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炎番外(1/1)

天高云淡清风悠悠,雁过无痕唯留轻啼。摇椅沉浮人浅眠,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样的生活,你可喜欢?”

有些枯瘦布满皱纹以及老茧的大掌抚过怀中的白玉小罐。晶莹无杂质的表面因着经常被抚触的原因而更加剔透,圆润的瓶身,雕刻着紧密缠绕的藤蔓刻纹,心形的密叶丛中,螺旋闭口的花苞悄然等待着绽放。

对光而照,细细摩挲,本是白玉质地的瓶身受暖却染上一抹嫩粉,颜色渐深那花便慢慢旋转开花瓣,最终盛开展颜露出最娇嫩的花房,一如记忆中的模样。浑浊的眼神中染上怀念的怜惜,忍不住开口轻唤。

“连衣......”

月色的流云纹理丝锦缎面所作之帕柔软细滑,此时拂过那小巧的白玉瓶子,仔细而怜惜,一如捧着情人的脸颊梳妆打扮一般,细细碎言便是夫妻之间的亲密言谈。

“大郎小郎有事外出今日倒是不能来和你请安,你知晓了也莫惦记,几日前你所心心念着的小姐遭遇的变故我已经替她摆平,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是个蠢货,往年里竟然为了个女人敢拒绝皇家的好意,这次也是为了她,倒是个痴情种子。”

“......不,连衣你莫急,我并无他意,我若是遇上他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会那样做,我已有你,容不得别人,此生亦不相负。”

两鬓斑白已是年过古稀的卓炎竟如毛头小子一般手足无措,就像佳人真在面前恼怒吃醋一样,吓得连连许下保证,好一会才松了口气,和缓下来。

“今日天气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我知你定也是喜欢的,你向来如此,喜欢悠闲淡泊的日子,最爱在这种天气里摆上摇椅,再放上一碗清茶,清风徐徐,一呆便可一整天。”

“是,我最了解你了。”

卓炎骄傲的展开眉眼,忽而轻笑。“诶?连衣想知道我的事情吗?应该怎么说呢,我的事情都很乏味呢,好啦好啦,我会讲的,只是若要听的话你最后可莫无聊的睡着哦。”无奈的妥协,卓炎抬首望着天空,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

卓家世代从戎,一直以保卫国家为终身使命,将忠义二字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世人常说,说不定卓家儿郎在初认识字时便是忠义二字,故而才会将这两字记得这样深入骨髓。

“外界盛传之言,倒是头头是道有模有样,其它先人我是不知,只是自我出生,父亲便亲自写了‘生死’二字命人挂在我的居室正中以便我时时都能看到。”

字为楷体所写,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

“生死,一始一终,乃是卓家家训首条规矩。父亲常教导我说,唯有看重生死,则惜战士之命,顾百姓之安,布阵打仗,三思而行,苦求胜利之果。唯有看透生死,则忽视名利,一心为国,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卓家世代单传,身为这一代的卓炎更是被耳提面命,由着卓家家主亲自教导规矩。‘幸然’卓炎做的十分好。

初始上战场便展现出惊人的领导天分的他,战前请军领命单枪匹马夜半突袭敌方阵营。黎明之时,披着朝霞而归的男子,一身戎装,身姿屹立于马上,浑身浴血,犹如再世战神!然而,出来相迎的众人却发现其马后拖行的黑色圆物,因被血污掩盖而难看出本来模样的东西细辨之下竟是敌军重要将领项上之首!共二十多人的数量,有的面目祥和一如沉睡,有的表情狰狞,似有冤屈不得诉。

纵是见惯尸首的的这些人也难免变了脸色。

然那人表情冷凝,神色之间无半点异色,身上还有未褪去的肃杀之气,端坐矮桌之前,举止优雅礼仪得当,以烤肉美酒为食:肉取鲜嫩小羊羔,烤制七分熟,酱香满溢,犹带血丝;酒乃陈紫葡萄精心酿制,纹饰天然玉色透明鲜亮的夜光杯内红波翻滚,抬杯仰首,腥红的液体却溢出嘴角。

这样宛如地狱恶鬼生吞活食的恐怖光景已然让众人头皮发麻两股战战,而对面的卓炎忽然抬头,面有不耐,凌厉的目光扫过,被恶鬼盯视从脊椎尾骨处升起的生生寒意,这下再顾不得颜面,皆仓皇逃去,唯剩账外此起彼伏的惨叫呕吐声。

回忆到这的卓炎眉头轻皱,喃喃语道:“那时的我还不到弱冠之年,因着家族的教导我只知我此次去做的事情是为了我国众多的百姓,那些敌军将领掳我多少财物,杀我多少无辜百姓?此次取走他们项上人头不过是以慰那些亡灵的在天之灵。却从未有考虑过在其他人眼里那种模样竟犹如夜叉索命一般可怖。”

此后,卓炎被御封威武大将军,年纪轻轻已遇大小战役无数,更是立下许多战功,只是因其对敌军俘虏所采取的雷霆手段过于残忍,以至于有民谣传言:“面目无憎,胜似青獠,小儿止啼,鬼神见愁。”

这样的名声在外,军中武将都对卓炎又敬又惧;大胜归朝,文臣不喜他目中无人的行事做派,亦自命清高不愿与无知粗野的莽夫为伍,一时卓炎竟被众人无意识的一同孤立,成了朝中最特立独行的存在。

“那时在庆功宴上,丝竹歌舞,杯觥交错,众人热闹的欢声笑语却更突显自己一人的特殊,故而索性离座寻个僻静的地方自酌自饮,也算及时行乐不枉良辰。只是对月饮酒,却总觉得四方天地中看到的孤独弯月不比在广阔无垠的沙场中所望的圆月群星来的明亮,一时间感慨良多。”

那种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的孤独,是从心底最深处漫上的寒凉,深入骨髓无法驱除。

玉质的清凉偎贴皮肤,细腻的触感,在这样的天气里,倒像是无声的安慰一样,卓炎忍不住清蹭而满足的叹息。“是,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感觉了,因为有你在身边。”

“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和骄傲,不是赢了多少战事,也不是被封将军官拜一品,而是我有了你这样的红颜知己。”

“初时我费尽心机求娶你家小姐,是觉得她如山间幽兰一般,悄然绽放只等有心人探得她的美丽,采摘归家悉心以待,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花虽美,却开得太高,她的花瓣根茎亦太脆弱,根本无法适应我所居住的戈壁。而在我失望垂首时,我发现了你。”

人生有太多的意外,有时因为某个小小的意外便会改变人的一生。那时的我无法得知那一次意外的赌气,意外的随手一指,我便得到了我这一生最珍贵的宝物。

“我这一生曾见过无数不一样的女子,她们有的如梅般傲骨,有的如兰优雅馥郁,或是沙漠中玫瑰一样热情多刺,却从未见过与你一般。”

再一次想起那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展露的独一无二的风情,卓炎忍不住陷入回忆中,愣了心神。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面模样?娇俏可爱的撒娇时让人恨不得把她时时贴在身上疼爱宠让,但有时又像个要人命的妖精,一颦一笑便能将人的魂勾了去。

“相处多时,我识得了你的美好,食髓知味恨不相离,只愿朝如青丝暮白雪,这一生便都与你一走到头死无遗憾了。”

世人皆道威武大将军那再世战神,勇猛无敌,但无人知晓卓炎只是普通的凡夫俗子,他也会害怕失去所爱之人。面对同样的境遇,那个痴傻的多情种子选择了反抗,而他,选择了逃走。

带着心爱的人逃到那孤僻荒凉的地方,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终有一天会给她无限的荣耀富贵。又怎知所有编造出来的美梦终敌不过一场烈焰的焚烧,燃烧殆尽的余灰随风散去,一点不留痕迹。

“啊,今日我的话真的特别多呢。连衣,可有扰了你的安宁?”卓炎蓦然回神,双手依然捧着白玉小罐,怜惜的抚摸,只是渐渐地,枯瘦的大掌慢慢握成一个拳头,很用力,像是隐忍着什么,却是青筋暴起,隐隐颤抖。

忽然豆大的泪珠垂落溅在瓶身激起水花,满头白发的老人此时哭得宛如一个孩童。

是了,那人早就已经不在了,葬身于那场大火里连骨灰都辨认不出,要这白玉小罐又有何用?

抬手用力扔了去,玉片碎落一地,露出素色粗布的一角,卓炎一惊,伸手去探却从椅上滚落下来,即使狼狈也依然坚持着爬行过去,有些泛黄的布料上血书着‘不悔’两字。

惊怔当场,又幡然醒悟,那个女子所求,重来都是那么简单。再多的荣华又有何用?一生的自欺欺人不过是个笑话,终于在今日全部揭开,连皮带肉的,生生被撕扯下来,血肉模糊、痛苦难当。

“连衣......连衣......连衣......”无助的哭叫着,匍匐在地,悔痛难以从来。

“我爱你,连衣,我一直都爱着你啊!”

声声力竭,佳人不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