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心焰连(1/1)

顾少棠心道他仍是要对付雨化田,只是态度已不像之前那般凶险,这般想着,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将来若再有冲突,再做打算。

马蹄声嗒嗒,药王按辔徐行将远,将近城门。

她望着他背影,忽然间想起百里因那时抱着她爹的骨灰坛归来,跪在她娘的坟前的景象。

他在她娘坟前自断经脉,终结一生罪愆。

顾少棠一下撼动,猝然飞身而出,掠衣到了马前,急急问道:“前辈,樊星之事,你要从何查起?”

“谁说要查了?”

“我知你要查的,你若不查,这事便是你一生的心结,你岂甘心?”

药王似被说中又不愿承认,不置可否一哼:“你顾好自己和雨化田吧,不提防着我还来担心。”

那么明显?顾少棠一霎无言,又自嘲一笑,她担心他作甚。

沉默了一会,药王低目看她:“你还没回答老夫,那把吟雪剑到底是谁的?”

“我都说了是我的。”

药王捺着性子一字一顿地问:“老夫是问,在你之前——这把剑是谁的?”

“那是工造打的剑……”

“废话,当老夫瞎了眼吗?!我问你这剑在你之前是何人持有的?!”

顾少棠真觉一头雾水:“那剑……是雨化田从穆渊那儿得来的。”正说着,恰好看见穆渊远远领着义士盟人手踏入城池来。

她一回神:“前辈你问这个……”再一回头,药王已不见踪影。

顾少棠怔愣间,便觉身后有人,偏首一瞧,只见得黑袍披发,随风成浪。

“天枢。”她下意识唤了一声。

天枢抬步走来,距离三步止,右手抬起,握着的是吟雪剑。

“你的剑,在藏宝库里找到的。”

顾少棠怔怔接过——这剑,竟也如这笼中鸟的主人般,同三刃剑一起被关在囚牢中。

她一下想起,他仗剑杀来,所向披靡,是为她。他弃剑负伤,沦为囚徒,也只为她。

她抓紧了剑鞘,埋下头去,眉头皱得似要哭出来,蓦觉天枢伸手过来似要为她拭泪,她好强地别开头去:“我又没哭!”

天枢也觉不妥,一下缩了手,低声道:“脸边……有血。”

顾少棠忙以手背去揩,那血迹,是被雨化田的手蹭上的,早已凝固,指尖抠落下来只剩细碎的褐屑,滚落到掌心,融化了般发烫,她脏腑一下绞痛。

悬崖边上一失足,险些失去,多么惶恐,怕得浑身发软。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怅然问他。

日光渐薄,风鼓如浪,旋曳到天边。

天枢久久不答。

顾少棠也为自己说出这蠢话感到难堪,别开头怄气地喊:“就当我没问!”

过往她信自身主宰,信志在事成,信心之强大,觉得任何打击都无法摧垮她,现如今,要叫她丢盔弃甲软弱下来,她岂肯,岂敢,岂能!

即使看不清她的神情,也能感觉到她的气馁,她的心变得很不安稳,像风中纸鹞飘来荡去没有着落。

天枢明白她的感觉,那是强者沦为弱者而生出的迷惘无助,他曾有深刻感受。

借着为她送剑之机,他本想劝她休息一下,但他没有机会开口,雨化田已然归来。

顾少棠未及看到雨化田,心弦已被拨动了般一震。

她回过头去,看他踏入城门,定定望着这边,沉默的,看不清表情。

她被推动一般,抬踵向他而去,快得像风。

天枢只静静站着看她远去,抬起头来,日光更薄,透过朦胧,看这城池易主,烽烟残迹。

胜者冲霄,败者遁地,孰是孰非,抛诸荒冢,无人计较。

顾少棠向雨化田飞奔而去,堪堪定步抓住他的手,一个不稳已是被他拥入了怀里,面孔埋在了他肩头。

她胸口起伏,匀着气,抬目看他,觉得自己无法先开口,她该说什么好……

只能怔怔看着他。

他的面容如玉石般温润而微冷,仿佛需要她去抚摸,才能让他温热生动起来。

她却不敢斗胆,只等他先开口,他却不说话,只低头看着她,眼神暗暗的,看不清想法。

他在想什么?

她感到不安,劫后余生的不安定感把她的思绪切割得零碎。

是不是在意之前的事……

她忘不了他的眼神有多受伤……

她多想弥补这道裂缝,所以鼓起勇气伸出手,然而她的手将要碰到他的面孔,却猛然被他抓住了。

她惊弓之鸟似的呆住。

雨化田沉色不语,骤然抬步将她带走,那龙胤刚清点战利完毕,正打主殿出来,一见此景,立马顿步。

雨化田脚程极快,不多时,已到了一处无人驻守的寝宫,里头圆床垂帐,丝穗飘坠,织毯花纹繁复,全是异域风情。

宫门重重关闭,顾少棠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推坐到床上,窗棂筛入光线,她的背脊紧贴着床柱,衣襟猛地被他双手蛮力扯开——雪白的丰盈下有暗红的焰纹印迹,他似想要确认般,死死盯着。

顾少棠雪颜绯红,想去遮掩又掩不住:“你……”

雨化田缓缓埋下头去。

顾少棠一怵,慌忙抓住他的长发:“你给我等一下——这大白天的——”

顾少棠羞怯极,去推他的脑袋,却觉一动不动的,她低头去看,发现他竟就靠在她胸口,沉沉睡去了。

倦容。

太累,撑不住了……

顾少棠一阵心疼。

她晓得,受了那样多的折磨,创口虽愈,却不免元气大伤。

就连她自己,肢体也尚疲乏着,他又怎会全然无碍。

然而,正如她不愿休憩,执意等他归来那般,即使拖着快要垮掉的身体,在杀掉伤害她的人之前,他也绝不会倒下……

顾少棠指尖抚摸着他颌边的粗糙刺硬,抚遍他满面风霜,全是爱她的痕迹。

他眉宇微皱,似在做梦。

做的什么梦?

她温柔的指无法抚平他眉间痛苦般的皱褶。

肯定不是美梦……

顾少棠环臂将他拥在怀里,缓缓挪身侧躺下去,与他柔柔依偎间,闭上眼,惟愿为他漆黑的梦,添上一抹温暖。

稚子般沉睡。

梦境中游荡,握住彼此的手,两个人一起便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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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逐草,白水荒丘,齿啮马嚼,狭道相逢。

长弓鳞次,刀锋栉比,两面对垒,剑拔弩张。

阿巴拜克日龇牙咧嘴,踩刀于前,一副轻蔑神态,仿佛看准对方不敢应战。

窦青浓眉厉皱,既受不得轻视,又怕耽搁,当即挥衣翻身下马,应他之邀!

阿巴拜克日哗然张口,见其气壮如山,步移地动,关刀一扫,狂风为之忽变,惊叹时亦称意一笑,囫囵抬刀,当下奔步迎战——这为首二人,顷刻如两座大山互撞,两声咆哮,短兵相接——

两方人马筑围,静观决斗,只见战局之中,双刀快若风轮,关刀厉如雷斧,横劈俯斫,狂风骤涌,寒光烁烁,刀锋相击金石有声,斗战精彩绝伦,叫人眼花缭乱。

阿巴拜克日武力不逊窦青,且有金宝双刀,却仍无法比之螭龙关刀这般神兵利器,百余招下,只闻窦青一声大喝,旋刀斩落,那双刀格挡,竟至脆弱如刀裁布帛,这一击之力便碎裂成片,好在那阿巴拜克日明智弃刀,及时闪躲,动作虽显狼狈,且还留得命在,只是胸前护甲被破了大口,衣襟开裂,胸膛被刀风扫出一线血缝来。

甫一站定,不由更叹——

好厉害的兵器!果然没走眼!

窦青关刀一扫,指其咽喉,重重咆哮:“胜负已分,还不速速退兵?!”

阿巴拜克日厚颜一笑:“你我胜负已分,可你我的人马还没分胜负——我说若落败便退兵,又不指你我之战,反正我决不食言,你的人马若赢了我的,我便退兵,但我的人马若赢了你的,你便要把你这把关刀双手奉送于我,就此说定!射——”

窦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阿巴拜克日猿身向后腾跃,一声令下,百箭齐发,箭势如欲,直冲他人马而去——鹰帮人马训练有素,四方之阵,纹丝不乱,但见快刀纷扫,劈箭斫矢,如一面铁盾挡下了袭击,但且说虽来几发,犹可抵挡,可这几百人马为着赶路,皆是素衣轻骑,又如何能抵挡一波覆一波的箭雨,即使人未乱,那马儿遭了流矢划伤,可不由得不嘶鸣踢蹬几下,乱相渐露。

窦青觉被摆了一道,怒发冲冠,爆喝一声:“无耻贼胡!”

但见臂肌鼓胀,关刀一霎横扫,正待劈向阿巴拜克日——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几声呐喊随着马蹄声追来——

“自己人!不要动手——”

箭雨骤歇。

窦青一闪神,却叫阿巴拜克日从刀下溜了去,他不能甘心,转刀便欲再战!非诛了这猢狲不可!

“青爷住手!”

窦青止住刀势,皱眉一望,只见远处两人纵马而来,其中一人身着火焰纹轻装,袍袖翻飞如浪,策马飞蹄,流星般趋至,正是龙胤。

窦青自然不认得他。

龙胤翻身下马一抱拳:“阁下是鹰帮五将窦青前辈吧?”

“你是何人?”

龙胤禀明身份:“晚辈龙胤,西王麾下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