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1)

也许花渡真的想过上门去找她索要腰牌,只不过也因此在无意间发现了赵漓请他们去驱鬼之事。所以,自那刻起,他就开始想着如何才能把碍事的人赶走。

可怜引商就这样傻了一次,乖乖被他们忽悠了一天。

她本以为阿晓是想害人,然后惊讶的发现他们在此的目的只是想拿回腰牌,于是满心想着的都是腰牌一事,却没发现花渡竟然借她之力,轻轻松松的就帮阿晓“赶”走了碍事的金吾卫和道士们。

结果到了最后,引商放下警惕才惊觉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这户人家。

不能干涉阳世之人,这是阴差必守的规矩。为了不违背这个规矩赶走碍事的人,花渡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可是他明明是个阴差,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帮鬼怪害人?引商若不是在回道观的途中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恐怕今晚就会让他们得逞了。

“小道长又何必穷追不舍呢。”阿晓显然对她突然出现的事情很是紧张,不等她发问便反驳道,“我绝不是为了害人才徘徊在阳世不肯离世。”

她说得信誓旦旦,虽然面上仍有惧意,目光却无半点闪烁,丝毫不像是说了谎话。

其实引商也想过这个胆小温顺的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今见对方快把眼泪都逼出来了,不由添了几分恻隐之心,“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虽然是个半吊子的道士,但对付这种低级小鬼的招数多得是,花渡又无法插手,阿晓怕她是自然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青娘,引商自小就对有孕在身的妇人存有几分善意,长大了之后更是见不得有鬼怪去谋害将要临盆的产妇,无论是相识的不相识的,她都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对方度过难关。只是她也不会因此就忘记产鬼也是因难产而死的无辜女子,若她们无害人之心,同样可敬可怜。

见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干涉这件事了,阿晓迟疑了片刻,终是开口请求道,“请您随我进府。”

这府邸的大门口本还摆着用来防备产鬼的纸伞,可是经花渡刚刚那一甩,纸伞早就被甩到柳树边上了,引商没有多加犹豫,先是拾起地上的纸伞打在头上,这才随她一起走向那户人家。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有这纸伞在手,就无需担心产鬼作祟。

白日里赵漓曾说过,这户人家姓钱,家世算不得显赫,家中下人奴仆也不多。如今正值夜半,门口连守卫都没有一个。阿晓和花渡都可以穿门而过,唯独引商郑重敲了敲府门,待到下人来询问她来意的时候,只说自己放心不下产妇,想过来帮夫人念经祈祷。

这家的主人本就在为妻子的难产而焦急,法子已经试了个遍,如今听说有道士主动来念经祈祷,自是不疑有他,连忙客气的请了引商进门。

阿晓在前,花渡远远的跟在她们身后,从始至终似乎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引商只在进门的时候扭头瞥了他一眼,却又因他那幅看不到神情的装扮而将头扭了回来。不过见对方这前后举动的意思,大概只是想帮阿晓排除障碍,没打算干涉太多。

真弄不懂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从踏进大门到走至内院的这段距离,阿晓一直在打量这个宅院,只不过她的目光不像是在欣赏第一次见到的景色,倒像是在怀念许久未见的故地……

故地!这两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的时候,引商就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再一看阿晓看向这钱家郎君的眼神,可不就是满目眷恋的深情!

感情这里就是她生前的家啊?

快要走到产房那里的时候,引商向这家的主人说了句自己在此念经即可,便停下了脚步。阿晓本还在神情恍惚的跟着侍从向前走,见她突然不走了,才惊讶的后退了几步,“道长?”

“那就是你生前的夫君?”引商压低了声音,又指了指这家主人的背影。

阿晓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很快点点头,“是。”

“那这屋子里的是……”引商瞥了眼产婆们不断进出的的产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正在难产的女人也是这钱家郎君的正室夫人。

阿晓的神情果然变得伤感了起来,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半天才小声答了一句,“我本是郎君的……”

她的话还未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突然从不远处的屋子里探出个头来,然后单单穿了身寝衣便偷偷跑了出来,蹭到自己乳母的身边悄声问道,“弟弟怎么还没有出来啊?”

可是现在家中众人都在为即将降生的小郎君做着准备,哪有人有心思跟她说话,就连她的父亲都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带走她,“出来捣什么乱。”

引商不难看出,这个女儿在父亲心中和家里的地位都没有自己应得的那么高,虽说现在这个世道里,女儿家也是金贵得很,但是在一些寻常人家里,仍是将女儿视作可有可无的孩子。

那小女孩被骂了一通,不得不乖乖跟着下人回自己的房间去,边走还边扭头向身后看去,看来仍是很关心产房里发生的事情。只是就在她第三次扭过头的时候,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的阿晓。

其实自打这个小女孩出现的那一瞬间,阿晓就再也移不开自己目光了,她开始拼命抑制身子的颤抖,牙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清晰可闻,如今与其视线交汇,也终是克制不住心中酸楚,轻声唤了句,“泠泠。”

那唤作泠泠的小女孩一开始还在犹豫,如今听到这声呼唤,才隔着这样远的一段距离小心翼翼问了句,“你就是我的娘亲吗?”

女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又是鼓足勇气问出来的,动静自然不小,产房外的诸人都被她突然的一句话吸引了目光,再看她望着一个没有人存在的方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本来困惑不解的在略一思索之后,都觉得一股寒意攀上了背脊。

“泠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钱家的主人第一个站了起来,呵斥了女儿一句,便叫下人快点把孩子带走。

泠泠被下人扛在肩上动弹不得,可嘴上还在呼喊着,“你为什么和画上长得一样?你就是我的娘亲吗?”喊了一声之后,连嘴都被堵了个严实。

看着这家主人投来的目光,引商刚要摆摆手说这里没有鬼怪,但是余光却瞥见了已经瘫倒在地痛哭不止的阿晓,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由自主的变成了,“这里有一名穿着赵粉襦裙的小娘子一直看着大郎您,不知是不是您的故人。”

一听这话,钱家郎君的脸色立时变了变,原本恶狠狠盯着这边的目光也隐有躲闪之意,须臾才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这家里确实曾有一名喜穿赵粉襦裙的女子,她是我的亡妻,只可惜四年前因为难产故去,眼下若是真的出现在此处,定是已经沦为恶鬼,道长若是真想相助,还请帮我们钱家除掉这鬼怪。”

他说话的时候,阿晓的目光还追随着泠泠的身影,根本没有反驳。引商心下了然,表面上装模作样的摆了几个姿势,又原地跳了几圈,最后抹了抹额上的汗,“那鬼怪已经跑掉了,但是看她的眼神,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登门。”

钱家主人其实一直对阿晓之事半信半疑的,如今疑心也没有完全散去,仍是追问道,“这世上当真有鬼怪?”

不等引商回答,产房里已经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钱家夫人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这难产还当真只是普普通通的难产,那妇人命里也确实没有这样的劫数,哪怕经受了这么多的痛苦,最终仍是平平安安的生下了孩子。

得知自己有了儿子之后,钱家主人一扫之前的不快,连带着引商都沾了光——不仅被强留下住上一宿,还有下人为她准备了房间。

花渡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走进自己房间之后,引商刚想问问阿晓事情的经过,这一扭头,却见阿晓飞快的向内院那边跑去了,想来是忍不住想要去见见泠泠。

不用想也知道,泠泠定是阿晓的女儿,阿晓徘徊在阳世的理由,也是因为这个孩子。

引商不清楚这其中的恩怨纠葛,但是如今产妇已经平安生下了孩子,她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虽说……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些堵。

如今已近凌晨,她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呢,瞪着眼睛准备看看夜空的时候却被刚刚从窗户翻进屋子的那个身影吓了一跳。万幸的是,那尚未脱口而出的一声尖叫被她用两掌给憋回了嗓子里。再定睛一看,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可是眼熟得很。

“你怎么过来的?”她轻声轻脚的跳下床,揪着华鸢的衣衫将他扯到床边。

“当然是跟在你身后一起回来的。”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越是深更半夜的,华鸢的精神越是足,配合的跟她一起躲在纱帘后,还得意的挑了挑眉。

引商一向对他没辙,听他这样说也不能把他怎样,只能松了手告诫道,“以后别在这么晚的时候跟着我,万一你被人逮到怎么办?”

“我也怕你被人逮到啊。”华鸢答得理所当然。

引商说不过他,见他又问发生了什么事,便原原本本的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华鸢沉默许久,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引商的兴致确实高不起来。虽说阿晓并非恶鬼,这家的产妇也顺利的生下了孩子没有丧命,可是一想想这家人对待女儿和阿晓的态度,她就有些理解阿晓迟迟不肯离开阳世的心情。

自己拼尽了性命换来的孩子被人如此轻视,哪个做母亲的放心得下?

引商自己还没有做母亲的机会,可是只要一想想自己的母亲,就能明白阿晓的悲痛。思及此处,她不由点点头,算是在回答自己很不高兴。谁知这样一个回答根本没有换来华鸢的安慰,他见她点头,只是随随便便“哦”了一声,竟然拍了拍手说,“那我先想办法回去了。”

引商连跟他无奈的心情都没有,随意摆摆手示意他快点走,以免被这里的主人家发现。当然,也不忘了嘱咐一句,“小心些。”

华鸢别的本事没有,四处乱窜神出鬼没的本事大得很,现在天也快要亮了,街上早就没有金吾卫巡查,她倒是没多担心,专心致志想着自己要不要帮阿晓吓一吓这钱家的郎君,让他好好对待泠泠。

只不过在她思虑之时,钱家的主人也没有睡着,不仅是为了儿子出生,也是为了今日女儿的那番言语。在他的书房里有一幅阿晓的画像,那是阿晓得宠时他托画师画出来的,有一次不小心被泠泠看到了这画,那小丫头竟然过目不忘了。

“阿书,你说这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鬼吗?”他摸着那幅画,虽然心中尚有疑虑,但还是难免忐忑。

“会。”站在他对面的人简简单单答了这么一句。

这声音可不是下人阿书的,钱家郎君猛地抬起头来,然后看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相当年轻的少年人,那副好相貌即使是寻便长安城也不见得有几个人会有,所以他记得很清楚,这是白日里来过自己家的道士之一。

见他怔愣,华鸢也不见外的往他面前的案上一坐,倾着身子靠近他,“这世上自然是有鬼的。只不过,不见得像这画上那般美貌。”

那画像早被紧张得说不出话的钱家郎君甩到了一边,华鸢睇了一眼之后,才像是叹着气一样扭过了头,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然后趁着对方鼓足勇气要开口质问的时候,突然做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

他伸出手抚向了自己脸颊与耳朵的接缝处,然后勾了勾唇……

钱家主人眼看着面前这人面上笑得温顺,那双手却在撕扯着脸皮……没错,就是脸皮。华鸢的动作很缓慢,一点一点的,将脸上这张皮小心翼翼的撕扯下来,那皮肉分离的“撕拉”声很轻微,可是配上眼前这副场面却瘆人得很。

“嗒!”有几滴血珠顺着皮肉分离时牵拉出的脉络滴在地上,但与那脸颊上剩的血肉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借着烛光,钱家郎君看得清清楚楚,没了脸皮的那半张脸上,肉块如棉絮般松散,与鲜血混杂在一起,模糊的几乎看不出形状,而且还在一点点的向下滑落着。

华鸢的动作始终不紧不慢的,将脸上这层皮撕扯下去之后,面上的表情竟还未变,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只不过在现在看来,着实是看不出什么笑容的形状来,皮肉被这么一拉扯,也纷纷掉落下去。可他却毫不在意,伸手扯过钱家郎君雪白的衣袖在自己脸上擦拭了一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些破碎的血肉,而是露出了那皮肉下的另一张脸皮。

那是张极其妖艳的面容,五官昳丽胜过女子,尖细的一双眼,连眉角都透着妩媚妖娆,唯有眼角那颗红痣还与刚刚那张脸是相同的。

钱家郎君惊魂未定,虽然发不出声音,在看到这样一张陌生的脸的时候,心中也比看到刚刚那惊悚一幕的时候安定了不少。

只是,华鸢的手上的动作还远没到停下的时候。

“撕拉!”又是那轻微又挠人的撕扯声。

第二张脸也这样被轻易的撕下去了……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到了钱家郎君终于克制不住胸中泛起的恶心,拼命想要找个地方好好吐上一场的时候,华鸢终于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衣领让他看向自己现在的面容。

“看清了没,鬼,总是丑陋不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