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枭雄本色(下)(1/1)

傍晚时分,一支两百人的军队赶到了东兵营,河东军除分布在各地的一些零星兵力外,主力共两万四千人,分别驻扎在两个大营,一个是东兵营,位于太原城东十里处,有军队一万五千人,由河东节度副使杨烈率领,他也是张焕从前的顶头上司;另一支军队驻扎在北兵营,约六千余人,由大同军兵马使卢千里率领,职务上卢千里从属于杨烈,但事实上两支军各自独立,杨烈也指挥不了卢千里。

这些天河东形势危急,可这两支军队却稳如泰山,丝毫不被局势所动,张家三番两次求救他们也置之不理,没有兵符,谁也调动不了这两支军队,理论上是这样。

杨烈已得到禀报,他快步走到营门口,老远便呵呵大笑,“贤侄别来无恙啊!”

杨烈约五十岁,长得豹眼虎额,行事果断迅捷,和他名字一样,整个人就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火,张焕上前一步,单膝向他跪下,抱拳道:“末将参加大将军!”

“免礼!免礼!”杨烈急忙将张焕扶起,“你已不是我的下属,用不着这般客气。”

说着,他亲热地捶了张焕肩头一拳,“你这小子,有出息了啊!”

张焕笑了笑道:“上次我派人送来的三千匹马,大将军可收到?”

“收到了,难得你还惦记着我。”杨烈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三千人没带来吗?”

张焕轻轻叹了口气,“长安已是多事之秋,军队留下保护大帅了。”

说到此,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金色令箭,在杨烈面前一举,高声道:“杨将军听令!”

杨烈一怔,立刻跪下道:“末将杨烈听从大帅军令。”

“传大帅口令,河东军从即刻起听从中郎将张焕指挥,不服者,斩!”

“末将遵令!”

杨烈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消失不见,他起身便问道:“不知张将军可带有兵符?”

“兵符就在我身上。”

他点点头便对张焕道:“请将军稍候,我派人去通知卢将军过来。”

半个时辰后,五百骑兵护卫着卢千里狂风般的赶到,卢千里皮肤黝黑,身材修长,属于那种干瘦结实型,从他干净的马靴,从他盔甲上一般长短的系带便可看出此人做事一丝不苟。

他大步走进营帐便问道:“张公子在哪里?”却一眼看见了张焕,他愣了一下,不由诧异地向杨烈看去。

张焕也微微一怔,他怎么叫自己张公子,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见杨烈向卢千里使了个眼色,卢千里立刻闭口不言,张焕心中一阵冷笑,山中无直树,世上无直人,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也不多言,从囊中取出两块兵符,兵符是一座完整的下山虎,一分为三,用黄金浇铸,底座上有四个铭文,‘河东节度’,张焕手上的是虎头和虎身,军营留的应是虎尾。

片刻,军中判官取来兵符,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兵符安装,“咔”一声轻响,三块兵符严丝合扣地成为一只完整的下山虎,张牙舞爪,显得栩栩如生,张焕又将金箭令交给了杨烈,微微笑道:“杨将军这下可以相信了吧!”

杨烈后退一步,他迅速瞥了卢千里一眼,只见卢千里有些迟疑地道:“可我们接到大帅的飞鸽传书,应是二公子前来接收兵权,怎么变成了十八郎?”

果然这杨烈留了一手,刚才不说,现在才让卢千里发难,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他想干什么?张焕脸色一沉,厉声对二人道:“河东军规,大帅不在,便以令箭和兵符为准,我只问你们,这箭和兵符可对?”

“那是指平时,可这是非常时期,既然与大帅传书不符,我们自然要慎重行事。”

卢千里毫不退让,他盯着张焕冷冷道:“事关重大,请公子稍候两日,我们以飞鸽传书再向大帅请示?”

“可是崔圆会让你等吗?裴俊会让你等吗?一两日之内,山东军和河北军就要打到太原,你还有什么时间等候?”

杨烈见两人互不相让,便站出来打圆场道:“不如这样,我们再等一日,如果二公子还是未到,我们就遵从兵符的调令,这样给大帅也有交代,二位看可好?”

“可以!”张焕一口答应。

“那你呢?”杨烈又瞥了卢千里一眼。

卢千里重重哼了一声,“悉听尊便!”他一转身便大步离开了帅帐。

杨烈一直盯着他的背景走远,眼中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随即他回头对张焕笑道:“张将军,你可知刚才我为何先不说有大帅的鸽信?”

“我也正想问大将军,刚才为何不说?”张焕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一脸正气的大将,不知他又该如何解释?

“唉!”杨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十分痛心地说道:“我早已得到密报,一个月前,崔圆屡屡派人来和卢千里碰头,只是没有证据,所以才试探他,刚才他的表现你也看见了,说白了就是不想把军权交给将军,以飞鸽传书为借口来拖延时间,我现在才敢肯定,此人必定已被崔圆收买!”

“那他为何不直接南下去投靠崔圆?”张焕有些疑虑地问道。

“你连这都要问我吗?”杨烈不满地看了一眼张焕,似乎在责怪他不肯深思,“很简单,卢千里之所以不肯南下,那是因为他肩负为山东军夺取太原的重任,若不是忌惮我,他早就公开占领了太原。”

“原来是这样,难道我一提到交权,他便那样紧张。”张焕冷冷一笑道:“既然只有一天的时间,那他今天晚上必有行动。”

“是这样,今天晚上他肯定会夺取太原,不过老夫既已知晓,岂能容他得逞。”

杨烈目光热切地盯着张焕,“如何?张将军肯不肯配合我,今晚把这根毒刺拔掉?”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兵符,等着张焕的表态。

“当然!”张焕将兵符和令箭推给了杨烈,诚恳地说道:“张焕资历尚浅,当不起如此重任,我从前是大将军的牙将,现在自然要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杨烈呵呵大笑,他重重一拍张焕的肩膀,亲热地道:“我确实没有看错人,来!咱们商量一下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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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一队骑兵在夜色中疾驰南下,半个时辰后便回到了苗家庄园,此刻,张焕的三千军已经悄悄地进入了苗家庄园,使原本广阔田庄里也显得有些拥挤。

张焕大步走进田庄,韩愈急迎上来道:“将军回来得正好,李先生已经返回,还带来了韦谔的特使。”

“我知道了,先让李先生来见我。”

张焕回到房间,他立刻写了一封信,交给一名亲兵道:“你速赶到北兵营,把此信交给卢千里。”

亲兵接了信,立刻上马飞驰而去,这时,李泌匆匆赶来,他一进门便道:“恐怕事情不妙。”

“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张焕给他倒了一杯水,李泌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才叹口气道:“我遇见了韦谔,他非常热心地邀请将军前去陇右,还特地派来使者,要和将军商谈条件。”

张焕淡淡一笑,自己离开长安时,韦谔也在长安,自己赶到太原,他便从陇右派来特使相邀,果然是非常‘热心’。

“他要什么条件?”张焕依然不露声色问道。

“他有两个条件,如果将军肯留在陇右依附于他,他分文不要,并划出宁郡给将军驻兵,如果将军要过境去河西,那他要收二十万贯钱和十万石粮食作为过路费。”

张焕沉默了片刻,又忽然问道:“那河西情况如何?”

李泌苦笑了一声道:“这就是我所说的情况不妙,你可知道现在河西是谁统管?”

“不是辛云京么?”张焕略略有些诧异,既然李泌这样说,河西必然发生了变故。

“名义上河西节度使还是辛云京。”李泌轻轻摇了摇头道:“辛云京上个月便回金城养病了,一万河西军已掌握在副使路嗣恭手上。”

河西在安史之乱后期被回纥占去大半,只留下黄河以东的会郡,以及黄河以西的武威郡一块飞地,由于大将仆固怀恩的坚守,吐蕃人始终没有能占领武威郡,仆固怀恩也被朝廷封为河西节度使,后来仆固怀恩叛唐,朝廷又调太原尹辛云京为河西节度使,在他的努力下,渐渐夺回了武威郡以东的土地,武威郡终于和大唐疆域连为一体,他手下的一万河西军也是唯一不受韦家控制的军队。

不过这样一来,韦家的手也慢慢伸向了河西,由于河西连年遭灾,辛云京的后勤给养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只能仰仗陇右,从庆治十三年起,他便和韦谔达成妥协,河西节度副使由韦谔任命。

张焕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辛云京曾是太原尹,和张家的关系极好,他原本是想去投靠辛云京,再慢慢向西发展,可现在河西也落入了韦谔之手,这下可麻烦了。

这时,旁边的韩愈忍不住插嘴道:“不如将军就先答应他的第二个条件,给他钱粮,先去了河西再说。”

张焕摇了摇头,“所谓过路费只是他诱敌之计,如果我没猜错,他早已张开血盆大口在等着我们。”

他又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李泌似乎一直没有说话,便回头向他看去,却见李泌正含笑望着自己,张焕若有所悟,便笑问道:“李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让我继续向西行?”

李泌点了点头,狡黠地笑道:“他在前路等你,你绕过去就是,况且朝中说不定有人还会成全于你。”

张焕大笑,老天爷既然让辛云京病休,那就是要把河西交给自己,天意如此,又何惧之有?

他随即便将河西之事丢到一边,让李泌去应付陇右使者,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如何最大限度地谋取利益,这才是当务之急。

“去把贺娄无忌和李横秋叫来!”

白天张焕已经看出杨、卢二人互不买帐,且各自已经有了想法,杨烈口口声声说卢千里投降了崔圆,恐怕是他自己心里也是有鬼,他极可能已经投靠了裴俊,鸟择良木而栖,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前途吊在已经大势已去的张家身上,那个卢千里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这二人一个投靠了北,一个投降了南,各自为了新主子互相谋算,而自己的到来便将他们之间的矛盾激化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响,贺娄无忌和李横秋先后走了进来,“将军可是有事找我们?”

“当然!”

张焕取来几本书,围成一个方型,当做是太原城,他指了指两个军营对二人笑道:“这两支军队今晚要演一出好戏,咱们就在一旁看着,必要时给他们点点火,让这出戏唱得更热闹一些,你们明白吗?”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笑了起来,贺娄无忌立刻躬身道:“请将军下令!”

“不急!”张焕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微微一笑道:“你们去让弟兄们都吃饱喝足,然后就准备出发,干完这一丈,咱们就溜之大吉。”

两人领令而去,张焕又向旁边的亲兵首领李双鱼招了招手,李双鱼急忙上前道:“请将军吩咐!”

张焕把砚台向城中南面一放,对李双鱼道:“这里就是张家,你带五百弟兄给我去把张家地宫里的金银田契统统拿走,要快!要自称是杨烈的部属,知道吗?”

“末将遵令!”

李双鱼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事,迟疑道:“如果张家人阻拦怎么办?”

张焕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李双鱼忽然醒悟,他干咽了口唾沫,施一礼便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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