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苍生大事(1/1)

夜幕遮雾。

长安城已然入冬,草木皆深。

月明星稀。

我踩在这座千年雄城冰冷蚀骨的雪地上,感受着夜风从耳旁穿梭而过,望着前方井然有序且徐徐退去的中卫军及呈奇军,面有所思……

金戈为利,三军如虎。

短短数年,曹丕的手下已经齐聚了不少能兵强将,仅是中卫军这支新生力量,已然不容小觑。

曹家以兵起家,纵横天下。而我不管有多么深得曹操之信任,终究只是外人。

能控制军队的,还是也只能是曹操自己的嫡系将领。

这种空虚无措的感觉,说起来很荒唐。但是如果有一天曹操不在了,我又将如何安生立命?

“惊扰军师了。”

烈马咻咻,夏侯惇驱驾而至,面沉如水地从马背翻身而下,欠身道:“大公子无礼,还望军师可以海涵。”

“骠骑将军何必下马?”我微微一怔,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轻声道,“古来君臣有别。主公为君,大公子乃主公嫡子,亦是我的君。作为臣子的,怎敢起怨念之心?”

“军师……您这是……”夏侯惇眉头紧蹙,嘴角抽动了几下,神色不自然道,“先生何必如此见外?”

“怎么,又叫我先生了?”我哂笑了一声,定定地凝视着夏侯惇明亮的眼眸,想到与他关系也算亲密,苦笑道,“今天……我很不爽。”

“末将……有罪!”夏侯惇见我似动了真怒,慌忙作揖赔罪,解释道,“中卫军乃中央军五部之一,主公已有定夺;至于许昌呈奇军,主公责令交代,需返回军部交由军部直接接受调查。敝将奉命行事,还望先生多多理解。”

“许昌呈奇军草菅人命,依我说见,撤之即可。”我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以我的性情,必定严惩不贷。但是国有法度,又不可逆命而为。

夏侯惇一时语塞,看了看我身旁众人几眼,又将我拉至一旁,低声附耳道,“先生请息怒。军之重事,非同小可。主公多有顾忌,臣子唯有从其命。此时此刻,四下再无他人,你我私交甚笃,还望不吝赐教。敢问今日之事,先生如何看待?”

“怎么看?”我有点迷惘地瞪大了眼睛,沉吟片刻,颇有深意道,“大公子拥兵自重,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何为不祥?”夏侯惇的双眉瞬间拧成了一团,认真问道,“先生是指中卫军之事?”

“不错。”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掸了掸外氅上的积雪,困惑道,“中央军拱卫京畿命脉,其下建制如何,如何筹划,我亦无从知晓。但是主公将中央军其下如此精锐的核心力量赠予了曹丕执掌,殊为不妥……”

“那……先生以为又当如何?”夏侯惇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背上红白护旗迎风乱舞,自生出几分英挺气度。

“元让,自主公起事起,你便从主公麾下南征北战,常伴左右。我且问你,主公身健可比当年?”我深吸了一口长气,迎着夏侯惇眸光不断闪烁的眼睛,叹息道,“兵者,凶器也;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嘉今日斗胆说句诛心的话。自古天家无亲情,为夺至高大权,古往今来,杀兄弑父之人比比皆是。若将卧侧之安,身家性命之忧托付他人,不啻于危如累卵……如此命悬一线之事,我实在想不出来主公为何要如此做。”

“这个……”夏侯惇神色大变,顷刻间便汗如雨下,声音沙哑道,“先生乃主公最信任之人,不妨上述之?”

“帝王心术,至尊之道。在下区区凡人,不敢妄言一二。”我无奈地苦涩一笑,按着夏侯惇的肩膀,沉声道,“元让,你我共度过生死,我亦知心相交。今日心生不祥之兆,在下不吐不快。你就当我酒后胡言也罢,口无遮拦也罢,此番过后,必要悉数忘记!”

“末将遵命!先生……但说无妨!”夏侯惇作色而起,一脸认真地抱了抱拳。

我面容惆怅地望着如绸般黑渊的夜空,闻着远近处起伏不断的咻咻马鼻声,叹息道: “皇权之争,残酷无情。天地包藏,鬼神不测。深若藏拙,临机取决。若有一日……主公殿内将不可避免地发生夺嫡惨事,你……又当如何自处?”

夜风,嗖嗖而过。

夏侯惇宛若石钟般僵立当场。他的瞳孔极速收缩,喉咙处急剧翻动,却是吱吱地发不出任何声响。

“元让,我累了。你回去吧。”说完那句话,我有点后悔又有点心酸,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咛道,“记住,今晚……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过。”

……

……

回到梅园,已是深夜。

徐晃一路护送到底,临别时,他的神情多有不解,碍于人多嘈杂,终是无声告退。

五名百姓受惊过度,已由下人送至梅园柴房姜汤伺候。

至于曹丕,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所为何事?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紫竹屋里,我换了身睡裘,望着壁炉里吞吐炭柴的火篝,陷入了沉思……

“咚咚……”

房门响起,我刚想说声“谁啊”,就看到了一双洁白如玉的小脚。

“既然都进来了,还敲什么门?”我有些不爽地抬了抬眉梢,靠在壁炉旁的檀椅上,语声暧昧道,“深夜还来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百里默先生,真是精力旺盛啊。”

“她睡了。”百里默毫不着恼,声线柔和地应了一声,她没有去关房门,径直在我身旁的地上大方坐下,轻声道,“其实……我在外面看了你很久了。”

“哦?怎么样?”我微笑着转过头,这时候我才发现她已经换了衣衫——居然是我穿的青色长袖宽袍。

如瀑的黑色长发似月光般安静地披在她柔若无骨的香肩上,靡颜腻理,稚齿婑媠;出浴后的姣好面容更加白皙生动,宛如婴儿般粉嫩剔透。

双瞳剪水,眉目如画。

竟如瑶台珠帘,温婉清丽。

“刚才你沉思的样子,看着很乖。散发着一种浓重的倦意。如果有人给你沏上一盏茶,想必你的眼神就会不自觉地盯着那盏茶杯吧……”百里默柔媚一笑,捋起发丝至耳后,居然让我的小心脏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咳咳……”我不自觉地咳嗽了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腆着脸笑道,“那看来我还是很帅的。”

“帅?”百里默好看地蹙了下眉尖,不解道,“帅是何意?”

“帅……就是……就是……不知道啦,反正你一定喜欢我就是了。”我嘿嘿一笑,露出了两颗夹着菜叶的大白牙。

“奉孝先生说笑了。”百里默掩嘴轻笑,待看见我牙齿上残留的菜叶时,顿感滑稽有趣,尽管百般克制,终于还是噗嗤一声喷笑了出来。

“你不喜欢我,怎么会笑呢?还笑得比嫁人还开心。”我恬不知耻地伸出手指拨掉了牙齿上的残叶,努了努嘴,得意道,“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你看你还穿着我的衣服呢。”

“那是……”百里默脸色一红,侧了侧脸颊,羞赧道,“想不到你的梅园里居然没有女眷,我沐浴后总是要穿衣服的。”

“不承认就算了。”我大方地耸了耸肩,问道,“周晗睡了?”

“恩……想来她路途辛苦,与我说了不到半柱香的体己话,就沉沉睡去了。”百里默纤细小手微微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模样确实非常可爱美丽。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她要折腾你一晚上呢。”我无耻地摸了摸鼻子,目光“颇为猥琐”地看着她。

“你……刚才是故意的。”百里默的嘴角突然牵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指了指自己如皓月般明亮的牙齿。

“对啊,不然你哪里会笑。”我不以为意地拿起炭柴扔入壁炉,忽然觉得此刻的画面很温馨,柔声道,“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多穿点,冻着怎么办?你从襄阳颠簸而来,一路舟车劳顿,鞋子都破了,居然也不舍得换?我的屋里这么多椅子你不坐,偏偏要坐地上,我说你们慈航道宗的弟子能不能正常一点?对自己好一点点?”

“先生多虑了……我的武功,是极好的。”百里默绰约一笑,露出一嘴齿白唇红,美艳不可方物。

“你……很穷么?”我的喉咙动了一下,小弟弟不听话欲“拔剑而起”,被我用左手死死掐住,右手也已经狠狠拧在了大腿上拼命“降温”……

“我人穷……可是心里很富足。”百里默似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只是看我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不解问道,“先生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啊!没……没什么。”我流着汗苦苦一笑,忙转移话题道,“不知慈航道宗现有多少弟子?”

百里默皱着眉头看了我好久,才放心道:“弟子不多,不足十数。但多是英才。”

“哦,年前有一男一女以道宗弟子名讳来许昌找我,可惜我都没有见。”我正襟危坐,又咬了咬舌头,胯下邪火总算是慢慢退去了。

“哦?竟有此事?”百里默闻言一怔,若有所思拿起左手托起下巴,美目转了几圈后才向我投来,问道,“先生为何不见呢?”

“那日心情不好,就不见了。”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笑道,“再说你不是道宗首席大弟子么?你都见了,我还理会你的师弟师妹做甚?”

“原来如此。”百里默风情一笑,螓首蛾眉摇曳如清风,玲珑身段在宽袍下分外好看诱人,让我心里那个痒啊……

“咳咳。”我一边拼命告诫自己这个女人“吃不得”,一边将视线从她的身上努力移开,盯着壁炉里飘动的火苗,感慨道,“时间过的真快啊……”

“一转眼,已是三载。物是人非。”百里默神色忽然暗淡了些,望着火苗,轻声道,“先生可知我为何事而来?”

“不知。”我很随便地应了声,凝视着小小的火苗,就像看到了很多过去……

“猜下?”百里默无声地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看着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求我?”我随口敷衍了一句。

“不猜就算了。”百里默似乎吃准了我的脾气,顽皮一笑。

“来找我相亲?”我扁嘴笑道。

“不是。”百里默哼了一声,苦笑不已。

“来找我借钱?”我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侧过头看着她。

“怎么可能?”百里默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

“哎,真无趣啊……”我哈欠连连地伸了个懒腰,望着地上模样极其纯真的百里默,叹气道,“还不是那点破事?”

“那不是破事。先生。”百里默渐渐敛去了笑容,正色道,“苍生大事!”

……

……

(后半段一气呵成,难道我适合写言情小说?掩面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