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杀破狼(十)(1/1)

这些拣选出来,在都门禁军当中,难得的几万还愿意练打仗的军汉和小武官却得上司军将告知,他们军籍,早就在原来编制当中革除了……

遣退手续糊里糊涂,一文没有要闹事,自然有各级军将层层压下来几十万人对几万人,不用说,还有多少游手破落户威胁他们家里人,这口气只能忍下,去寻些散工度日,这石三郎就在南船市禁军某处车船务底下,当了一个搬运货物的工头。带着百十名同样遭际的弟兄,苦挨度日,还好石三郎算是一个泼汉子,真到绝处也能将出命来拼了,他们这些人团在一起,还算有口饭吃,不少从拱卫禁军退出来的军汉,麦儿卖的有,倒于沟壑的有,现在日子,还不如石三郎他们远甚。

杨凌和汤怀都静静的听着石三郎述说,杨凌神不动,只是冷着脸,汤怀脸上却显了义愤与不忍复杂的神眼,而石三郎却不以为然,象是在说着别人事一般,平平淡淡的。

杨凌和汤怀对望一眼,汤怀眼中怒意勃发,一副强自按捺的模样,杨凌也是眼神冰冷。

都门禁军将世家,早就烂得彻底,什么军伍废弛,什么从不训练,什么吃空占役,这些都是百余年来大家看惯的寻常事,饶是大家对都门禁军将世家期望已经如此之低了,但是在拱卫禁军事上,这些都门禁军将世家,还是一再突破底线,这无下限的程度,简直是强到突破天际了。

杨凌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从坐粜事着手得了三百万贯一副就此收手的模样,禁军将世家松了一口气,觉得杨凌还算识相虽然痛,还不至于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本来他们都做好准备,要是杨凌敢去查什么吃空占役,裁汰空额,缩减合并营头,动摇整个禁军组织体制的事情,大家就和他拼了,不过后来事态发展表明,杨凌胆子还没那么大。

整理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这么大的一个名义,看起来风不生水不起的就要滑过去了。

他们再也没有想到,杨凌却根本没有息事宁人,见好就收的打算而是准备揭开拱卫禁军事这个盖子,他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

石三郎说完自身经历,略略有些忐忑的站在那里,他也算是走南闯北,经历颇多的江湖汉子了这个时侯哪能不明白自己被汤郎君挟到这里来,肯定不是为了这两千贯欠债,杨大人是汴梁的财神,为天子应奉,手中资财号称可以敌国,为区区两千贯就亲身来见他这等小人物,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是有什么事要用到他这个半辈子倒霉的前小军官,现在的江湖汉子了。

他心中有丝动,能和这等大人物沾上关系,少不得就有相当好处,这等财神,整个汴梁的高大族都想从他手里多上几文,他这般人,就是往日里最有雄心壮志的美梦,也不敢设想自己能站在杨凌面前。

但是心里面也有恐惧,杨凌财雄势大,现在又是汴梁红人想做什么事情,歪歪嘴就有人办了,却将他隐秘的架至此处,还不知道是怎样惊人的行事,自己和百十个兄弟,苦哈哈的汉子,码头斗殴还算得威风八面,在这等大人物行事卷起的风当中,连只小蚂蚁都算不上,别人眨眨眼睛,他们就得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石三郎蛋疼的纠结了,又盼着杨凌说出要用他石三郎的话,又有些不敢听,杨凌看看这显得有些焦躁不宁的汉子,淡淡开口:“想发财么?”

石三郎一震:“想”

杨凌又问:“想再得官身么?”

石三郎苦笑:“如何不想?”

杨凌继续追问:“想娶个正经人家的小娘,给你生个儿子,从此传宗接代,延续你陈家香火么?”

石三郎笑意苦,他爹娘死得早,他虽然早早袭职在禁军当中,但是日子一向在闹穷,也没什么长辈给他张罗成亲的事情,后来入选拱卫禁军,最后再流落江湖,这事就不必提了,汴梁作为首都,就是小民百姓眼界都是高的,养出个小娘出来,哪怕去学分茶切脍,每月都有收入,夫家没有宅子,没有点家当,绝不会轻易下嫁的。

石三郎现在哪里谈得上这个?憋得急了,攒个几贯辛苦钱,也都扔到了半掩子那里,说起来也是可怜,就是半掩子的要从良,也不会选他们这些车船务底下,在码头搬运重物的小工,哪怕是小工头目也是一样。

石三郎家里现在就他一个,有时午夜辗转,也怕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祖宗香火,自己存在的痕迹,从此就在这世上再无踪影,在最重家族,最重宗法的这个时代,这才是石三郎最担心的事情。

他定定的看着杨凌,而杨凌不过冷淡的一笑:“为我行事,我保你可以传家,稍有些声光的家族自然不必提,小户百姓的周正儿,你看中哪个,你便能风风光光的娶哪个,要是兴致高身体强,想纳妾收婢,也都是小事生不生得出儿子,就是你自家的事情了。”

石三郎只觉热血涌上了头顶,他们这些当日被选为拱卫禁军的军汉可称为汴梁这十年来最倒霉的一个团体,现在散落江湖,都是烂命一条只觉得前路无望,一天当两晌的瞎子,现在却有这么一个贵人出现在他面前,横竖都是烂命一条,有何舍不得的?

他重重喘了两口粗气,重重拜倒:“使君在上,俺们这百十条汉子,都能泼出命不管使君有何驱策,俺们只索奉命行事便罢就是杀人放火,俺们也是做得来的。”

杨凌扯扯嘴角就算是笑了,却不马上对他吩咐有什么差遣,转头都汤怀吩咐:“先带他下去,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再让他将上几贯钱,将弟兄们召集起来,办场齐心酒收拢了人心,再让他来寻我说话要是连手底下人心都聚拢不齐,也就不必再带来见我了。”

汤怀答应一声,招呼貂帽都亲卫将石三郎带下去石三郎又胡了磕了两个头,满心忐忑的起身,就要随貂帽都亲卫下去现在他还觉得自己在云里雾里,一颗心纷,半点头绪也理不出来。

临出的时侯,杨凌又平淡的招呼了一声:“石三郎!”

石三郎站定回头,疑疑的发问:“大人,又有何事吩咐小人?”

杨凌深深看了他一眼,神不动,轻轻道:“我选你这等人行事效力,倒有大半,是因为你们曾经主动应募拱卫禁军,还愿意为这个大宋打仗大宋这般待你们,并不公平,杨某人是从军中厮杀出来,才到了今日地位的你们这些还愿意打仗,愿意舍命军汉遭遇的不公,别人不管,我来管……大宋欠你们一个代,别人不给,我给。”

石三郎呆呆站在那里,如遭雷击半生流落,绝大委屈让这些前军汉,心早就死了,就是市井百姓,说起他们遭际也多半当作笑话,在那些贵人们看来,他们就连鞋底的尘土都比不上只有现在这位挟北地风霜而入汴梁的杨大人,才说了一句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用财货名利驱策人效力转变为让人甘心从命出力,甚而尽死力,有的时候真的是一句话。

石三郎再度拜倒,砰砰的碰着响头:“大人,说掏心窝子的话,俺们也不是主动应募的,无非是别人可以不去,俺们这些全无路的军汉,只有硬着头皮去了,但是也真是做好准备,一旦要上阵,也壮着胆子去打上一场的,谁让别人有家有业,俺们要得功名富贵,只能靠命去博?这大宋实在待俺们不公,实在待俺们不公,别人看俺们就是笑话,俺们也是五尺高,有气力有骨头的汉子愿意卖命,这大宋,这朝廷却不肯要。”

他吸口气忍住眼泪朝下掉,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只要大人为俺们讨回这场公道,俺们这些汉子一条烂命,都是大人的。”石三郎去后半晌,杨凌还默然坐在这间小屋当中,汤怀在他身后立半晌,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朝廷,这大宋……大人,当真拉拔这些苦命汉子一把罢。”

杨凌点点头:“这是自然,我说了要管,自然管到底这潭水,真当老子不能搅动?”这些日子,在赵佶面前赔笑脸,和禁军军将周旋,在汴梁城中装出一副知进退守规矩的样子实在把他憋得够呛,心中也有些焦躁,这个大宋中枢汴梁,已经腐臭得不堪闻问了,偏偏外面还点缀着一派最为富贵悠游的景象,却不知道,北地风霜,就要呼啸而下,自己时间不多了,也幸好自己蛰伏的时间,也总算快要结束了,就要开始振洗刷这所有一切,也许在一场场让人惊心动魄的惊雷闪电当中,这本该走向灭亡终结的一个时代,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

这声骂出来,让杨凌着实有些念头通达的感觉,不过自己这一处的布局,单单指望这帮倒霉军汉,那是不成的还要着落在一些有点力量的人身上,自己唯恐闹得不够大,也唯恐不能将这汴梁中所有势力,都牵扯进来。

……

艮岳行云当中,此刻正有一行人穿行在江南运来的奇花异石之间,此刻虽然已经算是初冬,可不知道禁中照料之人用了什么法子,园中花木仍然还有些绿意流水淙淙绕行其间,溅在石上,叮咚有声宛若江南春日景象。

内宦宫女,身着锦装,到处侍立随时等候上前伺候几位禁中有头面的大内宦,是满面堆笑,亦步亦趋的跟在这行人身后。

这一行人中,信步走在最前面,身着一身道袍,戴着羽冠飘飘若神仙中人的,正是当今道君皇帝赵佶了,今日跟在他身后,游这艮岳行云的,一个是嘉王赵楷,而另一个满脸谄媚之色,笑得六颗白牙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就是汴梁近来最红的进幸臣杨凌杨大人了。

赵佶也不挑具体方向,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走着开口说话,语气也是轻描淡写:“杨卿,朕这园子如何?”

杨凌赶紧笑笑:“天上宫阙……难得的是此刻仍有绿意,不知道有什么妙法,臣倒想腆颜向圣人讨教一二,这妙法经臣手中卖出去,多少也能生发一笔。”

赵佶呵呵一笑,回头点着杨凌鼻子:“杨卿真是一心想为桑弘羊么?这常绿之法,朕也不是很清楚,许是就是让地气热一些,耗费颇大,这道理多有人知道这上面,就别指望了……杨卿也是大臣了,就不必口口声声言利了罢?”

杨凌心里面撇撇嘴,老子不言利,你这些日子能过得这么滋润?道官的道禄又开始发了,一些宫观也趁着冬天开始翻修,现在还有风声说,艮岳最后收工的时侯因为江南方腊之乱发生,颇有些草草了事,在赵佶心中有些余憾现在手头松动了一些,又想将艮岳中缺憾未善之处弥补起来,只是虑着风评,还未曾下定决心。

今日召杨凌至艮岳陪着他游园,已经有某位很有面子的中官在事前向杨凌隐晦示意了,要是圣人在这上面露出口风探询,你这应奉天家内库之人,可得尽力凑趣,这可是咱家对你的关顾一旦艮岳再行大工,钱财自然是你筹集,禁中诸人得了好处,也对你有所分润。

杨凌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还慷慨的拍胸脯,禁中诸位陪着圣人苦了这么许久,还对我谈什么好处?都是我杨某人的本份,在中官内使团体当中,除了梁师成和他的心腹,杨凌名声好得很,无非就是用钱开路。

当然这些没鸡鸡之辈,也出过一些胸有大志,操行甚佳之辈单单大宋,就出过太监名将秦翰,性格温良恭谦,诚以待人,清寒自持又能领军作战,赏罚公平,身先士卒战毕归来,仍然是禁中一个恂恂然少言寡语的老太监,身平临战负创七十余处,到老宿疾发作,终夜辗转难以成眠,多少有鸡鸡的文臣士大夫都比不上,远远不如,至于当太监当到长胡子的童贯,那就等而下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