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大风起兮(四)(1/1)

两名甲士掀开帐目按剑而入,而杨凌一身紫袍,也大步走了进来,两日夜不见,这位以前和他们打成一团,笑意温文的杨凌此刻满身都是逼人的锐气,眼睛亮得吓人,一扫之下,身上肌肤似乎都被刺痛!

曹家父子反应都快,立刻翻身拜倒:“罪臣见过晋王千岁!”杨凌按剑而入,容色冷淡。而曹家父子拜倒在杨凌脚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时势易移,当日杨凌初入汴梁。虽然顶着个平燕功臣的光环,却哪里放在根深蒂固如都门禁军将门团体的眼中?就是一同经营起贸市,这些禁军将门也将多少人塞进来领着高俸,不管经营情况如何,每月分成都是必不可少。

杨凌发行债券,个个都要最好的折扣,不管是坐吃利息还是转手倒卖都赚得盆满钵溢,可是一旦杨凌在坐粜事上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这些禁军将门马上就翻转面皮要将杨凌置于死地。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杨凌手中所拥大利,一旦杨凌真正倒下,将会被他们啃得尸骨都不剩!而杨凌始终在和他们殷勤周旋,一次次的满足他们仿佛没有止境一般的贪欲,让他们恍然有了个错觉,这杨凌根基浅薄,随时都可以拿捏在手中,欲他圆就圆,欲他边就扁,但是他们却忘记了,这个杨凌上位之途,是靠着无数尸骨铺就的!

花朝之夜,当杨凌展露出了他的森寒獠牙,禁军将门才知道这杨凌是能吃人的!汴梁禁军将门团体,百余年来屹立不倒,始终寄生在大宋肌体上敲骨吸髓,一则是依靠号称几十万的禁军,什么时侯不将这天子脚下几十万军汉安抚好了,生乱起来可不是玩的,大宋惩于五代故事,一边在政治上压制这些武臣,一边却又厚待,二则就是经过百余年的经营,加上大宋后妃历代多选于武臣之家,已经经营起一个勾连禁中,内宦,勋戚,甚或文臣的庞大关系网。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每年分润着流入汴梁禁军将门的巨大资源。

历代名臣纵然有心兴革,也无从措手,王安石变法变得大宋朝堂如一锅粥了,对这个利益团体也只能轻轻放过,这样一个利益团体,与大宋相始终,将大宋拖得虚弱不堪,最后和大宋同归于尽。

可就在花朝之夜,杨凌就以力破之!都门禁军号称数十万,杨凌丝毫不惧,以数百骑连同临时招募的拱卫禁军就大破之,在他的兵锋之下,几十万都门禁军全都屏息束手,那夜火光之下重骑踏阵景象,烙在没一个人心底,让所有人都兴不起举兵抗之的勇气!

而杨凌是微末之人,和这个利益团体也扯不上丝毫的关系,动手对付毫无顾忌,再加上一场政变,已然将汴梁禁军将门送上了作乱兴废立事的乱臣位置,在与文臣辈交易好之后,在内禅事顺利进行之后。惩治处断这些禁军将门已然不乏大义名分,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最让禁军将门恐惧的是,这杨凌不惧为天下之敌!

禁军将门当中,不乏有对政治敏感之人,一听到杨凌领枢密,镇两路的同时,还接下了晋王名位,心中就只剩下哀叹了,这等不臣位置这杨凌都敢坐下去,他又何惧对禁军将门这个利益团体痛下杀手?

大宋历代,不是没有人在位时侯拥有足够的政治资源,可以不顾一切的兴革大宋冗兵这个绝症,可是但凡是人,总要为身后计,为不在位计,为自家亲族计,固然是在都门禁军身上狠狠砍了一刀,为大宋缓了口气,可是去位以后呢?这个利益团体的反扑报复又是谁能承受?

可是杨凌却不一样,反正坐上这个不臣的位置了,只要败事,怎么样都是身死族灭,如何又惧将事情做到底?汴梁禁军将门,杨凌所必除。

汴梁自此他一军独雄,除了万一发生的外镇勤王之事外,谁也难正面与其做对,最多私下筹谋,这是此南来的立威之基,权柄之基!曹达是明白人,所以相得分外通透,正因为如此,他也分外的恐惧,拜伏在地,听着杨凌缓缓踱步的响动,憋得胖脸都快发青了。

一名甲士放下了张胡床,杨凌终于停下脚步,大马金刀的坐下来,虽然他一身紫袍,文臣装束,可坐下来却是大大咧咧的踞坐之态,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剑柄——他的佩剑并不是装饰用的,而是随他临敌,阵敌酋的军器,剑柄裹缠,犹有血痕,每敲击一下,曹家父子心里就猛的大跳一下。

“起来说话,给我个理由,怎么不杀你们?要知道你们父子,可是在乱军当中被擒!”

曹兴最先抬头,他毕竟年轻些,虽然聪明遗传老爹,可还是纨绔的性子,杨凌这样轻描淡写的就决断他们的生死,曹兴胸中也涌出一股屈辱之意,当下一咬牙齿就想抗声争辩,俺们曹家是开国勋贵,家世高贵不亚于士大夫辈。纵然你为晋王,也不能轻诛大臣,当付有司按察之后,还要君王亲决,才能决定如何处断俺们父子,不是你说杀就杀得了的!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杨凌嘴角虽带笑意,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刺人入骨。顿时就打了一个寒噤,垂首讷讷,说不出一个字来,曹达却始终不抬头,拜伏于地:“罪臣等在晋王手中,还不是晋王欲生则生,欲死则死?臣等自知有罪,不敢多言,然则尚于晋王大业有稍稍可以出力自效力,殿下若留得罪臣残生,罪臣岂敢不为晋王大业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曹兴盯着自家老爹,老爹这是怎么了?居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曹家卷入此次变乱,已然不知道命运如何,难道还想再来一次?这可不是保赵家另外一个儿子上台,却是辅佐杨凌行不臣事业,曹家可是开国勋贵,而且杨凌此等枭雄,纵然有心,面上也得立足了牌坊,初为晋王,还得养望,岂能消受得了老爹这番赤裸裸的投效话语?

曹兴却没想到,杨凌比他预料中还要飞扬跋扈十倍,这番可称大逆不道的话语,杨凌没有半点惊讶神色,倒是翘起了二郎腿,手枕腿上托着下巴,饶有兴味的问道:“你对我的大业有什么用?现在我倒是觉得你们脑袋有用许多,至少汴梁城中多少人看到你们的脑袋之后就再不敢与我做对,更不必说放着你们在,我如何就能安心整理那几十万禁军了?要知道在老子营中,可是关着几十万禁军的两三百位将主,如若不死,到时候一呼百应生事,岂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曹达苦笑:“晋王殿下军威之前,还谈得上什么一呼百应?皇城之前,无一人敢于晋王相敌,便是明证,都门禁军,哪里还算得上是军伍?”接着曹达就吸口气,抬首大声道:“晋王大业,无钱不行!而朝中必然对晋王勒掯不与,而罪臣等,能为晋王生财,能让晋王顺利整理这几十万禁军!”

杨凌哈哈大笑的一声,环顾身后侍立甲士:“好大口气!”他摆出一副懒洋洋不以为意的模样,可是连曹兴都看出来杨凌其实很有兴趣,曹兴昏头昏脑的琢磨,难道老爹这一宝又押着了?曹达挺身,挤着的小眼中精光四射:“都门禁军号称数十万,实数二十万是有的,可是论实在说,无一人上得阵,经得厮杀。晋王要从中选练精兵出来,实为缘木求鱼,但是这二十万人若是遣散,又要多少钱财?若是他们生计断绝,纵然是有晋王殿下威名凌之,这些军汉仍然是要生事,有心人在勾连其中,只怕殿下其时也觉棘手,可这二十万军汉,虽然不能上阵,却是别有他用!”

“百余年来,都门禁军,早成一个大的商号,经营百业,诸将分操之,二十万军汉奔走供役,有营建者,有车船务者,有磨米面榨油者,有经营南北货者,有把持市易运营正店者,三瓦两舍赌坊酒肆,也多有禁军产业,打铁银炉印书织造,甚或运水清粪,就没有军将不插手的事业,就没有军汉不能做的事业!然则此前产业全为诸军将所把持,军汉但得朝给月粮,奔忙诸业之中,罪臣等算是厚道,每月还计給些报酬,有些贪狠军将,除朝廷月粮之外,分文不与!”

“如许事业,遍布汴梁乃至大宋十余路,每年所得,何止千万贯?无非都是流入军将手中,及禁中朝中相关人等囊内,若是殿下能将这些产业尽数掌握在手中,将军汉转为民籍,计劳给酬,则何愁二十万军汉不得安置,则何愁每年不得数百万贯之大利?罪臣不才,愿为殿下效力,尽心竭力,为殿下分忧!”

曹达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这两天两夜他本来就是元气亏耗甚剧,说到最后已然是连呼带喘,可仍然目光炯炯,死死盯着神色不动的杨凌,这一番效力之心之诚,简直石人都要动容!

杨凌静静的听完曹达这番话,摸了摸自己下巴,并没有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军帐中只能听见曹达呼呼喘息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凌才冷淡的道:“大宋上下,谁都知道都门禁军是毒瘤,既然这二十万人如你言可以轻易安顿下来,怎么就没人去做?”

曹达苦笑:“实数二十万,军册上五十万亦不止,每年接近三千万贯的军饷,几百万石的粮米,还有多少军资器械,这么大的利益,谁舍得放手?谁又敢去动?不怕粉身碎骨么?”

杨凌冷笑:“怎么我就做得?”

曹达仍然苦笑:“大宋此前岂有晋王?”

杨凌哈哈一笑。大宋此前的确没有如他一般行拥立事,握强军,囚太上,挟天子,领枢密,镇两路,掌财计,封一字并肩王的权臣,当一朝一代已然沉疴难挽的时侯,或者就此灭亡,或者另起炉灶,或者就是有一人跨越千年而来,在局外打破这一切!

杨凌点点曹家父子:“设座,上饮子。”

几名甲士顿时应命入内,设了两张胡床——也就是马扎。再端上了两碗饮子,南关大营一切草创,饮子也是盛在木碗当中,更不是有什么名贵材料,可是曹家父子捧着,比龙肝凤胆还觉得宝贵些,胡床上挨了半个屁股坐下,难道真从死地当中跳出来了?

杨凌看着两人,心思转动,曹兴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就是禁军事禁军了,一下就点醒了他,汴梁禁军将门,本来就有如一个巨大的产业集团,将这个产业集团若是全盘接收下来,如何安顿不了几十万遣散的禁军?

此前没人敢动这块大蛋糕,可他杨凌现在还怕什么?他自己来,当然是无法接手这么大一份产业的,必须要用原来禁军军将,杀人从来都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为此饶一些人活命也没什么。他来南关大营,就是想找出些可用之人效力。

最好的人选自然就是打过交道的那些共同经营贸市的军将,一路上杨凌还在寻思,该怎样以威加之。以势凌之,以利诱之,让选出来的人尽心竭力将这事情办好,将禁军产业尽可能的全盘接下来。却没想到,自己虽然根基还浅,可声势已然初成,已然是大宋一支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了,自然有明眼人想着投效!

曹达这老头,看来给他拔得头筹了,看曹家父子捧着饮子要喝不喝的一副惶恐谨慎的模样,杨凌淡淡问道:“若是让你主事,你能将禁军产业全盘接下来?能将那么多军汉安抚好?”

曹达忙不迭的放下饮子,又翻身拜倒,曹兴看看老爹,跟着也瘟头瘟脑的拜倒在地,“殿下面前,俺不敢说虚话,俺一人自然是不成的,还需有些熟悉各处产业内情之人帮衬,二则就是现在多少人还来不及想到此处,等到人心稍定,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向此间伸手了,那些大头巾辈,在阿堵物面前,可也是心狠手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