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1/1)

第九十八章过阴(7)

搬家到长安,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苏雅还未醒,华鸢早把他带到城里的小楼等着,幸好还有个枕临能帮忙做事。卫瑕从城里雇了人帮忙搬运东西,但是几个人细数了一遍道观里的东西,最后发现值得带走的也就只有那尊酆都大帝的神像。

当年师父还在的时候,道观里连一尊神像都没有,更别提香炉什么的。后来师父一走,引商便想办法凑钱买了这尊神像回来日日供奉,以求父亲在地狱里早日解脱。仔细算算,也是不少年头了。

而如今姜榕尚在人世,反倒是青娘先魂归地府。当卫瑕问她要不要带着神像走的时候,引商犹豫了一瞬,还是叹着气点下了头。

枕临不认识这神像,绕着它转了好几圈,一直在困惑的问着,“这是哪个神仙啊?”

大家都忙着手里的事,没人理会他,最后还是华鸢开口答道,“北阴酆都大帝。”

引商不由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几年前,他初来道观时,也曾问过这个问题。想必这神像与真正的酆都大帝实在是不像吧,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时他脸上的震惊之色。

“搬走之前,再拜一拜吧。”她招呼着帮工的人先放下神像,然后走到这至高无上的北帝君面前,郑重的拜了三拜。

“凡间的习俗,在超渡亡魂时总要奉祀酆都大帝。”卫瑕耐心的给枕临解释一句,也走上前拜了拜那神像。

枕临傻,懵懵懂懂的见大家都拜了,便跟着拜了拜。

最后只剩下华鸢一个,他仰头望了望这尊当初吓得他不轻的神像,像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竟不由笑了笑,然后略一颌首便直起了身子,“上一任酆都大帝已经离任,下一任尚未归位,现在拜也没什么用。”

说到这个,引商就忍不住要说一句,“三千年一改任,下一任不该是早已定好的吗?怎么现在还不去继任?”

阴间无主,闹得阴阳两世大乱不说,阳世的人就连该拜哪个神都不知道了。

对此,华鸢也无话可说。几人接着收拾要带走的东西,至于那些太破旧的,便干脆扔了不要。

最后,所有的东西都装上了马车,华鸢摘了匾额还有门上的门画,几人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小院,引商走过去关上大门,走出几步又忍不住扭头再看看,一连回了好几次头,这才跟着大家向城中走去。

在梦中想了多年的长安城,就在眼前。

三年之间,平康坊变了不少,他们宅子旁边的铺子也几次易主,只有姜慎仍未搬走。

得知他们搬家的消息后,姜慎早早就等在了门口,好心的帮忙张罗着。听说屋里屋外的摆设,也都是她帮忙布置的,引商在进门之前就连声向她道着谢。

“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就是。”三年未见,姜慎也未见外,亲昵的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又去屋里吩咐婢女们做事了。

引商本以为她所说的“一家人”是从华鸢这里论的,正想找她说清事实,可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便见那边姜慎吩咐完婢女之后就顺势勾着卫瑕的脖子坐在他怀里,两人举止亲密不分你我,说说笑笑的竟像夫妻一般。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手里捧着的东西都险些散落一地,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是当她放下东西狠狠揉了揉眼睛之后,眼前那两人的亲昵姿态也未减半分,卫瑕说话时,姜慎就揽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始终都是笑着的。

“姐姐,你怎么站着不动了?”枕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得空坐下歇一歇。

其实他的年纪远比引商、卫瑕这些凡人要大,可是长得稚气又有些傻,便不得已的“哥哥、姐姐”这样叫着。

一想到自己离开这三年里,只有这条小鲤鱼是一直跟在卫瑕身边的,引商连忙揪起他到院子里,然后偷偷问道,“你可知道你卫哥哥是怎么……是怎么与那小娘子好上的?”

她一急,问得也直白。

枕临傻兮兮的摸了摸头,然后笑了,“是那个小娘子自己来找得卫哥哥啊。”

听他说,当年姜慎与丈夫裴舒和离之后就一个人独居,刚好卫瑕也时常来这栋小楼找她商量买宅子一事。一来二去的,两人自然算是相识了。然后……

“然后,卫哥哥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可是唯独进不去道观,就只能拖着不肯将房子卖给卫哥哥,让卫哥哥来见她。”

一连三年,她的真心太可贵,哪怕卫瑕是铁石心肠,也要被磨穿了。何况姜慎确实有着绝色之姿,虽然比寻常女子大胆了一些,可是这世间别说是女子了,男子中又有几个能像她一样博古通今,文韬武韬、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卫瑕或许可以不为美色所动,但是无法回绝一个可以奉为人生知己的女子。何况她从一开始就并未瞒他,她承认自己并非凡人,修炼多年,现在是个不受天规约束的散仙。

这可是活生生的天仙下凡。

别说是男人了,怕是连女人都忍不住会动了心。引商仔细一想,这事换做是自己也回绝不了,何况是一个已经放下旧情的男人呢。

一年两年不为所动,到了第三年……只能说,他也不是不食烟火的。

“这算是喜事吗?”引商自言自语的站起身,继续回屋子里收拾东西,迷迷茫茫的还喃喃道,“晚上做条鱼还是羊?”

“羊!羊!羊!”枕临在后面拼命的喊着,生怕自己要在饭桌上见到同族。

华鸢早在搬过来之后就去小楼里摆弄天灵的尸身了,直到晚上吃饭时才下了楼。

今晚的饭是姜慎亲自下厨做的,据说她在人间待得久了,什么都学了些。引商只拿筷子夹了一口,就不由连连称赞对方的手艺。

他们这个道观本就算不得真正的道观,美酒荤腥一律不戒。席间,就连华鸢对这个侄女的脸色都稍微好了些。几人吃了个尽兴,自有姜慎带着的那些婢女收拾好残局。

到了晚上,枕临早早回自己的水缸里去睡了,婢女们也都回了姜府,只剩下姜慎说要留下借住。

她这是什么意思,在座的人都看得出来。

引商用力点了几下头,就避到了楼上。

不同于以前那间小院,他们现在这座宅子虽然只有一座小楼,里面却大得很,楼上楼下足有□□个屋子。华鸢住了二楼最中间,引商则住在最北,硬是与他隔开了几个房间。而在他们两人之间,住的就是卫瑕了。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虽然足有几日没有睡过觉,引商躺在床上却仍是无法合眼。

又叫她怎么睡得着?父亲还在人世,母亲病故,自己死而复生,一直陪在身边的人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就连照顾自己长大的师父,也让她觉得陌生……

她终于搬来了她朝思夜想的长安城,却开始怀念起以前在城外道观时一无所知的日子。

如果一直那样懵懂的过下去,是不是也就不会为这些事烦心。

而她仅仅是那个塔里待了几个时辰罢了,其他人已经过完了整整三年。三年,足以改变许多事,也足以忘却许多恩怨。也许所有人都已经不再为当初之事烦忧,就连苏雅,在阴间等了她足有三百年之后,再见她时也早已没了当日被她戳破真相的尴尬。只有她一人始终站在原地,仍旧无法释怀。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她无力改变,只能努力去接受现在的一切。

万事总有云散天晴的一天。

到了夜半的时候,她终于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可是夜里寂静,小楼里但凡有点响动都清晰可闻。她刚一合眼,便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床榻震动的声响,那声音时大时小,又夹杂着男子轻声细语的说话声,听起来着实是诡异。

这宅院贴了不少防鬼的符咒,可是终究不是防贼的,还以为是家中进了什么小贼的引商迷迷糊糊从床上坐了起来,可是刚穿上鞋准备推门出去,就又听到女子的一声轻笑和低|吟。

这一声就像是一棍子打在了引商的后脑勺,她猛地醒悟过来,瞪圆了眼睛慢慢将脑袋扭向不远处的那个房间,突然想起今晚姜慎是住在这里的。

那边的声响始终未停,她维持着推门的姿势站在门边,尴尬得不知该不该关门继续睡觉,可是心里却还隐约有些好奇,想要走近一些仔细听听。

夜深人静的,再细微的动静都清晰可闻。

人人都有好奇之心……这样劝了自己之后,她踮着脚一步步的走近那个屋子,一面听着一面连嘴都快合不上了。

可就在她距那房间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一道黑影也从楼下跃上了二楼,刚好落在她的身后,用余光瞥见这一幕之后,她连忙闪了闪身,飞快的抬腿朝那人的脸颊踢了不去,只可惜对方身手更好,避过这一击之后就上前钳住了她的肩膀,“别打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很快让她放弃了挣扎。

“花渡?”她惊喜的低声喊了一句,然后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和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花渡本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安静下来之后,便清楚的听到了旁边房间里传来的声响,然后倏地收回了自己搭在她肩上的手。

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个时候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