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岂曰无衣·其六(1/1)

老军医背后渗出一身冷汗,平日里虽然大将军一直都十分威严,只是今日这笑容看起来分外吓人。

“啊,我想起我熬得药就要好了,这就去端过来!”说着,老军医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了。

虚青走到窗边,小男孩被带回来之后,便被火头军打理干净了,他此时穿着一身成人尺寸的里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虚青,眼中满是天真无邪。虚青浅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柔软干净的头发毛茸茸的。

“你就是叔叔爷爷们说的大将军吗?”小孩的声音软糯,大约是刚发过高烧的缘故,声音略微有些喑哑。

虚青半蹲下来,视线与他齐平,而后道:“我就是他们说的大将军。”裴凯风眼神微动,却默默低下了头。

话音刚落,小孩儿拉住虚青的一截衣袖:“大将军,他们都说你很厉害,你能不能把那些坏人从我们家赶出去!还有我爹娘!他们都被坏人抓走了!”说着,小孩儿从被子里爬出来,泪眼汪汪地望着虚青。

看来这孩子在裴凯风救回来之前,便已经昏迷不醒了。想起他那已经死于剑锋之下的母亲,虚青转而言道:“你先把病养好了,养好之后大将军给你买糖葫芦!”

小孩儿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说完又犹豫道,“可是爹娘怎么办,我可不可以要爹娘,不要糖葫芦?”

虚青笑着又揉了揉他的头,眼神十分友善地看着躲在一边的吴集。

吴集偷觑了一眼文霁风,没办法才上前苦着脸哄孩子道:“放心,糖葫芦会有的,爹娘也会回来的。”虚青满意地点点头。

“师弟,你来给这孩子看看?”虚青转头对身后的文霁风道。

虚青心思敏锐,方才老军医同吴集的话虽然只有半截,却让他忽然醒悟了一件事: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将军府的这些亲兵们,对师弟的态度有些诡异。

文霁风点头,重新躲到一旁不想被虚青注意到的吴集暗自腹诽,昨夜还看到大将军同裴将军卿卿我我,若是将军对这个道长信任的模样被别人瞧了去,他赢回来的二两银子定然会输回去。

文霁风还未靠近两步,床上被吴集哄得破涕为笑的孩子,便萎缩地朝后边躲了躲。

文霁风皱眉,虚青开口哄道:“别怕,这位道长叔叔替你瞧瞧。”

小孩忽然嚎啕大哭,屋内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俱是一惊。四个大男人虽然俱是风里来雪里去的,却都没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面前的孩子,为何这么喜怒无常。

一番眼神交流过后,还是吴集上前哄孩子。这回别说糖葫芦了,爹娘都不顶用。小孩就是指着师弟啼哭不止。

虚青往文霁风身边靠了靠,低声询问道:“师弟,你莫不是乘他昏睡的时候,掐了他?”

文霁风难得对师兄翻了个白眼,小孩的哭声有些恼人,文霁风揉了揉额角,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暴戾。

“吵死了。”文霁风冷冷地吐了一句,“我在门外等师兄。”

文霁风的脚步颇快,也不知是不当心还是故意,撞了裴凯风一下。吴集头疼地哄着孩子,心里却碎碎念道,这冷面道长哪有咱们裴将军贴心,上得战场,入得书房。

虚青想跟上去,只是看着还在哭的孩子,总不能丢下不管,连裴凯风都冷着脸上去哄孩子了。

也不知是文霁风离开的缘故,还是裴凯风几句僵硬的“别哭了”起了作用,孩子打着嗝安静了下来。去拿药拿了一炷香的军医小跑着就进来,瞧见小孩哭得发红的脸,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高烧才退下去,谁让你们吓哭他的!”老军医虽然平日里为老不尊,喜欢同将士们吹嘘犯贫,医治病人事却十分严谨端正。

虚青摸了摸鼻子没应声,没想到师弟生的这么俊俏的脸,在孩子眼中却如同地狱修罗么。

吴集给老军医使了个眼色,老军医看到虚青默不作声,轻咳了两声道:“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虚青扬扬眉,长叹了一口气道:“军医,这哀怨愁苦的诗从你这个糟老头子嘴里说出来,还是少了几分意境。”满意地看到军医噎了一下,虚青继续说道,“满目青山,我却知道自己要登顶的是哪一座高峰,不劳您操心了。这孩子还请您仔细照料。”说完便转身而走。

老军医被噎得无言以对,虚青便轻轻松松地做了甩手掌柜。出了门,文霁风等在院中,寒风凛冽,师弟的脸色有些苍白。虚青笑着走到他身边道:“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莫不是那小子将风寒传染给你了?”

文霁风摇摇头,沉吟片刻道:“师兄,我总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同寻常。”

虚青回忆了一会方才那孩子的举止,那双黑色的眸子漂亮得深不见底。如安抚孩童那般,虚青也抚了抚师弟的头,师弟打理得规整的头发硬是被他揉出了一缕碎发。

文霁风偏过头,耳根红了一片。

虚青轻笑道:“师弟不必这么担忧么,不过一个孩子罢了。”文霁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以作答。只是眸色却深了几分,这孩子果真如师兄的语调这么简单轻易吗?

有了军务在身的虚青,自然没法如从前那样,同师弟形影不离。他自然也不知道,文霁风不过是随处走走,熟悉坤城中的状况,便受了不少窥视和冷眼。只是师弟回将军府时恍惚的眉眼,入了虚青的眼中。

虚青没有多问,状若寻常地同师弟说笑,邀功似的说道:“师弟不知道,府中厨子炖的羊肉汤最是美味,我特地留了一大碗下来。”

文霁风有些僵硬得笑道:“多谢师兄。”而后便继续往前走。只是等他走出一丈开外,才发现师兄说完话后,并未跟上来。

“师兄?”文霁风语带询问。

虚青无奈笑道:“师弟莫不是觉得我不信你?”文霁风一怔。

虚青轻叹了一声,果然是如此,如今他们二人落在这环境里无处可依,师弟才会为了装作无事,硬是挤出不常有的笑容给他。

“我从前便说过,师弟不必顾虑太多东西,师兄都会替你处理。”虚青难得同师弟十分认真说道。

文霁风避开师兄的眼神,问道:“这么说来,师兄发现了这孩子身上的蹊跷?”

虚青煞有介事道:“那是自然,只是有些事情还未想明白罢了,是以寻不出法子处理这孩子。”

“那孩子的真身……”文霁风皱着眉,话止于半途,叫人听不明白。

虚青扬眉问道:“真身?师弟,可是知道了别的什么?”

文霁风抿抿唇,低声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师弟既然不愿说,虚青便也不问。

“我今日觉得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师兄快去吃饭吧。”文霁风说完便匆匆转身回房。

虚青站在后边没有动,看着师弟有些慌忙的背影,总觉得师弟藏了什么秘密不愿同他说。只是师弟的直觉向来很准,或许他应当随便寻个借口,将这个孩子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虚青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作为,麻烦便接连而来。吴集匆匆送来线报,玄铁军在坤城外的两个哨岗受了伏击。来不及多做布置,将坤城布防暂时交于了吴集,虚青和裴凯风二人,一人领着一支队伍出了坤城,分头往哨岗赶去。

至于文霁风却是留在了城中,虚青偷偷将将军的虎符交给师弟,以防西戎的调虎离山之计。

文霁风端坐在床上修炼,灵力于体内运行圆满之后,文霁风收了功法吐气睁眼。

将军府内的陈设简洁,房中没有隔断,床对出便是一张四人围坐的圆桌。桌上,虚青给他留的羊肉汤已经冰凉,文霁风深呼了一口气,心口有些躁动,即便他已经运功了几个时辰,还是没能压抑下去。

拉起袖口,文霁风神色清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一沉,眼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戾气。

拉开房门,透骨的寒风便吹满了文霁风的衣襟袖口,杂乱的心绪有了一瞬的平静舒缓。

今夜的月色不太明朗,隐隐显出院中站着一个人。身量不高,孩童模样的阴影,叫文霁风心中一寒。

“嘻嘻……”小孩子的笑声带着稚气,文霁风却同早晨那样,额角开始抽痛起来,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一直沉寂着的东西,如困笼之兽想要挣扎冲出。

“九婴。”文霁风抽出了背后的剑,轻喝一声,便朝着黑影冲过去。

长剑刺穿了孩童的心口,男孩低头看一眼透心而过的长剑,带着稚气同文霁风道:“原来你知道我的身份啊。”

仿佛丝毫不觉得疼,男孩露出一个笑容,落在文霁风眼中,显出几分阴森。

“你是不是很想杀我?你一定在想,乘着你师兄不在的时候将我处理了,你便能一直掩藏你的秘密了是不是?”孩童漆黑的眸子带着昭然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