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麟儿(1/1)

第98章

小太监是太医院徐子行派来的。

原来是太液池上那一位今日晨起的时候有点肚子疼,朝露以防就让人去请了徐太医过来,徐子行特地遣了一个小太监过来长乐宫说一声,结果祈舜一听见“太液池上来人说那位贵人今早肚子疼……”就大惊失色的跑出去了,连下半句话都没来得及听见,玄澜无奈,只能匆匆跟上去。

弄得小太监还在那里抓耳挠腮:不是说陛下最宠爱太液池上那位娘娘吗?陛下还没多少反应,王爷这么着急干什么?

玄澜横了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啥都不敢想了,噗通就跪下请罪。玄澜在匆匆追上去的间隙还有闲心在想,这孩子还没生出来,阿舜就这么在意……那孩子要是生出来了呢?

他眉毛一挑,眉头皱起来,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皇帝陛下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待到祈舜赶到太液池上未央宫,方才知道自己可能闹了个乌龙。那女人被安置在未央宫上一个偏僻的宫殿,主殿还是他当初离开时候的模样,朝露领着人天天打扫。徐子行无奈的和他解释,说那位小姐并无大碍,弄得他尴尬的很,玄澜正好也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和身后的徐子行一前一后眼神夹击,并且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瞬间同步。

祈舜立时就怒了,一转身,拐进了未央宫的主殿,等他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就已经摆着那张在记忆中不那么美好的大床了……

祈舜转身,玄澜笑眯眯的看着他,“皇叔是在这里等朕吗?”

祈舜,“……”

祈舜走过去,拍拍皇帝的脸,笑了,“别忘了你前两日刚同皇叔说过什么。”

说完就潇洒的错开皇帝,踏出宫殿大门,直接一跃到了汉白玉的栏杆上,足尖轻点水面,白色衣袂翻扬,转眼间就已经在太液池对岸了。

——是某人自己说这几个月不碰他的啊!

留下皇帝一人在原地脸色黑成浆糊。

“陛下。”徐子行在宫殿门口叫他。

皇帝微抬下巴,示意他说话。

被迫成为妇科大夫的外科大夫徐子行硬着头皮说,“启禀陛下,贵人的产期在即,但胎位依旧不正,分娩时怕是会有变数,微臣一人……实在力有不怠。”

实际上徐太医的内心是在咆哮的——微臣一个学外科的陛下你逼着我内外兼修也就算了!还要让我兼职妇科圣手!陛下你实在太高看微臣了!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力有不怠?”,徐子行心里一紧,一下子又后悔了,生怕皇帝下一句就说,“……你太医院院正一职,是否也力有不怠了?”

幸好并没有,玄澜漫不经心到道,“那便把张院判叫来帮你好了。”

“……也正好,他的年纪也差不多该告老了。”

张院判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宗的妇科圣手,本身就年纪大了又慈眉善目的,后宫里头“妇女之友”第一个就选他。唯一有一个缺点——骨头太软,所以混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徐子行一个毛头小子爬到了头上。

皇上这话的意思……徐大太医又开始揣摩了,怎么像是干完这一票,就把张老头赶回家的意思啊。虽然这么干他挺开心的,但……他又不是王爷,陛下这么干肯定不是为了让他开心。

果然,皇帝又淡淡的说,“既然胎位不正……那必然会出一些意外。”

皇帝冷酷无情的说,好像他否定掉的不是一条生命,“朕要什么……你知道吧?”

徐子行咽了咽口水,声音艰涩,艰难道,“……微臣明白。”

去母留子……他一开始被召过来,就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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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过后,很快就是除夕了。宫里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皇帝陛下也不再整天冷峻着一张脸了,王爷更是笑眯眯的。除夕夜刚刚过去,大年初一,宫里头燃着炭火,上好的金丝炭无烟无尘,熏得人昏昏欲睡。祈舜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南边运来的水果,头枕在玄澜的大腿上,眼睛半闭不闭的,两人轻轻说着话。

宫里伺候的人倒是不多,玄澜见传来的声音渐渐含糊了,好笑,不轻不重的给祈舜按压着太阳穴。宫里不知何处有丝竹声响起,声音悠扬,传进宫殿里,令人心神安详。

宫殿外的脚步声突然凌乱起来,“啪啪嗒嗒”的声音听的人刺耳,伍什小跑进来,附在玄澜的耳边说,“应龙卫在殿外求见,那位……要生了。”

玄澜皱眉,扬扬下巴,示意他把人叫进来。

祈舜已经被吵醒了,眼皮子剧烈挣扎着,还是不想睁开,直到应龙卫无声无息的走进宫殿,然后在玄澜面前跪下,禀报,“回禀陛下,那位贵人……已经发动了。”

祈舜一个鲤鱼打挺就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向玄澜,结结巴巴,“……生、生了?”

玄澜给他顺毛,“皇叔不必惊慌,两位太医自三日前就已经在太液池上候着了,不会有事的……”

祈舜转身就想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把皇帝陛下拉上,“——我们快过去!”

太液池上未央殿的那一个偏殿外面,祈舜刚拉着玄澜跑过来,就被屋里头的尖叫声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身边来来往往的是端着盆子、温水、布巾的丫头,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看的祈舜触目惊心。

朝露指挥着一众大小的宫女,见祈舜站在这里,就走过来把他推走,“王爷先去歇歇吧,这才刚发动呢,女人生孩子哪个没有三四个时辰的!”

祈舜探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了自己的脖子,心里头那叫一个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女人……

玄澜在这一刻思维难得的同他神同步了,轻轻呼了一口气,迅速把祈舜拉走了:幸好皇叔不是女人……

到底不是自己的妻妾,这生的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两个人在偏殿的偏殿里等的虽然焦急,但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也没有那种初为人父的紧张。心是提着的,但还没吊到嗓子眼。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屋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由起初短促的尖叫,到后来变成撕心裂肺般的哀鸣,再到后来,声音又渐渐的小下来,嗓子已经叫哑了,只能打出低鸣的悲泣。

屋子里徐子行叹息着摇了摇头,同张老院判眼神交流了一下——现在胎儿连头都没出来,都不用陛下交代,这产妇自己能不能挺过去还是个问题。

祈舜则在廊桥出踱步,着古代女人生孩子,还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哇,古人诚不欺我。

玄澜活到二十岁也是第一次见女人生孩子,这架势让他第一时间就打消了那种“如果皇叔是女人就好了,他会封她为后,立她的孩子为太子……”的念头。

承庆帝僵硬着脸色看着被血腥气笼罩的产房,觉得真让皇叔来这么一下……不不不,他简直无法想象,幸好皇叔是男人。

从太阳正在上头道渐渐的日暮西沉,产房的门始终没有打开,整个宫殿的气氛都压抑起来,王爷坐在椅子上,看着产房门口,抿着嘴不说话了,皇帝也跟着他不说话,之偶尔听见产房内传来一声嘶哑的悲叫。太医出来求了人参,玄澜大手一挥批了千年的老参下去。有进出产房的宫人,也全部低头看路,不敢发出声音了,宫殿里弥漫着一众死一般的沉默。

玄澜把朝露叫过来,对他耳语几句,朝露脸色一白,就匆匆由走进了产房。

朝露在产妇耳边匆匆附语,“陛下口谕,此子若为麟儿,即刻立为太子——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

产妇迷迷糊糊间听见,意识又再度清醒,向朝露点头确认后一咬牙……半个时辰后,产房里终于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

婴儿被包好后先报到了他生母的面前,产妇感受到自己身下汹涌流出的血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流着泪亲亲婴儿的脸颊,然后满是渴求的看向朝露——她的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照、顾……”

朝露覆上她的手,也有不忍,“你放心,陛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日后会成为大夏的帝主。”

——这个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生父真正是谁的女人,为了儿子日后的前程,付上来自己的一条命。

朝露先把孩子抱了出来,穿戴整洁过后交由陛下抱着,王爷还是一脸严峻的看向产房门口,知道半个时辰后,两个太医出来请罪,“微臣无能,产妇血崩而亡。”

祈舜执拗严峻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玄澜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