真是时候啊。”又说:“琏儿呢?去把琏儿给我叫来。”

那丫鬟去了又回来了,战战兢兢地禀报说:“琏二爷出门去了,说是被大老爷派了一趟要紧差事,去平安州了,估m着要十多天才能回来。”

“咣当!”下一刻,一个瓷器茶碗便落在了丫鬟脚下,砸了个粉碎,茶水和茶叶沫子飞溅到丫鬟的脚面和裙子下摆上,吓得她差点要惊叫出声,想着老太太面前不可造次,便忙捂住了嘴巴。

贾老太君厉声说:“好啊,这才是我养的好儿子好孙子呢。平日里装着孝敬,现在有事了,便推生病的生病出远门的出远门,当我是瘟疫呢,必定要远远地躲开!”

贾母发了一通脾气,也是无济于事,她心里很清楚老大一家人的x子和打的小算盘。看这情形,就是袖手旁观了。要指望已经分出去的大房再回来分挑起二房这边的担子,无异于痴人说梦,还是歇了这心思,另外想辙吧。

这日,恰巧宁国府那边的尤氏过来看望贾老太君,并贾府的两位姑娘也在。

尤氏窥探着贾老太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安慰了一番贾老太君,也不敢絮絮叨叨地说话,就怕安慰的话没说到点子上反而招得老太太心里不舒服就是没事找事了,横竖她来这里也不过是贾珍指使来的,面子情儿而已,只要话说到位了,关心之意表达完了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贾老太君心里也很知道尤氏不过是敷衍之词,心里冷笑:连亲儿子都是推诿,要人家一个族里的媳妇如何呢?自然是几句虚头巴脑的面子话罢了。这倒霉事还是只有自家人扛着,谁都靠不上。于是,贾老太君越发面上淡淡地,也不和尤氏诉苦,继续绷着往日的威风体面。

只是,这威风体面在吃饭的时候露了怯。

贾老太君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座,小姐们是娇客,自然是挨着贾母坐下,尤氏虽然辈分高些,依旧是坐在下首。

话说这时候,二小姐贾迎春早在分家时就被贾赦接了去那边,现在还在的便是三姑娘贾探春和四姑娘贾惜春,按说四姑娘惜春是宁国府贾珍的嫡亲妹子,不属于这边管的,但是,惜春早年丧母,父亲又迷于修道,万事不管,哥哥贾珍是个混账,荤素不忌之外更是动得动不得的女人都敢动,连儿媳小姨子都不放过,贾老太君心里怜惜,才将惜春接过来这边养活,其兄长贾珍竟然就乐得如此,惜春也便丢开那边,一心一意在这边过了,即便是西府这边分家,还是跟着贾老太君又到了新的大宅子住着。

一时菜肴上齐了,尤氏偷眼一瞅,虽然少了一些j致难得的菜肴,倒也是**鸭鱼r齐全,猛一眼看去和以前的菜色也差不离儿,倒是看不出即刻就潦倒不堪的迹象,顿时松了一口气:这边府里能撑得住就好啊。

可是,紧跟着丫鬟们给尤氏端上来的竟然是一碗白粳米饭。

贾老太君一见就沉下脸来,斥道:“你是糊涂了不成!竟然给你nn端这种饭!”

原来贾府吃饭亦是讲究,贾老太君等人一般秋冬都是食用的胭脂米之类的红稻米饭,说是养血补气,夏季则食用碧畦米之类的绿颜色的米饭,说是清热解暑,总之名堂很多,别说主子了,就是鸳鸯等有体面的大丫鬟亦是如此,二等奴才以下的才吃普通的白粳米饭。所以,贾母才会如此斥骂丫鬟,的确看起来薄待了尤氏。

那丫鬟慌得连忙说:“回老太太,大厨房那边说如今就这点供应,都拿来给老太太和几位姑娘紧着用了,就连老爷太太都是吃的这种白粳米饭了。再者,不是故意慢待大nn,实在是现在厨房都是‘可着人头做帽子’,一点多余的也没有,早上料定的是老太太和两位姑娘的饭,没想到大nn突然来了,就没准备下。”

贾老太君一听偏又在尤氏面前露了短,羞恼得一张老脸都红了,迁怒到那回话的丫鬟身上,骂道:“看你平时跟个闷葫芦似地,偏生此时又这么多嘴!”

尤氏也不好意思,便忙说:“我如今上火呢,正想吃点清爽的,这个白粳米饭倒是正好。要说胭脂米,我们那边还有呢,都不见得爱吃。老太太要是吃得惯,等会儿我将我们那边的给您送几石来。”

贾老太君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着实气恼,认为在东府的人面前落了面子。

等尤氏走了,两位姑娘窥探着祖母气色不佳,心里也知道缘由,不敢久待,便借口退出了,任贾老太君一个人生闷气。

又一会儿,王夫人来了。

贾老太君本来正想和小儿子媳妇唠叨一下这许多的烦心事,谁知道王氏一开口又是一桩大烦心事。

王氏说:“现今家里这状况,是暂时讲不起排场了,媳妇虽然不愿意委屈老太太,可是,实在是力不从心,少不得要叫老太太体谅一二儿媳的难处了。”

贾老太君心里知道现在二房手里确实没有什么了,为了买大宅子掏空了家底,现在手上虽然有几个田庄,却还要指着那里的供应吃饭,老二现在没有官俸,就是有,他一个七品官的俸禄也是杯水车薪。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叫享惯了福的贾老太君抠手抠脚地去过省俭日子,那是她不乐意的,话说她一个七老八十的人还有几年活头啊,不趁着这会子享享清福,说不得一会子就蹬腿死了。

贾老太君沉着脸说:“你就直说你要怎样吧。”

王氏说:“家里的丫鬟小子们实在太多,每日的嚼用大,还事儿多。依着媳妇看,不如裁去一半,一来省些费用,二来裁去那些腿脚不勤快或是不听使唤的,也好叫剩下的人警醒着,更好地服侍主子。”

贾老太君冷着脸说:“要裁裁你们自己的去!我一个一品诰命,身边只有十来个小鬼似的丫鬟,有什么体面,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王夫人对婆婆的霸道是腻烦透顶,只是现在还不是争执的时候,只得低眉顺眼地说:“那媳妇便将自己的嫁妆折卖一些,少不得要供应着老太太,不叫老太太委屈了才是。”

贾老太君骂道:“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自己的嫁妆家私还用不了呢,本想着往后留给宝玉娶媳妇生孙子,既然你们一个个地都不孝顺,我就折卖了自己供应自己,不指望你们这些没孝心的了。”

王夫人灰头土脸地退了下去。

贾老太君将对老大不孝顺的火气撒到老二媳妇头上之后总算是出了一口闷气,舒舒服服歪在榻上,叫丫鬟琥珀帮着捶腿,歇息了好一阵子,甚至打了个盹。醒来后又有了胃口,便叫丫鬟过来端碗杏仁茶来喝,刚刚喝了一半,贾老太君却见那王夫人又屁股上生火一般赶了捡来,一来就慌慌张张地说:“薛家姨妈来了。”

贾老太君慢腾腾地说:“来了又怎样?是来催账的吗?随便说个什么敷衍了去就作数,这个你都不会了?亏你还当了十来年的当家太太!”

王夫人掐着手掌心,免得自己暴怒起来,和这老虔婆彻底吵起来,平息了一下,才说:“薛家姨妈不光是来催账的,还为着——求娶咱家三姑娘。”

“什么!”贾老太君拿着小勺子往口中送杏仁茶的手一顿。

王夫人又说:“是真的。薛家姨妈说他家薛蟠本来是等着这笔钱说媳妇的,现在这一拖下来,薛蟠就犯了急,天天在家里闹,最后说是要么马上还钱,要么将三姑娘嫁过去,准折了利钱,他才许我们到年底还钱。”

贾老太君气得骂:“这什么人啊?还你的亲妹妹亲外甥呢,可有一点人心没有!”

王夫人嘴上一声不敢吭,心里腹诽着说:那时候还不是你鼓动我去管他们借钱的?还有,若不是因为宝钗的事情和薛家几乎撕破脸,也不能这么不留情面吧?说来说去,都是老婆子不好,现在倒好,全是我的不是了!

贾老太君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王夫人心想:什么叫我打算怎么办?我这不是专门跑来问你的主意吗?平时你就一副老封君的态势,老要干预我管家,现在麻烦事儿来了,该你拿主意了,你却又狡猾地推脱给我这个当家人了。

王夫人说:“没别的法子了,我琢磨着薛家那儿子倒是有些配不上咱们三姑娘,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宁可咱们自己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也别委屈了孩子。”

王夫人此话是违心的,说老实话,她是巴不得将探春嫁与薛家,正好平息上薛姨妈等人次因为宝钗的婚事的怒气,再说,探春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嫁哪个不是嫁?与其嫁与外面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不如嫁与薛蟠。薛蟠品行是孬了点,好歹家大业大,总算是有一头可以图的。

贾老太君脸色好看了些,说:“你有这个想法就好了,到底是探丫头的母亲一场,算是为她着想。”

王夫人只得硬着头皮说:“不过,那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啊老太太!要挣这一口硬气,不将探丫头嫁与薛蟠,就只得还钱给薛家了。可是,我的嫁妆折卖完了顶多值五万两银子,再咬牙折卖两个庄子,各是五万两,也还差十五万两,只得求老太太帮着出点主意了。”

贾老太君脸色全y了,问:“少跟我玩y的!你这意思,还要绕上我也折卖了嫁妆家私不成?”

王夫人说:“媳妇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求到老太太这里,就请老太太发个话吧,看是索x将探丫头就发嫁给薛家那儿子算了呢,还是大家一起设法渡过难关。”

贾老太君冷笑着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什么共渡难关?这钱是你们借的,自当该由你们还上。我当初还拿了不少体己出来帮着买这大宅子的,几乎掏空了一半,剩下的,我要留着自己用,这家里的变故一出,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手里不捏着点钱,光是听你们摆弄啊?哼!”

王夫人厚着脸皮说:“这园子当初也是为着娘娘省亲的事情借的款子,也不全是因为元丫头是我闺女的,还是为着大家的将来好,谁知道会出了那等事,这钱本来该大家公摊承担的,大哥那边不闻不问,看来就只得我们自己咬牙扛下来了。据媳妇的一点子小见识,咱家目前这个势头,薛家的钱就是年下也未必还得上,倒是不如先将咱们手头上有的、暂时用不着的金银家伙折卖了去,先将薛家的事对付了过去,也不叫探丫头受委屈。”

贾老太君冷声说:“你先头的话对了一半。要说省亲欠下的账,都是为着你家元丫头,所以该你们背起来,这点没错的。我老太婆的钱不自己捏紧了,要是就这样被你们巧立名目骗了去,只怕以后连一副好的棺材板子都落不着!还有,探丫头委屈不委屈,端看你们做父母的拿主意了,我一个做祖母的,就算疼惜她,也拗不过你们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夫人顿时呆了,老虔婆这意思,是允许她将探春嫁与薛蟠了?老虔婆端的是心思冷酷又狡猾,若是此时探春嫁得好,老虔婆一准儿要跳出来说她来c办,这时候看着嫁不好了,便推说儿女的婚事该由父母做主,将这等得罪人又没体面的事情推给儿子儿媳去做恶人了!

王夫人心一横,咬着牙想道:好嘛,你老虔婆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反正探丫头又不是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何苦饶上我的嫁妆家私?家业败落到如此地步,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恶人不恶人的,就和老虔婆一般,各自把自己的钱搂紧了是真的,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王夫人便说:“既然如此,我便去和老爷说说这事,唉,家道如此,大家都没法子。探丫头往后也未必就遇得上好的,就是薛家那儿子不好,好歹家业是好的。”

贾老太君疲惫地说:“你们父母做主就是了,我老了,不中用了,管不了许多,将来只管宝玉一个吧。”

93第 93 章

探春正在房内,两个丫鬟在对她说这些日子府里的最新出炉的事情。

“宝二爷房里那个叫晴雯的姐姐听说被撵了,是为什么啊?侍书姐姐,快说与姑娘和我听嘛。”一个娃娃脸,扎着双环髻的丫鬟叫碧溪的眨巴着眼睛撒娇一般地催促着。

大丫鬟侍书本来不想多嘴,见姑娘也感兴趣地盯着自己看,才说:“哦,就是宝二爷房里那个最娇纵的丫鬟叫晴雯的吗?据说是那一日她挑拣送来的饭菜,说是每日肥**大鸭子吃腻了肠子,不想吃,叫厨房另外弄个什么素炒枸杞芽儿来吃,第二天又是该她自己的份例菜不吃,翻着花样要什么蒸**蛋羹之类的,厨房那边嫌她麻烦,告诉太太知道了,结果被太太叫去好一顿斥责。”

碧溪不解地说:“宝二爷房里的姐姐们都一贯是尊贵得很的,挑吃拣穿的也是常有的事,太太一向不理会的,怎么这一次就为了这一点子小事就撵了去呢?再说,晴雯姐姐一贯是宝二爷捧着的,除了袭人姐姐就属她最大了。怎么出了事,宝二爷也不去太太跟前帮着说话讨饶,就生生叫太太撵了去呢?这么一弄,宝二爷也没面子不是?”

侍书说:“嗐,宝二爷那人,你还不知道?再说,对他一个大少爷来说,晴雯再好,也不过是一个丫鬟,撵了她去自然还有好的丫鬟来服侍,哪里会为了一个丫鬟和太太置气吵闹的?岂不被太太责怪失了大家公子的分寸?再者,太太也不是为着晴雯娇滴滴的x子就认真恼怒而撵了她去,说到底,还不是拿这事儿做筏子?如今府里的情况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太肯定是嫌着人多费用大想要多裁去几个人,又腻烦着宝二爷那边的丫鬟不光是挑吃拣穿爱作耗,还挑唆着宝二爷成日玩儿不读书,所以才先拿那边的丫鬟开刀。”

探春冷声说:“若是如此,这股子风波很快就要到咱们这边来,大家都谨慎小心勤勉着点,别叫太太挑拣出什么小错就被随意撵了出去,”

果然,当天晚上就出了事情,王夫人说是什么家里掉了一件要紧的宝贝,大张旗鼓地阖府抄检,美其名曰“正好大家都去去疑儿”。

因为是王夫人亲自带队来的,探春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看着罢了。话说,王夫人打的名义是搜寻失踪不见的要紧宝贝,最后却是没有找到那个东西。但是,一旦翻起丫鬟下人们的箱笼来了,就有意外的发现。在有的丫鬟的箱子里发现了积攒的银钱,或是为家里的哥哥弟弟做的鞋子袍子之类的衣物,或是和家里的表兄弟私通的信件信物之流,乃至于守夜的婆子们偷偷积攒的蜡烛灯油之类的东西统统都成了赃物,成了罪证,凡有类似的东西找到的,一概将人带走,集体锁到柴房里,次日便喊了人牙子来发卖。一时间,府里哀鸿遍野。

即便是探春素日j明,知道好生约束下人丫鬟,遇上此次的突然袭击,也是许多人中招,竟然被带走了一半的人!

最惨的是赵姨娘,本来就只有两三个chu使丫鬟的,现在居然全被带走了,叫她成了个光杆儿,偏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还在一旁y阳怪气地说着风凉话,什么“自己就是奴儿,也配使两三个丫鬟?好容易太太开恩,有了两个丫鬟使唤着,也不会调、教”之类的如何如何,赵姨娘本身嘴笨,只会大口唾骂,像这样的口齿却不会,只是在一旁踹chu气。事后探春听了都代赵姨娘生气,姨娘到底是半个主子,还为贾家生儿育女的,现在被裁了丫鬟不说,还被个狗奴才如此践踏,便咬着牙想着什么时候要设个法儿狠狠地落一回周瑞家的面子不可。

当夜,探春心里波浪滔天,在床上翻来覆去,整晚没有入眠。不光是为家业凋零,更为王夫人的行事风格叫人寒心。都到这关头了,其实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知道缘由?若是探春来做这一件事情,就是将府内的困难实情向阖府上下和盘托出,然后争取大家的谅解,和平遣散一半的人口,再和剩下的人一起咬牙共渡难关。而她们呢,却还要继续撑着往日的面子,不肯说出实情,反而是捏造说辞来j简府内人口,搞得现在这样人心惶惶的!哼,果然大家子里面必须要从内部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想到这一层,探春不禁悲从中来,怔怔地落下了几滴泪。

这边,王夫人正在和贾政提及薛家子求配探春的事情,贾政自是不赞同,说:“薛家那儿子算个什么东西?就是我家的丫鬟配他我都嫌糟蹋了,更别说我自己的女儿了!庶出的女儿就比人家低一头吗?不说嫁好的,起码也不能嫁个杀过人的,出门被外面的人指指戳戳,咱们做父母又有什么脸面?再者,你纵然没有生她,到底她也叫了你十多年的母亲,你忍心叫她跳入火坑去吗?”

王夫人说:“老爷,话不是这样说的。薛家儿子年幼时是x子跳脱,行事无状,喜好斗狠尚气,犯下许多错事,名声是不甚好。可是,那一日,他来求我娶探丫头的时候说了,养成那个脾气,一来是薛家姨妈宠溺得,二来身边也确实没个人管束他才会如此。他而今也是二十岁的人了,到底知道了一些世道艰辛,想要好好改过自新,只求一位贤妻好帮衬着,规劝着。若是探丫头嫁过去,帮着他一起理家,薛家本来家业大,底子好,探丫头是个j明的,若是两口子齐了心去打拼,将来没准儿比咱们府里还兴旺呢。再说,咱们府里如今这倒霉的,外面的高门大户都避着走,探丫头又是个庶女,哪里去寻好亲事去?倒是薛家那儿子,和旁的人比起来还算好的呢,只要他真心改过的话。”

贾政长声叹息,说:“有一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x难移’。薛家儿子荒唐了十多年了,岂是那么容易就改了的?”

王夫人说:“那也顾不得许多了,端看探丫头的本事了。且说咱们这边,若是探丫头不肯嫁,那三十万两银子便要马上还给薛家,老太太那边已经发话了,探丫头的婚事任凭我们父母做主,要动她的体己钱是做梦,一文钱也不会拿出来的。再说咱们这边,我的嫁妆体己全部折变了无非就是五万两银子,手头现在四个田庄,卖掉两个也才十余万两银子,总要留两个吃饭吧,老爷现在薪俸也没有,家里还要维持着往日的架子不倒,那一日我拿着家里少了东西的名义撵了一半的丫头婆子们出去,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可是每月的月钱和供应着实叫人心慌,时时刻刻有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感觉。还有元丫头那边,咱们不光是不能指望她,还要设法给她送些银子去才好。”

贾政急忙问:“元丫头那边究竟怎样?现在该是身子大好了吧?”

只见两道长泪从王夫人的脸上垂落下来,她忍着悲痛说:“元丫头身子是好了,心可是全灰了。出事的时候,皇后嗔着她身边的g女太监不会服侍,致使失了龙嗣,足足杖毙了几十口人,咱们随着元丫头进g的抱琴也被杖毙了。再后来派去伺候元丫头的便都是些被皇后调|教得歪心黑肠的,哪里是去服侍的,分明就是去监视和迫害咱家元丫头的,我那可怜的女儿啊……”说着,王夫人便痛哭失声。

贾政也连声叹气,安慰了两句王夫人,又问:“那皇上呢?元丫头怎不将实情告诉皇上?”

王夫人哭着说:“皇上如今对元丫头的心思也淡了。除了岳婉仪之外,又有了郭宝林,都是美人,据说郭宝林还有喜了,真的是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元丫头往后的日子难熬了。咱们能多挤出来一些银子,叫她打点一□边的g女太监,好歹别活得那么苦也就是了,从此再不敢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了!”

听到这话,连贾政都眼角湿润,颓然倒在椅子上,说:“咱们竟然一败涂地到如此地步!”

王夫人哭得一脸泪水地说:“老爷你也体谅体谅我的心,探丫头嫁给薛家儿子,就算不如意,好歹这里是她的娘家,时不时还可以回家来住几天,有什么烦恼可以和家里人说说,就是薛家儿子不好,也有我们娘家人仗腰子。要真说起来,元丫头才是真真可怜,现在等于是被打入冷g了,偏生咱们一个月才能见上她一次,就是心里有苦水也不敢随意倒出来,还要谨防着她g里那些如狼似虎的太监g女们,那都是皇后的眼线。元丫头以前抢了皇后的风头,皇后现在能不狠整她?我一想起这些来,我这当娘的心啊,就被拉着扯着地疼,可惜一点力也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元丫头苦命地挣啊,若是再不送些银钱去叫她好过些,我这个娘还当什么?不如一头撞死了算了!”

贾政有气无力地说:“唉——那你再和探丫头说说,别勉强她。”

一听贾政松口,王夫人连忙说:“那哪能呢?老爷你还不知道我,从来不会做什么‘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来,我自会将道理细细说与她听,探丫头是个明理的,肯定会答应的。”

94第 94 章

次日,探春刚刚才盥洗妆毕,王夫人那边的丫鬟彩云过来说:“三姑娘,太太请您过去一趟。”探春收敛好心情,一张小脸儿波澜不惊,跟着彩云去了王夫人住的正房。

到了王夫人的上房,一贯是在探春、贾环和赵姨娘面前面部神经瘫痪的王夫人反常地和气起来,甚至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招呼探春上炕来挨着她坐,说是怕她冷着。探春哪里会上炕去,便推辞着说自己不冷,坐了下首的一把搭着大红金钱蟒椅搭的紫檀木椅子,且看嫡母巴巴地找了自己来,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夫人手里捻着佛珠子,略饮了一口面前的水儿,“慈爱”地对探春说:“你也尝尝看,这个不是咱们寻常吃的蜜水,是往日娘娘给我的,叫什么香露,一个花儿一个名字,什么玫瑰香露、木樨香露、百合香露的。”

探春也学着略品了品,刚刚揭开盖子,就是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细细品去,果然滋味不同,不禁随口赞了一句:“好清香!好爽口!”只是,探春的心里却在嘀咕着太太喊了我来,难道这么有闲心,大清早地叫我来喝这个什么金贵的水儿?

王夫人越发慈爱地看着探春,说:“喜欢就带两瓶子回去,叫侍书每日早晚用凉开水调开了给你喝,每次只要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点,就香得不得了呢。你们女孩儿家吃这个,最是养颜美容的。一共就这十来个小瓶,幸亏我都藏好了的,才能留到现在。要是叫宝玉看见了,早就没了。他自己又不吃,尽是拿去给那帮子丫鬟作践了。说起那帮子丫鬟我就生气,尤其是那个晴雯,生生是把自己当作主子了,就是宝玉也没她那么能作耗的。”

探春只是一笑就收住,并不随着王夫人胡说话或是附和,很符合她大家闺秀不搬弄是非的行为规范。

探春又饮了一口那王夫人赞不绝口的香露,心里暗思着:嗯,这香露确实是好东西,只是,这样矜贵的东西,又是往日娘娘给的,往后只怕不能有了吧?叫我来就给我这个,总觉得像是“黄鼠狼给**拜年——没安好心”。

王夫人品度着探春的容貌,只见她穿着一件红白镶边浅金牡丹菊花双卉纹样缎面圆领对襟褂子,下面系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颈脖以及袖口处雪白的皮毛越发凸显出她的俊眉修目,容颜俏丽,端的是亭亭玉立如香花冉冉而开。王夫人心里想着探丫头配薛蟠确实是有些可惜了,本来将探春嫁与更有前途的家族,哪怕是填房也好,将来算是宝玉的一个助力,只是,现在被薛家逼上门来,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王夫人微微笑着说;:“有道是‘女大十八变’,一眨眼就是十多年过去了,你也从小孩子长成大姑娘了,看得我这做母亲的心里又是高兴啊又是舍不得,想要多疼疼你呢,到底是该出嫁的年纪了,舍不得也要舍得。我就琢磨着怎么在这素习相好的亲戚家里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以后也可以时时见得到才好。”

探春没想到她竟然说的是这事儿,不觉红了脸,低下头弄衣带不语,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亲戚家里?谁呢?史家?史家的儿子们据说还小着呢,没到婚娶的年纪。王家?王子腾只有一个独子王仁,据说被娇宠坏了,无恶不作,不过幸好王仁已经婚娶,总不能叫我去做二房妾室吧?这个绝无可能。薛家?我的天!薛家不就是薛蟠吗?往日薛宝钗在府里住着的时候,他那呆愣愣的小妾香菱还经常过来玩的。那个男人,只是听说他的一二事迹就恶心得想要吐出来的感觉,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此时,王夫人一向呆板的脸上每一g皱纹都汪着笑,说:“你往日和你宝姐姐玩得好,经常在一起吟诗做对,或是一起闲聊做针线都是和睦得紧的,可知道她有个哥哥叫薛蟠的?你们虽然没见过薛蟠,倒是听闻了一些不好的传闻,只怕是还没说呢,心里就先怕了,觉得那人的品x不堪为夫婿。母亲先给你说说,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到底在我跟前养了这么大,也就和我的亲女儿一般对待了,所以你的婚事我就不会像别家那般父母拿定了主意,做儿女的不依也得依,还是要将这其中的道理好处说与你听,叫你本人愿意了才好。另外,别人的闲言碎语哪里信得?为人父母的岂有不为子女打算的?”

探春猛然抬起头来,盯着王夫人,已经咬出一个月牙形红印子的嘴唇张开,冒出来一句:“别人的话当不当得真我不知道也无法追究,我只说一点,薛蟠的身上是有人命官司的!母亲既然是专门来问女儿的想法,女儿就直说了。女儿宁可做个奴仆,也羞于与薛蟠那种人相提并论!”

王夫人早知道她会这么说,便不慌不忙地说:“那个没运气的小子可不是薛蟠打死的,是他手下的奴才打死的。”

探春冷笑着说:“纵奴行凶,一样是杀人害命。”

王夫人淡笑着摇头,说:“这事儿我比你清楚,你别听信下面那些刁奴背后议论主子的浑话。官府当时也没那么判,正经的公论是那死掉的小子本来身体就不好,跟个瓷人儿似地,才碰了两下就死了,兴许是痼疾发作?也是薛蟠倒霉,还赔了几百两烧埋抚恤银子呢!”

探春气得一张俏脸微红,只是对面是嫡母,她一个闺阁女儿确实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只得垂下头,随便王夫人说什么都一声不吭。

王夫人继续花言巧语道:“薛家姨妈你是常见的,那叫一个和气慈祥,将来准把你当自家的女孩儿一样疼惜着,你就是出嫁了以后薛家姨妈还是一样带着你常回来这边玩儿的,这可是别家的女孩儿不能比的,如此说来,就是薛家那儿子品行上差一点,这良善的婆婆却是难得的。另外,你一嫁过去就是当家nn,薛家家大业大,正好给你施展本领,岂不比你嫁到别家委委屈屈做小伏低,成日忙着服侍公婆的强?……”

探春抿紧嘴唇,就是不松口,最后王夫人口都说干了,暴躁了起来,说:“你平日里是个响快人,凡事主意拿得快,怎么今日如此积粘了起来?要是别人家,儿女的婚事都是父母说了就算数,由不得儿女说什么的。”

探春心想,若真是她说了就作数,却又来问我做什么?没有必要嘛,直接和薛家说同意了这门亲事就了事。换句话说,其中必定是有人反对太太这么做的,才叫她来征求本人的意见,那这个反对的人是谁呢?父亲贾政还是祖母?

探春心生一线希望。

当夜,贾政回家后对王夫人说:“我明儿要出去办差,估m着要去个十天半个月的,那探丫头的婚事,她自己究竟如何说?”

王夫人亲自上前为贾政换衣服,此时头略略低下,正好避开贾政探询的目光,快速地说:“我都好好地跟她说过了,我看她那情形心里该是愿意的,只是女孩儿家面嫩,一直低着头,想是害羞了。”便支混了过去,贾政也没说什么,想着明日一早要出远门,倒是早早地就歇下了不提。

这边,探春带着侍书来到了贾老太君的房外求见。

贾老太君本来想推说歇下了不见的,又想着探丫头是个厉害的,早晚要问上门来的,横竖是躲不掉的,便命鸳鸯去让她进来。

探春一进门,就扑到贾老太君的脚下,抱着她的腿儿哭道:“老太太,你一向最疼爱我们几个女孩儿的,现今孙女被太太逼着嫁与薛家那杀过人的儿子,孙女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宁可赖在家里做个奴仆,自做自吃,或是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也不能。”

贾老太君忙拉她起来,劝说道:“有话慢慢说,别着急。”

探春一五一十将王夫人如何将自己喊去,又是如何为薛蟠开脱罪名,竭力说服自己嫁与薛蟠的话大致说了说,最后说:“我是绝不能嫁薛家那大傻子的,不是什么鲜花c在牛粪上的问题,我是听着他的名字就恶心。只是太太全听不进去我的话,现在唯有老太太可以救我,为我做主。”

贾老太君叹息着说:“儿女的婚事我一个祖母哪里c得上话?我就是有心疼你,也不能在这等大事上去多嘴多舌。再说,做了女人,终是要出嫁的,薛家儿子就是不好,别处也未必就有好的,嫁谁不是嫁呢?何况薛家好歹还有一份好家业。”

探春急得摇头说:“老太太,‘表壮不如里壮’,薛家再有钱,也禁不起他几下子败的,还不如嫁与寒门士子,纵然年轻时候贫寒些,尚有未来可图。”

说着,探春便撞在贾老太君怀里痛哭,希冀贾母怜惜之下帮着自己收回王夫人那里的成命,却听见贾母在头顶上说道:“鸳鸯,你来送姑娘出去歇歇。我百般说,她只是不听,倒把我闹乏了。”

探春情知这一条路又被堵死了,便起身想去求贾政,谁知贾政今儿却不在书房,早早地便回了和王夫人一起的正房,多早就熄了灯歇下了。

等次日探春再想去寻贾政苦求此事,却得来坏消息说是贾政出门办差,须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于是,这一条路又被堵死了。

怎么办呢?探春决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如逃出去。

恰在此时,赵姨娘听得消息,前来探望探春。

95第 95 章

赵姨娘一般一个月里面都会挤出点时间来探望探春几次,只是每次来探春都是淡淡的,也不虚留她,她说话chu鄙探春也不爱听,故而每次来了都是坐不了一会儿就走。

这一次却不同,赵姨娘照例是大骂周瑞家的那个捧高踩低的狗奴才不止,又一脸忧色地说起这府里一日不如一日的现状,再又提到连贾环上学时要用到的八两银子的笔墨文具钱都被扣下了,日子越发艰难之类的话的时候,探春没有像往常那般露出不耐烦的声色,只是怔怔地听着,最后颓然说:“娘,我本来想着若是有一日我有能力了再来拉扯你和弟弟,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赵姨娘还不知道探春的事情,王夫人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情,赵姨娘竟然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她心下微酸地说道:“是了,你自己好了便是,管我和你弟弟做什么?反正死不了。”

探春看了赵姨娘一眼,忽然眼泪就如同滚珠一般从面上落下。

赵姨娘这才醒悟到探春刚才居然破天荒地喊了自己一声“娘”,而不是惯常那声冷漠的“姨娘”,再一看一贯是冷静自持的探春这样一反常态地在自己面前大哭,心里也模模糊糊知道一定有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赵姨娘便一时母x大发,忙走上前去,将探春的头揽在自己怀里,说:“别哭了,乖女儿,有什么事情告诉娘知道,或是有谁欺负你了,告诉娘,娘去骂她一顿为你出气。”

探春哭着说:“娘,你一直都怨着我不顾念你们,自己就捡着高枝儿飞去了,其实女儿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我若是时时刻刻和你们裹在一起,被太太嫌弃了,她有的是办法治我,最大的一顶帽子就是说我没有大家小姐的气度,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不守规矩不听嫡母教养,你说我怎么敢在未出阁的时候亲近你?所以,我心里再顾念你是我的亲娘,面子上也只有远着你的。我本打算出嫁之后在夫家立住脚跟了再好好地帮着环儿和你的,谁知道现在也不能够了!”

赵姨娘忙问缘故,因为四下无人,房外还有侍书在门口守着,料想这话没人听见,探春才抹去眼泪,说:“太太要我嫁给薛蟠,说是为我打算,其实是因为他们为着建那省亲园子欠了薛家几十万两银子,薛家催债,太太急得没办法,才答应了,昨天却是花言巧语骗我去,见我不依,又摆出嘴脸来说不依也得依。”

赵姨娘急得说:“薛蟠我知道,环儿上学回来还老是说起他呢,说那薛家儿子不光是杀过人的混球,还是个大傻子,手里的钱花得跟淌海水一般,他家里帮着料理的下仆们据说个个都是财主,偏生主家亏得一塌糊涂,不是老底子撑着,早就败了。这人是不能嫁,现在他手里有几个钱还好说,万一败落了,犯起混账劲儿来,没准把你也卖了。你就没有和老太太说说去?”

探春冷笑着说:“我已经去求了老太太了,不中用,老太太不管。去求老爷,老爷却出门去了。哼,可真够使的,这不就等于是将子女弄去抵债吗?贾家还算什么簪缨世家,书香门第!”

赵姨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失神地说:“太太的意思是你非嫁不可了?”

探春冷哼一声,说:“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未必能如愿。我是宁可剃了头发当姑子去也不嫁那畜生的。娘,我已经和侍书说好了,先口头支吾着,稳住太太她们,趁她们松懈了,我们就男扮女装逃出去。”

赵姨娘悚然而惊,忙抓住探春的手,说:“使不得。万一叫她们抓住了可怎么办?”

探春处之淡然地说:“要是被她们抓住了或是没跑掉,我就一头撞死算了,横竖比嫁过去生不如死的强。”

赵姨娘先是骂王夫人贾母等黑心黑肺,又哭女儿没时运可怜,最后看着探春一脸刚毅的表情,知道她是已经下了决心的,劝是劝不回来的,不如帮着她逃出去。

赵姨娘忽然福至心灵,脑子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若是真的只有逃婚一条路可走,娘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探春忙摆手说:“你在家里处境也艰难,女儿不想叫你卷入到这事情里去。你带着环儿好生过便是,只是我走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是想孝敬你也是有心无力了。”

赵姨娘反而直起腰来,一脸决然地说:“你是我生的,就是我不想卷进来,她们也要疑心我。既然担了这个名儿,不如索x就做了。再者,你一个女儿家偷跑出去,外面要是没人接应,可是难上加难。”

探春想想也是,便跪下在赵姨娘面前,含泪说:“女儿无一可以孝敬亲娘之处,却还要拖累娘,只是,娘知道女儿为人是有心劲有魄力的,但凡以后闯出一番天地来,一定会回来回报娘的恩德。”

赵姨娘说:“那个我自然知道,且说要紧的吧。我那兄弟赵国基现在在塘口那边和一群红毛鬼做生意,很是赚了一笔钱,恰巧他现在正在京城进货,你便偷偷跟了他去,塘口离着京城近,你要是怕被人识破踪迹,索x跟着你舅舅坐大海船去红毛鬼那边的国度做生意。”

探春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这比自己原先打算的出路还要好。之前就听曾经和真真国那边的洋鬼子打过交道的薛宝琴说过这外番人有些意思,做生意实道,又十分渴慕中原文化,在那些地方十分自由。自己去那些地方见见世面,若是另外开创出一番天地来再接了赵姨娘和贾环一起去,一家子团圆过和乐日子该多好。

这日过后,赵姨娘便时常避开人眼,潜入探春处密谋逃婚事宜。探春心思缜密,直将所有的细节都一一敲定后才于五日后付诸实行。

当日上船的时候却出了点事故,本来有赵国基接应着是十分隐秘又安全地上了大床,谁知道临到快要开船的时候却临时来了会同馆长官莅临,并且派了许多衙役上船抽检,说是有中书省的官员来视察。偏生遇上一个眼睛毒辣的衙役,看出身量偏矮小的侍书原是女儿身,便上前询问,侍书慌张之下越发口齿不灵便了起来,结果衙役顺藤m瓜,竟然将匿于一隐秘船舱的探春也翻找了出来,一并带到了会同馆长官的面前。

会同馆原是大晋朝建立之初就设立的机构,起初是专务接待外国藩使,后来渐渐扩展到管理于藩国的贸易往来的事务上来。会同馆长官乃是从四品。

此时,林默正奉圣命和会同馆长官会晤,除了视察会同馆管辖的码头及商船情况之外,还要商谈向外藩购买帆船火器等事宜。

当探春主仆二人魂不守舍地被带到会同馆长官面前的时候,会同馆长官只是瞟了她们一眼,并不放在心上,轻斥了一句:“没看见大人我正忙着吗?先关进牢房里再说。”

对于会同官长官而言,这新晋官员林默虽然官阶比自己低,却是经常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自然不敢怠慢,岂有为了两个潜逃海外的人而怠慢林大人的道理呢?

若是别的女子,早就被吓得没了主意,只会哭哭啼啼的了,可是探春胆大心细,抬眼一看,五十开外的会同馆长官身边卓然而立的一位年轻官员有些似曾面熟的感觉。她再仔细一想,才想起来此人曾经来过贾府一次。因为当时听说是林姐姐的哥哥,众姑娘当时正承欢贾母跟前,听得他来,贾母却舍不得孙女们离开,只是叫她们躲到屏风后面去,几句话打发了林家小子再出来接着说笑玩乐。众姑娘都捺不住好奇之心,从屏风内偷窥此人的长相面貌。谁知道这一眼看去,探春就没能挪开眼睛,深深地记住了此人的模样,只是心里暗叹可惜有缘无份,贾母等人言语中对他颇多讥诮,想来是不可能将自己嫁与他的。

此时情急,探春早没了往日的旖旎情思,露出一脸惶急之色,喊了一声:“林家哥哥救我!”

林默诧异地看“他”,心想我不认识这人啊,“他”怎么知道我是谁,不过这声气娇嫩得很,明显是个女孩儿。

林默很清楚这个社会对女孩子的种种制约,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们不会做出这样女扮男装潜逃出海的事情来,不由得起了怜悯之心。

会同馆长官看了一眼林默,附到他耳边说:“林大人认识她?要不要本官行个方便?”

林默微微点头,也轻声回答道:“如此便是张大人体谅了,我先问问情况再说。”

于是,会同馆长官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安静的房屋,在这里,林默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探春的全部的解说。

96第 96 章

探春也不遮掩,一五一十地将嫡母如何为着债务而逼婚,自己又是如何迫于无奈才想要逃出家门、远走海外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考虑到此事的严重后果,要是像刚才那会同馆长官的话,先丢进牢里关押,再通知贾府的人来交罚金领人的话,丢脸都是小事,只怕是以后她们警戒了,便再不能有逃出去的机会了。想到这里,探春心里不禁发起急来,她本来反应快,行动起立乃至主意都比常人来得快,口齿又爽利,此时便抛开面子顾虑,诚恳地对面前的人说:“林家哥哥,我往日和林姐姐一起做针线弄诗词,姐妹情分是极好的,就请您看在林姐姐的情面上帮帮我,和那长官说说,让我走吧。大恩大德,我将铭记于心,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知恩图报。”

说完,探春便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决断。

对方不则一声,探春只听见他的指节轻轻敲击桌面时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似乎是在不徐不疾地思考着,便忍不住在眼帘下偷偷打量他。

年轻的男人面色凝重,微薄的唇抿紧着,微挑的凤目中漆黑的瞳孔幽深沉静,整个人就如同深潭静水一般,唯觉此人华贵中透着矜持,礼貌中带着冷漠,心思更如海底针一般不可把握,叫探春越发心里惴惴不安了起来:虽说自己和林妹妹有点交情,可是,他就来过贾府那么一次,还是和老祖母大吵一架,拂袖而去的,他会不会厌屋及乌?他真会念着林姐姐的面子为我施出援手吗?其实,我也不要他做什么,就是和刚才那长官说一声而已,那长官明明白白地说了“本官可以行个方便”,也无非就是要这林哥哥承他的情罢了。

探春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尤其是她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更加是难上加难,遇上这样的事情,简直可以说是束手无策,只得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面前的人身上,希冀他不计与贾府的前嫌,开一面放自己走。

林默此时才将眼珠转向了贾探春,见她虽然努力装作镇静,可是面上难掩的惶急之色和眼中的一抹哀求都暴露了她的无助,心里的主意便越发明晰了起来:贾家那帮子人中混账东西是多,但是像贾探春这样未出阁的女儿就是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何苦去为难她?顺手能帮一把是一把,而且,这也符合自己的利益。话说,贾探春若是逃婚走了,贾府马上面临非常难堪的境地,一来是声名扫地,二来计谋不能得逞的薛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基本上林默可以想象浑球薛蟠会如何老羞成怒地冲到贾府讨还欠债,贾家若是一时拿不出,便只得卖房子卖地,慌乱之间也卖不到好价钱,肯定会比正常买卖要折损一大笔,叫贾老太和贾政等人心疼欲裂不是挺好的吗?再看她们下一步又怎么走了。

林默便开口了:“你……孤身一个女孩子跑去那异域番邦,不怕吗?”

探春一听他这话语中透着关切,大喜过望,连忙说:“我是和我舅舅一路的,他会照顾我。至于怕不怕的,是有一点点。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敢闯敢做,总能找到出路。”

林默不禁抬眼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书中盛赞的“敏探春”,机敏灵巧,敢作敢为,贾老太那帮子人如此没有眼力,居然将这样的将来有能力将贾府那艘破船推出水面的人都逼走了,反而将一无是处的窝囊废贾宝玉看得跟宝贝一般,看来是离彻底沉没的日子不远了!

林默站起身来,冷静地说:“好,我去和张大人说一声,让他放你走。此外,若是你还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若是能帮得上忙,概不推辞。”

探春忙道谢说:“如此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岂敢再麻烦大人?”

林默自出去和会同馆长官张大人说了,请他让探春重新上船。那张大人并不把此事当作一回事,满口就答应了。话说这种秘密逃出去的事情他们见得多了,上面发话了,风声紧了就抓一抓,上面没交代就睁只眼闭只眼,再者,那两个人分明就是女扮男装,不过是十四五的小姑娘而已,既不是被官府缉拿的重案罪犯亦不是人人喊打的江洋大盗,逃出去便逃出去呗,管那么多做什么,又不干他们筋疼。

林默谢了张大人,又亲眼看着探春坐的那艘大船下了水,渐渐消失在海面上,才又和张大人说了一会儿公事,见天色暗沉了下来,便告辞了张大人,自己坐了官轿回府去了。

回家以后吃了晚饭,林默等了许久都不见淳于钊过来,却又禁不住地想和他议论贾家这一桩事情,便自己独自一人穿过幽深的地道,在那边的水榭之上等着淳于钊,等了许久不见人影,林默便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过久,林默忽觉得脸上痒痒的,随后便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落入了一个暖热湿润的地方,迷迷糊糊中林默推了一把,只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声,耳朵上柔情脉脉的舔吻就变成了噬咬。

林默睁开眼睛,使劲推开他,嘟嘟囔囔地说:“烦人!”

淳于钊惩罚似地轻咬一口他小巧的耳垂,才松开他,调笑着说:“今儿这么乖,自己就跑过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林默懒洋洋地说:“想你个大头啊。”

淳于钊一怔,随后了然地轻笑,拖长了声音说:“哦——原来是想我的‘大头’啊。好吧,等我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再来满足你,今天累死了。”

林默不理会他的戏谑,关切地问:“今天去哪里了?”

淳于钊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说:“很远的地方,因为要避开人的耳目。这一次收获大,揪出了我们那边埋藏得很深的一个大奸细,你想都想不到他是谁。”

林默好奇地凑过来,问:“是谁?不能告诉我吗?”

淳于钊眼神有些沉重,声音也变得越发低沉,道:“是我舅舅,我母妃的嫡亲哥哥。”

林默讶异地睁大眼睛,又安慰地握紧了淳于钊的手。

淳于钊苦涩地说:“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们在皇g里给淳于钜c眼线,他也有办法给我们埋钉子,这些年我舅舅从我母妃那里撬去了不少情报。”

林默着急地问:“王妃怎么会……”

淳于钊打断了林默的话,说:“她不知道。我父王的谋划,叫我们三个儿子都知道了,唯独瞒着母妃,就是不想叫她知道了那些事情c些没必要的心,或是一不小心泄漏了,谁知就被淳于钜利用了。”

林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淳于钊又转而过来拍拍林默的手,说:“别担心。现在知道了,正好将计就计。”

林默揣摩着他的心思,询问道:“是用周瑜作弄蒋干的‘反间计’吗?”

淳于钊微微点头,叹了口气,说:“只是我想着舅舅素日待我极好,若是行此计,只怕他不能保全自己了。”

是啊,所谓皇权,为了那一个天下人都仰视的位置,“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必然”的,骨r亲情必须全部抛开,只看哪一方手段高上,实力强劲了。林默不禁默然不语。

淳于钊见林默如此,反而想着说些轻松的话题叫他不要沉心,于是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贾妃算是彻底倒灶了。据说,淳于钜前日特意拨出时间去看望她,结果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估计是她容颜尽残,不堪示人。也许淳于钜再也不会去见她了。”

林默并不甚高兴,反而叹气说:“冷g的滋味不好受啊,也许没两天就磋磨死了。”

淳于钊说:“是啊,她死了,贾府就再也没有倚仗了,你想怎么拨弄那帮子坏蛋就怎么拨弄。”

林默便将白日遇上贾探春并助其逃走的事情说了说,最后有些怅然地说:“我本来是想整一下贾老太的,可是,这人如此自私狡诈,连从小养大的亲孙女都不顾念,最后倒是整到了无辜的人。”

淳于钊蹙眉想了想,说:“想整那老太婆也容易,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叫岳婉仪设法落井下石,告倒贾老太和贾政,把贾家全家都抄家落罪,为你出气。”

林默说:“现在这节骨眼上,何必多生事端?我倒是有个计策,巧借他人之手,叫她们自己在府内自杀自残。”

淳于钊感兴趣地说:“哦?怎么?劳累了一天,倒是要听听这小奸计,权做解乏吧。”

林默说:“贾老太那帮子人现在最看重的就是贾宝玉,说是眼珠子、命g子也不为过的,其余的孙子孙女们都不放在心上。我就动她们的命g子,叫她们挠心般难受,却有苦难言。”

97第 97 章

王夫人一听,不过是一日的功夫,三姑娘房内就人去楼空,黄鹤渺渺,不禁勃然大怒,将探春房内仅剩的七八个丫鬟都唤了来。

王夫人森冷的眼光跟鞭子一般扫过几个丫鬟的身体,冷笑着说:“好!好!好!这才是我使唤出来的好人呢!连个大姑娘都看不住,居然叫她逃了出去!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探春平日对丫鬟们恩威并施,管束得极其严格,是以小丫鬟们面对盛怒的主母,尽管一个个战战兢兢,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屋子里很安静,非常静。

尽管地上跪着乌压压的人头,旁边也站着一些等候王夫人指令的媳妇婆子们,却一个个面皮绷得死紧,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一缕寒风穿堂而过,叫地上跪着的丫鬟们情不自禁身子一凛,下意识地卷紧了身上半旧的薄薄的棉袄。

王夫人冷哼着说:“带她们去院子里一字排开,跪下,这半日都要不给饭吃。”

空着肚子在这样寒风肆虐的数九寒天里跪在结冰的地上,小丫鬟们哪里撑不住?要么支持不住两眼一闭昏了过去,要么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啜泣着求饶喊冤,听得外面经过的人都不禁暗自心惊:这二太太一贯是信佛礼佛之人,总是听人褒扬什么心地慈软什么的,今日竟然如此凶x大发,虐待小丫鬟们。可见老话说得不错,人啊,顺风顺水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落魄,有些人就会毕露出其本来的自私冷酷的本色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的样子,王夫人才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案上,对身边伺候着的周瑞家的说:“叫那帮子无用的奴才好生回忆一下!这些天三姑娘在屋里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和谁作怪?另外,有哪些人来过她的屋子?”

周瑞家的将早就在寒风中被吹得心窝窝都发凉的小丫鬟们问清楚话之后,最终将疑点锁定到赵姨娘的身上:探春逃离的前几天,几次叫人瞧见她悄悄潜入探春的闺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因为她是探春的亲娘,谁也没有起疑心。

王夫人怒道:“好啊,胆子不小!敢私下坏我的事!好个下流没脸的东西,敢唆使着姑娘做出这等败坏门楣的事情来!还不赶快给我拿了来!”

一旁伺候着的周瑞家的便问:“那这些小丫鬟们怎么办?还叫她们跪在这里吗?”

王夫人怒气不减,说:“小蹄子们看见异常也不知道来禀告于主子,一群废物!问话也不肯实言相告,不是我惩戒她们,还不肯说出实情呢,必须要惩戒。将她们统统拉出去,每人打二十大板,再革两个月的钱粮,赶到庄子上去做农活!”

周瑞家的忙答应着,又趁机下谗言说:“那个三姑娘的宋嬷嬷也是,越老越不济事。姑娘如今虽然不吃她的n了,到底也是从小n到大的情分,她的话,三姑娘该是要听几句的。可这老货现在只顾着自己享福,疏于管束,才会出这样的大事!”

王夫人一听,马上说:“你提醒得是,要加倍地责罚这宋嬷嬷才是,就怕她年老体弱,四十板子别要打死了。”

周瑞家的说:“打板子以示惩戒是一个法子,她一家老小都在咱们府上办差,何不将他们一起撵到田庄上去做最chu重的活儿,好叫阖府上下都知道,疏忽大意、不尽心竭力侍奉主子的下场?”

王夫人说:“很好,就照你说的做。”

小丫鬟们都互相帮着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因为跪了太久而几乎全麻了的膝盖腿脚,互相搀扶着被如狼似虎般的媳妇婆子们推搡着去挨板子去了。

一时赵姨娘来了,王夫人兜头一口唾沫喷在脸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大骂:“糊涂油蒙了心窍的黑心肠混账女人!生生将我的事给弄坏了!好好的一个闺阁女儿给你挑唆得干出这等败坏门楣没廉耻的事情来,叫她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赵姨娘不敢顶撞正在气头上的太太。

王夫人一贯低沉的声音拔高了许多,简直像变了个人似地,逼问道:“说!你把三姑娘藏到哪里去了?不老实交代的话关你进祠堂跪上三天三夜,不给饭吃。”

赵姨娘犟着脖子说:“说了你还要卖我女儿吗?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皮r你不心疼,你怎么不卖你自己生的?”

王夫人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叫骂道:“王八羔子!竟然顶撞主母!黑了心的下作东西,几次三番我不理会,你还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信不信惹翻了我,真叫个人牙子把你卖了?别以为你生了儿子女儿就腰杆硬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庶子庶女而已,在这府里,也就值个屁!我好意给你女儿安排婚嫁,是看得起她。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枉费我高看她一场!”

夫人越说越气,竟然叫周瑞家的上前掌嘴,誓必要拷问出探春的下落。赵姨娘哪里是肯吃亏的,索x撒起泼来,虽然不敢骂太太,却将积年的怨愤都发泄了出来,冲着恶狠狠逼过来的周瑞家的一个手拐子撞上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打我!你一个奴才秧子,胆子还肥得来!”

王夫人简短地下令:“动手!”

周瑞家的本来有些迟疑,赵姨娘不管怎么卑微,到底是半个主子,平时冷嘲热讽弯酸她两句是没关系,可是,这动上手了,万一……

王夫人一个凌厉的眼刀飞过去,骂道:“糊涂攮子!怎么还不掌嘴!就由着这泼妇在主母房内逞凶不成!”

周瑞家的再不敢迟疑,她本身长得牛高马大,在体能上全面压过痩筋筋的赵姨娘,只是不甚灵活,一时在王夫人房内**飞狗跳般逮住了拼命挣扎的赵姨娘,压在地上,便开始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一边扇,一边厉声问:“你把三姑娘藏到哪里去了?快交出来,别惹太太生气。太太办法多着呢,你就是不说,早晚也要被翻出来,到时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姨娘不是对手,一会儿便见双颊红肿,嘴角滴下血来,兀自不服气地挣扎着,厉声叫骂着。

正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边贾环听到消息,说是太太喊了他娘去,居然就在堂屋里摆开刑场,正叫几个有蛮力的婆娘揪打他娘呢,贾环本身有些匪气,听了这话,便将书包一扔,脚不沾地地冲到了王夫人的院子,正看见周瑞家的骑在赵姨娘身上,赵姨娘披头散发,衣襟散乱,一张脸都被打得红肿不堪,顿时气得目呲欲裂。

98第 98 章

贾环跟个p弹一般冲过去,二话不说,一头将周瑞家撞翻在地,趁着周瑞家的庞大的身子跟个大王八似地翻不起来,马上迅捷地一个飞腿过去,就是一记狠狠的窝心脚。

贾环人虽年幼,到底是个爷们,又是用尽了全力的,这一脚的准头也好,正中周瑞家的心口处,叫周瑞家的马上一口血喷出来,场景看着甚是骇人。

王夫人惊得叫唤起来,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贾环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周瑞家的吐血,虽然略有些心惊,不过还是很镇定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郎朗地骂道:“狗奴才活该!看你还敢不敢狗仗人势欺负我娘了!”

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贾环对旁边随侍的媳妇婆子们叫嚷着:“你们都是死人啊?竟没一个能管事的,一双双招子全是摆设不成?那不如全给我剜了喂狗去!还不快拿下他!”

媳妇婆子们便一拥而上,来围攻贾环。

贾环原本就是个浑不吝,从来就不怕挑事的,想当年贾宝玉当面调戏心仪他的丫鬟,他那时就敢当着一堆人的面假装失手烫坏贾宝玉的脸,此时自然是不会束手就擒,甘心吃闷亏的,马上便顺手掇起一g门闩,虎虎地舞动起来。偏生那厅堂就那么大,一群人都被忽劈过来的门闩扫到,或是敲中肩膀,或是打到手脚,或是碰到脑袋,都齐齐惨叫了起来。

王夫人躲到一旁,一边身子跟风中落叶一般抖着,一边叫嚣着:“一群废物!他知道动兵器,你们就不知道吗?岂能容得人在这里胡闹的?快快拿下!”

一个媳妇听说,便在外面的院子拿了一把竹子编的大扫帚,来对阵贾环。另外几个媳妇也明白了过来,c起各自各样顺手的东西,几个人围着贾环一人开打。

一时间,这上房厅堂就跟乱了套一般,叫声、骂声、被打到时的惨呼声不绝于耳,各种东西乱扔,一片混乱中王夫人的好些宝贝瓷器和摆设被砸碎了,心疼得她脸上的r直抖着,越发喊着:”快快快!把他拿下啊!再不拿下,我房内的东西都要打烂完了。”

贾环虽然勇猛,到底敌不过众媳妇的围攻,也挨了几下,便发起狠来,正好眼角瞥见墙上挂着一把装饰用的宝剑,便飞奔了去取下来,抽出三尺青锋,骂道:“王八羔子们,你们不要逼人太甚了!小爷我忍很久了,既然非要闹得我和我娘都活不成,那就索x豁出去了,杀一个平推,杀两个我还赚了呢!”

众媳妇都是迫于主命,谁会去真心玩命啊?见着这亮晃晃的宝剑抽出来,都吓得软了,没人敢近身去夺他手上那柄宝剑。

于是,贾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摇大摆走到王夫人跟前。

王夫人以为他要动真格的,吓得筛糠般发着抖,兀自勉强说道:“环儿!你老子不在,你要造反不成?小心他回来打死你!”

贾环虽然是在犯浑,却是个有心机的,也知道分寸,在嫡母的屋子里和奴才对打,顶多算个不尊重,可是,真要动面前这女人,可是忤逆父母大不孝的重罪,犯不得的。

贾环冷笑一声,说:“算了,好男不和女斗,我不杀老娘们,我杀宝玉去。哼,你动我娘,我就动你儿子。”

贾环撇下这句话之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那宝剑要冲到宝玉的房间去,把王夫人吓得魂不附体,忙去抓扯他的衣服,喊道:“环儿你站住!”

王夫人哪里追得上贾环,便叫嚷着院内的几个有蛮力的媳妇,叫拿下贾环来,贾环身形灵活跑得快,媳妇们都追不上,就在他屁股后面边骂边撵着,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贾环一气儿跑到前面,却见薛蟠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迎面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棍b,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薛蟠见了贾环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要叫手下豪奴拿下贾环。

贾环情急之下,从脖子里面扯出块玉佩来,说:“薛老大!你狗眼看清楚了再动手!小爷我是你动得的么?你不放亮了你那对招子看清楚了小爷是谁罩着的!”

薛蟠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等看仔细了玉佩上的雕螭纹路,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嘟哝着说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貌不惊人地,居然攀上了这么一位!”

贾环复又将玉佩放回衣内,倨傲地高抬着头,厉声问薛蟠:“你来做什么?”

薛蟠回过神来,连忙后退一步,讪笑着说:“我就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我这就走。”

贾环见他进来时的那个浑样子,尽管不知道为了何事,但是也知道必定有什么缘故,便说:“别啊,你该干嘛干嘛。我家里有些人是混账,该得有人教训。你看看,这一群奴才居然犯上作乱,在家里就动起棍b来揪打我了!”

薛蟠马上打蛇随棍上,说:“还有人敢欺负兄弟你的?我没看见便罢了,看见了少不得要给你出气。”

贾环巴不得他这一句,便指着那些媳妇说:“就是那帮子混账女人欠收拾!”

薛蟠一声令下,王夫人房内追过来的媳妇婆子们便被打得鬼哭狼嚎。

趁着薛蟠手下的人大打出手的空儿,贾环问明白了薛蟠的来意,便笑着说:“原来薛大哥想做我的姊夫啊,可惜我姊姊没运气。‘天涯何处无芳草’,薛大哥也别气馁,以后绝对跑不了一个美貌妻子的。不过,你姨母做事确实不地道,不如索x趁着此次抓着道理,大闹一场,把钱要回来是正经,也顺便给兄弟我出一口多年的恶气。”

薛蟠是因为薛宝钗嫁出去了,薛姨妈百般挡他不住才趁势跑来的,见贾环如今有个动不得的人罩着,本来还打算偃旗息鼓,见贾环这样说正中下怀,忙说:“哎呀兄弟你太知道我了,好,走,咱们这就去出气去!”

贾环眨眨眼,压低了声音诡秘地说:“我的事情,还没别人知道呢,你可得给我保密。”

薛蟠便一口答应了。

一大伙人又回到了王夫人的上房,这里才打扫干净,王夫人正一脸晦气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捻着佛珠,一会儿骂贾环混账,一会儿骂媳妇婆子们不济事,任由贾环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又骂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赵姨娘养的黑心坏种子之类的话,却见贾环领着薛蟠一帮子人去而复返。

这帮人一来,二话不说,对着房内的家具物什就是龙卷风过境一般的打碎砸烂,急得王夫人连连对着一脸铁青的薛蟠说:“蟠儿你别犯浑,有话好好说,我还是你长辈呢,仔细我叫你娘来。”

薛蟠见到王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脸红筋涨地骂着:“还钱!老子眼里不认得亲戚,只认得钱!不还钱就把你这里都砸了!”

王夫人见他动真格儿的了,便哭丧着脸说:“我没说不还你啊!总要容我慢慢筹措。再等一段时间,我一准儿还你。”

贾环怕薛蟠退缩,便在一旁挑唆道:“等等等,等到头发白啊?依我看,薛大哥你的钱是要不回来了啰。”

薛蟠是个不禁挑拨的,马上就跳了起来,说:“奴才们,给我砸!老子就当这钱打水漂了,索x砸个稀烂,大家赚不成!”

王夫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华美j致的小院变成了一片瓦砾,欲哭无泪。

薛蟠气哼哼地说:“一处院子算五千两银子吧,你还欠我二十九万五千两银子!还不还?不还我去砸下一处!”

贾环笑嘻嘻地说:“宝玉那一处的可不止五千两,我那一处的呢,就五百两也不值,薛大爷你要把账算好。”

薛蟠说:“好,走,去砸宝玉的院子!”

正说着,听见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道:“我在这里,谁敢去动宝玉的东西?”

原来是贾老太君一手撑着一支拐杖,一手扶着个丫鬟,已经站在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