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将出(五)(1/1)

军汉们不能明白将这般感觉说出来,可总有这般朦胧体认,就算自家不明白,石三郎等与大家一样出身,义气深重,深孚重望的奢遮汉子都毫不犹豫的投效于杨大人麾下,大家还有什么好迟疑的?难道一生就过这种艰难挣扎求生的日子么?

风潮如此,石三郎等拜伏之后,当下就是人人景从,杨凌带领甲士,自顾自的直奔皇城方向而去,他们这里却是不能这样拔腿就走,汤怀等人还藏在石三郎等身后,也要将这里事情收尾。

几名混杂其间的禁军军将都被当场拿下,这个时侯这些禁军军将如何还不知道在杨凌的势力版图当中,没有他们这干人等的存在,而且今夜乱事,也必然会找出些替罪羊出来,自从他们被今夜乱事卷进来之后,这替罪羊的身份,舍他们都门禁军将门团体其谁?

其时万夫归心,他们孤伶伶的几个人,又能做得什么?只得一个个心丧若死的束手就擒,只求定乱之后,杨凌能高抬贵手,将来权位富贵就不必想了,只要能全家就算是上上大吉。石三郎等就在汤怀的指点下,招呼着最为心腹的儿郎,匆匆编伍,就紧紧向杨凌方向追去,到了此时,再不在这位杨大人面前挣功劳,还等到什么时侯?

除了石三郎等招呼得动的心腹外,其他拱卫禁军出身的军汉,这个时侯也自发编伍,又跟上了石三郎他们,哪怕是岁数大了,或者家累重,不想入神策军的军汉们,也次第跟了上去,那些在册禁军,积极程度不下于前拱卫禁军的军汉们,眼瞧着都门这么多禁军不知道结果如何,要是能在这杨大人面前甚或他身边人面前讨一个出身,岂不也是一条出路?就是没这份进取之心,今夜这场前所未有的都门变乱到了此刻,岂能不将这最后的热闹看到底?

大家都要看着。,这位经历就是活生生一部传奇的杨凌,最后是怎样收拾局面,权倾天下的!饶是汤怀石三郎等竭力布置张罗一切,丝毫未曾耽搁的就追了上去。后面陆续赶上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火光如龙,拉出了好长一条去,在马前街和皇城之间翻卷跃动。

等汤怀石三郎等终于赶及,杨凌已然矫诏完毕,立马甲士之前,下了最后平乱号令!而五百甲士,虎吼暴诺一声,催动胯下座骑,转瞬之间就从向两翼延伸的横阵,变成了披坚执锐马踏万军的锥形阵,无数马蹄起伏敲击着皇城外广场的青石地面,重重的直入所有人的心底!

这些经过精心调教的甲骑,临阵之际,就开始兴奋暴躁起来,长长的嘶鸣声不时在队列当中响起,一匹匹战马扬首奋蹄,在马面甲之下喷吐着长长的白气。

皇城外广场虽大,可这五百甲士距离黑压压的乱军大队不过也就七八十步的距离,就在这不算大的范围之内,这些重甲骑士已然完成了队形变幻,向前奔行了几十步就将速度提起不少,无数军刃在马前伸出,这些完全由钢铁包裹起来的杀戮机器,就要撞入眼前无边无际也似的人潮当中,而这甲士组成的锥形阵之锋芒,就直直指向太子旗号所在之处!

数万禁军军汉,连同多少禁军军将,旧党士大夫,东宫宿卫班直,还有赵桓本人,就呆呆的看着随杨凌一声号令,这五百甲士就顺畅的运转起来,未曾稍有停顿预备,就这般杀气腾腾的冲撞而来。

在数万人布满的皇城外广场中,这五百甲士组成的队伍只是占据了不大的一块,比起数万乱军组成的乱哄哄的队伍,根本不在同一个等级上,但是随之而来的凶厉气势,数万人当之,就只觉得,在下一刻,他们就要没顶!

宇文虚中离杨凌队伍,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这些具装甲骑也未曾理他,铁甲洪流只是在他身边滚滚而过,宇文虚中也没半点反应,只是认真的看着立马在后,漠然看着眼前所发生一切的杨凌,自己所熟悉的大宋,在今夜之后,就不再存在了么?

就是这杨凌,将独掌天下权柄,哪怕天家,也是在他指掌当中?虽然大宋还有庞大的禁军团体,还有庞大的士大夫官僚体系,还有外镇如西军等强大的实力派,杨凌今后的道路,远不是一帆风顺,可不知道为什么,宇文虚中就觉得,这些看似庞然大物的存在,在这个早生华发,面目英挺,腰背笔直如剑的年轻权臣面前,最后的命运,也不会比今夜的赵桓赵佶好到哪里去……

煌煌大宋,究竟是从什么时侯开始,已然渐渐变得虚有其表,其实不堪一击了?这是谁的错?是谁的错?而在厮杀之中脱引而出的杨凌,又是如何发现大宋真实面目的?自己有匡扶天下之志,有深厚的学识,有聪明机变之才,难道今夜之后,就再无用武之地了么?

男儿大丈夫,既然若此,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在铁蹄轰鸣,在这场大宋历史上空前未有的惊变之夜当中,一向积极奋发,敢于任事的宇文学士,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在宇文虚中出神之际,石三郎等气喘吁吁的赶到,入眼之处,就是这般惊人场面,人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看着火光当中,甲士奔腾的队伍之后,傲然勒马独立的杨凌背影,此时此刻,再无人说得出一句话来,而石三郎他们也终于明白,他们选择追随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汤怀吸口气,拔出腰间佩剑,对石三郎说了一句:“俺去了,石秀,你踏实跟随大人,必不屈了你。”

石三郎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句:“俺也去行!”

直到这个时候,似乎大多数杨凌亲卫才稍稍接纳了这个归附不久的石三郎,战阵厮杀的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勇气,而石秀也不负所望,在日后女真南下的大战之中,每逢战事身先士卒,博得了一个拼命三郎的名号,此处按下,暂且不表。

汤怀对着石秀一笑:“如此对手,俺们这些大人身边黑云亲卫足矣,三郎,你还要好好历练,大战临前只要莫畏死,因为大人总在俺们身前!”

就在两人对谈这几句话之际,数万乱军,突然就爆发出一声惊惶到了极处的呼喊声!这喊声之大,眼前巍峨的皇城城墙似乎都动摇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崩塌!在黑云都具装甲骑还未曾踏入阵中的时侯,数万人就已经骚动开来,前面的人弃下器械,转头就望后跑,后面的人也不遑多让,也是拼命朝后面的人群里面钻。

心思快的,却是拼尽全力就朝两边散开,每人口中呼喊的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了,只是从胸腔当中挤出,恐惧到了万分的吼叫,汤怀再不停留,猛的一踢马腹,已经飞也似的卷上去。经过杨凌之际就大呼道:“大人,俺去了!”

杨凌并未转头,仍然只是立马挺腰,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只有寥寥几名甲士,在他身后七八步,看着赵佶与梁师成两人,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竟无一人,而在今夜,整个汴梁,又有谁够格与他并肩?数万乱军,已经在惊呼乱叫声中彻底崩溃了,装甲铁骑并不算是冷兵器时代无敌的存在,使用也有诸多限制,甚或可以说是性价比颇为不合算的一个兵种,可是今夜在汴梁城中,却有最大的威慑力,这等铁罐头也似的存在,枪扎不进,刀砍不透,最有效的应对方法,就是结成阵列,以强弓硬弩射之,杂以敢战勇士,挺长刀大斧,突前砍斫马足,将他们从马上掀下来。

可是这就需要精利的器械,需要在军阵当中面对具装甲骑惊人气势站得住脚的精兵,还需要敢于突前冒死博之的长兵死士,使用重骑兵的时侯,当然也有应对这些坚强阵列的方法,比如尽可能的集中兵力,将甲骑拴连。还要以其他兵种配合,远程兵压制对方火力,步卒轻骑在两翼牵制等等,哪怕冷兵器时代,一场会战也是体系对抗,对抗重骑从来都是要付出惨重的损失,需要真正号令森严,军伍整肃,装备精良的强兵。

但重骑根本缺陷就在于花费太大,一场胜利的战事下来也是损耗惨重,使用起来也不灵活,从来都只能集中使用,对于地形的要求也相当高,使之在战事规模一向巨大的东亚,很难成为主流兵种,今夜这数万乱军,又占着哪一条了?

无号令,无约束,无披甲,无军中器械,更无胆色勇气,对着这气势惊人的具装甲骑,丝毫没有抗手的能力,在这五百具装甲骑一旦冲起来,反应过来,也只有呼号溃散一途!几万人的崩溃,这场面之惊心动魄处,远过今夜的任何时侯。

惨呼之声,响彻云霄,无数人卷成一团,四下冲撞,互相践踏,这个时侯身在其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想快点逃出这个即将变成修罗场的所在,什么功名富贵,什么拥立定策,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求在这些人马俱都披甲的凶神面前,将自家性命挣扎出来!

呼号之声,比今夜任何时侯都高了十倍,更平添了凄惶惊惧到了万分的意味,从每个身在其中的乱军胸腔里挤出,回荡翻卷,笼罩汴梁,这座此时世界上的第一大城,再没有往日繁华富丽雍容的气度,只是在这惊呼惨叫之声中颤抖!

无数火把都被丢弃,为人踩过,火星蓬然四溅,有人头发衣衫都着火了,却也顾不得,只是想着逃命,不知道多少人被践踏于地,无数双脚顿时就踩了上去,有些实在逃不及的人,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管下一刻马蹄是不是就踏了上来,昏头昏脑的跪倒在地,大哭乞命,磕头如捣蒜一般。

这就是都门禁军,是开国时侯赵匡胤承自后周的百战精兵,是用来震慑讨伐天下不臣的全部依托,百数十年来,就为大宋自家摧残成这般模样,坐拥天下竭力供养,却不能面对胡骑发一矢,当国难之际,这号称几十万的禁军,女真未至就溃于黄河边。

第一次女真围城不敢上城墙抵抗,去援太原又不经一战便是惊溃,让小种率领的西军菁华全军覆没,坑友军坑得毫不犹豫,女真第二次围城的时侯,仍然无一人敢战,逼得大宋绝望当中只能依靠郭京的六丁六甲神兵,女真破汴梁,唯乞命跪受刃而已,为胡虏所虐杀,都不敢做丝毫反抗,都是汉家男儿,最后却是这般庸懦,不仅不能扬汉家之威于绝域穷塞,就连汉家女儿也不能保护,谁之过?谁之过?

大宋天下既为君王与士大夫共治,数十万禁军既由这些将门世代统帅,则何辞其咎!鬓边于今夜如霜的杨凌,终于再无半点情绪波荡,只是淡然的看着今夜这场自己一手掀起的乱事,以这般结局收尾。

无论如何,我心如一。

你们不成,那就我来。

跨越千年,正是为此。

五百甲士如一把锋锐凌人的尖刀,直直杀入大队人群当中,在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撞飞,又有多少人被踏于马蹄之下,甚或没有人能稍稍结阵阻挡这些甲骑一下,只是拼命的向着四下逃散,只要离这些凶神远一些,更不必说,还有藏伏其间的黑云都亲卫在四下扬声大呼:“事败矣!事败矣!俺们军汉,脱身也罢,圣人只罪倡乱军将!”

这样的喊声在四下响起,更没有半个军汉会在此刻为太子,为诸军将效死,兔子是大家的孙子,只恨爹娘少给自家两条腿,黑云都甲骑锋尖之前,只是短短一瞬,就再无半点人站立阻挡,就算没有逃开,也是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将太子旗号,连同那些簇拥着太子的文臣军将,全部暴露无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