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1)

说实话,这是叶南笙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紧张。

高考时,她头门儿考试答了一半,直接一觉睡到了考试结束铃响起,口水浸湿她答了的那半试卷。就是那样,叶南笙照样面不改色考完其余几门,且压线考进了她的第一志愿学校。

考法医证,她跑偏一刀,可她没事人似的拐个弯把刀又补回去了,那次考官因为她这份稳当持重竟给了她特别的通过。

老穆曾经说,她生闺女时,肯定是忘了把那个会紧张的小细胞塞叶南笙脑袋里了。

而现在的叶南笙可以百分百肯定的告诉她妈:老穆,我没少那个零件,你听这心跳!

她抿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龚克。龚克没躲,也回看着叶南笙。

半天,他突然一言不发的起身,走去门口。叶南笙急了,追在龚克身后喊,“喂,902,好歹我一个女孩子先张的嘴,行不行你给个话啊!”

龚克果然停住,他回头,下巴上的青开始犯紫。龚克一手扶着门框,问身后的叶南笙,“再想能想什么办法?”

“吞药上吊抹脖子,什么办法都行,总之我看上你了!”叶南笙心情急切时,说话也快。机关枪似得言语让龚克的脸柔软,他咳咳咳嗽两声,“像女土匪……”

姻缘这个东西有时候真讲求一个缘法,你如果让叶南笙说龚克到底哪里好,她支吾半天也许只说的出一个“脑子好使”。脑子好使当饭吃吗?

如果你问叶南笙,她认识龚克没多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她极有可能回答一句——脑抽筋的时候。

可那又怎样,她就是喜欢龚克了。

“土匪也成,只要你答应!”

“我考虑考虑……”

“考虑多久?”

“不久。”

“不久是多久?”

龚克拉起叶南笙的手,“穆老说你话多,现在领教了。”

小手裹在那个不算很温暖的大手里,叶南笙笑的满足,“我的其他缺点,欢迎慢慢领教!”

回去时,原本不大的会客厅竟又多了几个人。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风尘仆仆,气儿还没喘匀的警员,龚克知道,一副局促悲伤神情坐在墙角椅子上那两人,该是第一个死者,聂唯的父母了。

和前期获得的资料差不多,聂唯的父母是典型的传统中国农民,从他们身上的粗布衣服可以看出,那不是一个富裕的家庭。聂唯的父亲看上去比聂唯母亲大许多,足有六十多岁样子,布满褶皱的脸像受岁月侵染数年的山丘,沟壑起伏的。他眼睛不大,因为悲伤的情绪,眼睛呈现出一片浑浊的绛红色,看起来是哭了不少。

和男人相比,聂唯的母亲出奇的平静许多。看得出,年轻时,她该是个好看的女人,眉毛细且浅,窄窄的点在一双杏眼上,只是同样的,眼角上的细纹泄露了年龄。

龚克和叶南笙进门时,土豪金站在门口,一口一口抽着雪茄,烟雾缭绕的呛得经过的人直咳嗽。他没看叶南笙他们,因而叶南笙想呛他两句也没机会,直接被龚克拉走了,“你这脾气,是想让我再考虑考虑。”

“不要。”叶南笙斩钉截铁的快速回答,然后乖乖跟着龚克进了房间,没想到一进门就对上聂唯妈妈那双有些愤恨的眼。

“路上遇到大雪,在火车上耽搁了一天,现在才到。”负责去接聂唯父母的刑警出声解释。龚克点点头,转身向聂唯的父母,“虽然知道你们才到,但为了尽快破案,为聂唯昭雪,我想现在问你们二老几个问题。”

聂唯的父亲聂老六呆愣了一下,像在思考龚克的话,然后点头。

问询是在一间向阳的办公室里进行的,那是戴明峰临时安排给龚克的一间科长办公室。房间不大不小,一张办公桌,窗台上摆了两盆绿色开花植物,其中一盆开了花,花朵散发幽香,多少舒缓了聂唯父母的紧张情绪。

这种安排是龚克特别和戴明峰安排的。

二老坐在办公桌前的排式沙发上,眼睛低头看着瓷砖地面,只有聂老六偶尔抬眼偷瞄一眼坐他对面的龚克,被龚克发现他的小动作时,他就又马上低下头。

龚克没刻意去看他们什么,他的注意力此刻基本集中在手上一张纸上,而谈话同样也是从那张纸开始的。

那是张用铅笔写的作文,笔迹幼稚,是个小孩子写的。题目叫做《我的家ting》。

“我的家ting很穷,爸爸种地,妈妈帮忙人zhu衣服。爸爸不给我0花钱,他没钱,妈妈很凶,我烤试成ji不好时她打我,可我爱我的家ting……”

作文不长,两百字不到,拼音二十二个,错别字十一处,龚克念的费力,念完发现对面的两人都哭了,聂唯妈在默默流泪,聂老六直接是泣不成声。

“我那可怜的闺女啊……”老六说。

龚克不会安慰人,此刻,除了给他们哭泣释放的时间,龚克想不出其他。终于哭完了。

龚克说,“为了帮助破案,我要问几个问题。”

聂老六擦擦鼻涕,点头。

“聂唯每年寒暑假按时回家吗?”

“按时!”聂老六点头,“夏天家里农活重,冬天过年,丫头每年一放假都回来……”说到这时,他像又想起什么,摇摇头,“好像有年丫头夏天回来呆了没几天就回学校,说要复习……”

像拼命回忆却忆不清,聂老六拼命挠着头。似乎知道龚克要问什么,聂妈妈平静的接口,“大三暑假,她说报了个外语班,提前返校了。”

“那时候她有什么反常?”龚克起身倒了两杯茶,然后递给他们。

聂妈妈接了茶,翠绿的茶水将她的脸刻画成朦胧,连同回忆都是朦胧的。“要说唯一的反常就是她买了手机,不过小唯说是她打工赚钱买的,我就没细问。警察同志,这算反常吗?”

“后来回家手机还在吗?”

“今年回家时不在了,丫头说丢了,我还把她好一顿数落,那丫头办事牢靠,很少掉东西的,谁承想一丢就是个大件。”聂爸爸数落完,猛地想到女儿已经不再了,顿时又落寞的闭了嘴。

“她有什么你们知道的要好的朋友吗?”像是刻意强调,龚克补上一句,“男性朋友。”

夫妻俩一楞,接着竟动作一致的一起摇头。

看起来从聂家两口子嘴里问不出其他了,龚克沉吟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那个问题,“能告诉我,聂唯和万大强之间的关系吗?”

聂氏夫妇用两张铁青的脸证实了龚克的某种猜测,万大强和聂唯不止有关系,而且匪浅。

他不是和聂唯发生过关系的那个人,就是生她的那个人。

可无论两种情况里的哪种,他都禽兽不如。

下午,他坐在光线明亮的房间里,看着铺满桌面的卷宗,叶南笙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戴着副手套拿着本《医药病理学》,那是她从物证科借调出来的,书的主人正是聂唯。

龚克翻了一页,终于叹口气抬头,“叶南笙,问你个问题。物证到底在在你手上,还是在我脸上,还是存在在书到脸的这段距离间,一分钟你看了我十眼。”

“哦。”叶南笙的反应很坦然,“反正被发现了,就再看几眼。”

爱就是要明目张胆的。

叶南笙的反应突然让龚克意识到什么,他问,“是不是男女朋友都是这样,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对方?”

“当然,我费这么大劲儿让你榆木疙瘩开了窍,总不能让人占了便宜。”

“我想我知道怎么找出聂唯那个神秘男朋友了。直觉告诉我,这起案子和聂唯的男朋友脱不开关系!”

直觉也告诉叶南笙,她找了个十分不解风情的男朋友!翻个白眼,她感叹革命道路还长。

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意外跳出来摧毁原本以为的理所当然。

万微微死后第三天,屏东大学城这个月逝去的第三条生命出现了。

但和大家所恐慌预想的那样略微有些不同,这第三条人命的逝去似乎并不是因为什么吸血鬼的诅咒。

死者名叫钟言,22岁,临水医大特长班大三学生,被发现时,他就躺在自己宿舍房间的地板上,脖颈缠着几道弯曲扭转的硬皮腰带,目测死因该是窒息。

同事在围着尸体拍照取证,叶南笙来到离尸体两步远的书桌旁,用医用镊子夹起桌上摊平的一张纸。那是张揉的不很平整的纸,纸角微翘,上面写着几行字,字迹稍显凌乱,但并不妨碍辨认内容。

上面写着,“我恨聂唯,我更恨万微微,我恨那些嘲笑过我的所有人。所以我杀了他们。我想把他们那群人都杀掉,可警察看的好严,我无从下手,我累了……”

钟言会是凶手吗?

傍晚,还是那间光照条件恶劣的停尸房,叶南笙戴好塑胶手套,在查看完毕死者唇齿处有无伤痕后,拿起手术刀,第一刀从左侧耳后开始下刀,一刀一直滑至右侧耳后。

手术刀划开头皮是哧哧的声音,像撕硬纸板声,在晦暗的停尸间里,这声音很渗人。跟来录像的警员是个才从警校毕业的新人,他举着录像机的手都在颤抖,看不下去的龚克后来直接接过仪器,让警员到一旁休息。

叶南笙用电动开颅锯很容易取下了颅盖骨,和预想的一样,硬脑膜下是大面积可见充血。下刀前,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口唇牙齿完整,颈部除皮带勒痕外无其他生活反应,如果颅底再无外伤,基本可以判断皮带造成的窒息就是死因。”

下刀后,血噗的一下喷在叶南笙脸上。

结果,解剖结束,并没发现异常的叶南笙在尸检报告上只能写下了自杀成立几个字,外加鉴定科的字迹比对结果,钟言的“遗书”被鉴定是真。另外加上钟言同学的证词,证明钟言生前曾托聂唯给万微微捎过情书,被万微微拒绝后,还在同学聚会上为此事被万微微羞辱过。一时间,所有的证据指向都在说着同一句话——钟言是凶手。

但龚克显然不这么认为,然而就在他在狭窄房间里困兽犹斗似得自己转圈时,戴明峰气愤也无奈的带来一个消息——来自上方的命令,本案到此为止。

龚克气了,叶南笙第一次看他生气。

生气时的龚克,眉毛是紧紧皱着的,他眼睛通红,拳头握得紧紧的挥,“凶器还没找到,简单凭一封遗书就草草了结这个案子,他们不怕再出人命!”

“听说这事是万大强活动关系的结果,为了怕再出事,他出钱让几个没事的出国旅游去了。”夏图也愤愤不平。

龚克目光冷冷的看着远方,窗外皑皑白雪把城市装扮的干净无暇,“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正义也能讲条件了。”

口袋里电话铃急促响起,龚克接起电话,那边是个虚弱的好像幽灵声音似的人声:唔……

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