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1)

傍晚六点,偌大的工作室里只有高歌一人。

本来还有博物馆派来帮忙兼学习的两个同事和师兄zack的,但一到下班时间,zack就准时走了。剩下的那两个同事自然也没有兴趣陪着高歌加班,接小孩放学的忙着接小孩放学,回家煮饭的忙着回家煮饭。

总是烟火人间,各有各忙。

只有高歌,迟迟不想离开工作室。

师兄zack临下班前还说她:“,你知道吗?你太dry,太boring了,我从没见过一个20多岁的女孩子像你一样,不烟不酒,没有社交,没有男友,连一夜情都没有,说不定你还是个处女呢。你这么年轻又漂亮,就应该好好去谈几场恋爱嘛。你又不是中世纪那些修道院里的修女,干嘛活成这样?我以前以为你只是在圣安德鲁这样,没想到你回了你自己的城市还是一样,baby,你应该找一个男人,或者试试女人也好,相信我,除了大|麻和lsd,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zack是个心直口快、风流倜傥的gay,人生信条是及时行乐,才到中国没多久就已经交上了一个本地男朋友,每天下班就开开心心的去约会。高歌和他同门多年,关系很好,只除了要时不时听他宣扬*的重要性以及隔不多久就要听他哭诉一次失恋。

不过有一点zack说得很对,高歌确实活得太乏味了。回国以来,除了周末回高家老宅探望一下父亲以外,基本上就只有上班下班,单身公寓和博物馆两点一线。甚至,她都不想下班,每每等所有人都走完了之后,还一个人留在工作室加班。

因为她无处可去。

这是她土生土长的城市,但是她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情人、也几乎没有什么家人。

认真要算,高歌想,顾思源算半个。但他对她好,更多是为了报恩,为了高母的托付吧。

而父亲,父亲本来应该是他最亲的亲人。但他不仅仅是她的父亲,他还是邱安洁的男人,高乐诗和高乐文的父亲。有时候,高歌坐在高家大宅里,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样子,觉得自己根本是一个彻头彻尾多余的人。

更何况,前几天左承尧那样帮她教训了一顿高乐诗和她的朋友,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妹妹”回去已经怎样在父亲面前编排她了呢。

一想起那天,想起在“未央”茶室的种种,想起左承尧,高歌就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那天左承尧握着她的手走出茶室,又一路开车把她送回家。

临下车的时候,高歌像大梦初醒那样对他说:“左承尧,我不知道你今天这样做是为什么。但我即使再傻再蠢,我也知道你教训她们不是为了帮我出气。也许,你只是讨厌高乐诗。又或者你设了什么我看不懂的陷阱在等我跳下去。你太聪明,我从来看不透你。不过不管怎样,你放心,我不会因此痴心妄想觉得你对我有什么的,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缠着你的。总之,谢谢。”说着,高歌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虽然你以前说过你不需要我的谢谢的。”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声音低哑得仿佛不是说给左承尧听,而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左承尧听完高歌的话却很久没有回应,就在高歌以为他再次和以前一样不打算搭理她的时候,他嘲讽般的开口了,“高歌,七年来你就学会这点本事?和你那恶心的妹妹一样,装善解人意?装可怜装无辜?我说过,你是恶狗就好好的当你的恶狗,穿上衣服也不像人!只会令人更加厌恶。”

这话是如此伤人,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高歌还是觉得难过。

她当时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高歌,就是这样。每一次你觉得有一点点希望的时候,老天总是会马上令你跌得更惨。”

在他牵着她的手的时候,她是否有过一瞬间有那样的念头——万一,左承尧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帮她呢?万一呢?

她不敢这样想,但她知道那近乎虚无缥缈的希望在心的角落里萌发。只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她很快幻灭。左承尧怎么会喜欢高歌呢?他讨厌她,他恨她。他这样毫无情面的嘲讽、羞辱她,才是正常的。

所以她并没有生气,她甚至还对着他笑了笑,她对他说:“哦,我知道了。再见,左承尧。”

高歌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再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修补面前的画作了。

但她也不想回家。

她索性拿起一只铅笔,一张纸涂鸦起来。也不知道想画什么,就随意的描摹起窗外天空、云、落日、飞鸟和偶尔划过天际的飞机。

回国以后,同左承尧相见这两次,她客气疏离过,尖刻吵闹过,心酸认输过。但从未平静正常过。

七年前的高歌大概是真的很讨人厌,但在圣安德鲁的高歌,隔绝过去种种,却也是一个温和大方,美丽善良的女子。

只是,大概左承尧永远都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看到她的那一面吧。

高歌就这样想着,画着,只是任画笔带着她的手走,思绪四处飘散。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才发现窗外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不经意间瞥了下眼前的画纸,然后她马上惊慌失措的把它揉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明明她不是对着窗外天空在胡乱画着吗?怎么那些云层的轮廓竟在画纸上成了左承尧的脸。他的眼他的眉在她的笔下,无意识的成型。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

她狠狠的把纸团扔掉。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竟然正正是左承尧走了进来。

他穿一件深灰色的风衣,无框眼镜的镜片微微有点反着光,文质彬彬,俊朗儒雅。如果高歌是第一次看见他,说不定会以为他是博物馆里的年轻学者。

左承尧弯下腰拾起高歌丢在地上的纸团,打开来看。

高歌远远的阻止不及,她冲上前去,不知道该先说“你不要看!”还是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左承尧看了一眼画纸上的内容,面上淡淡的,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

高歌在他面前有些尴尬的站着,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以前还不知道你对画画有兴趣,怎么想起学画的?”还是左承尧先说话。

怎么想起学画的?高歌的心一沉。是刚到国外那阵,看心理医生开始的。那时她觉得开口倾述很艰难,于是她的医生让她随意画画,半是诊断半是治疗。画了半年,病不知道治好没治好,但却对画画产生了兴趣。至少,她觉得自己在画画的时候是心最平静的时候。

可是这些,怎么能对左承尧说呢?

她避而不答,只是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左承尧也不纠结高歌回避,“你爸说叫你今晚回家吃饭,让我顺路来接你。”

高歌讶异:“爸爸叫我回家吃饭为什么要你来接我?”

“因为他想撮合我们。”

“什么?”

“或者,更直白的说法是,因为他有求于我,所以想要将你双手奉上。”

“左承尧你在说什么?爸爸怎么会这样做?”高歌第一反应是搞不清状况的反对,但她马上想到之前顾思源说过,高氏很想和左承尧的九州合作,拿下“航空城”那个项目。这算是有求于他吗?

不过,就算高氏有求于左承尧,爸爸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女儿来做交易的。大概爸爸不知道她和左承尧的过往,觉得他是一个青年才俊,所以制造点机会给他们吧。一定是这样的,回头她一定要和爸爸说一下,不要乱点鸳鸯谱。

想到这里,高歌又再次对左承尧强调了一遍,“我想你误会了,爸爸不会这样做的。他可能只是和天下其他关心子女婚姻的普通老人一样,想要把我和你凑成一对。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爸爸不知道我们俩当年的事,如果知道的话,他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的,毕竟,你那么讨厌我。”

高歌说到这里,有点黯然,不过她并没有停顿太久,她很快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吧,我会跟爸爸说清楚的。只是原谅我不能对他说实话,也谢谢你这么久以来没有在爸爸面前提起当年。就当是可怜我吧,让我在爸爸面前留有一点点脸面与尊严。我会给爸爸说我们互相没有感觉。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会请他不要再胡乱安排,令大家尴尬。”

左承尧略略挑眉。“你,不喜欢我?”

高歌没想到她说了这么一大通,这人却只拣了这样一句来问。她很想大声说,是,我就是不喜欢你。但想到自己刚刚乱描的有他的模样的画纸还在对方手中,一时脸都快涨红了,憋了半天,也只能无奈的说:“左承尧,我是蠢,但我也知道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左承尧却像是突然起了兴致,他说:“高歌,你要不要和我打一个赌?”

“什么?”

“赌你那敬爱的父亲不会理你的感受。

赌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