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仇不尽(1/1)

战马嘶鸣,铠甲烁光。

黑色城门豁开一道口,风沙随着马骑并人影闯入,探子下马,冲上城墙,向城头将军报信,雁堡大军已抵盐湖,就地歇飨,但并未设营,显然不做久留,那将军手握虎符,显然是接了雁王之令,不必向他告知而全权负责抗敌之事,当下紧绷了弦,指挥调度,令弓手墙头筑防,刀兵守备,盾兵列阵于骑兵之前,以作冲杀时之用,那三百黑风骑虽是绝佳战力,但不归他调度,因无人知克努已死,此时也只列阵于城门外,做守备之用。

烽燧高筑,乃见于城楼之外。

烽火狂燃,黑烟腾空,兵将待发,喧声一片,传达不到樊华耳里。

他神思恍惚,感到身体一片麻木冰冷,。

顾少棠憎恨的眼神烙在他脑海中,令他仿佛重又坠落到了那片血海噩梦中——

他没有料想到,挣开蛊毒的控制,她会失控到这样的地步。

他瞠目看着,眼中突然出现幻象,将那幻梦里陷入疯魔,痛苦嘶鸣的自己,重叠到了她身上——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挣扎,这样的仇恨……

仇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的心像被扼住,一阵骇然颤抖,似终于发现,自己对她做了什么。

他以为对她好,她不曾受到半点皮肉之苦,他却不知道精神摧残所受的痛苦,百倍于酷刑加身。

他终于明白自己摧毁了什么。

他摧毁的不是她的尊严,不是她的骄傲,而是比那更重要的东西……

他呆呆看着,雨化田紧紧抱住顾少棠,那匕首脱手坠出,滑到他脚边,呜咽传入耳廓,他软膝瘫坐下去,心如死灰,那一刻,只恨不得立即死去,从而逃开这无言的控诉。然而垂下的手,却突然碰到那把匕首,冥冥注定一般。

宝石冰凉,他一瞬恍神,目光突然转向,盯住捂着胸膛伤口委顿在一旁的曲夜。

仇恨顷刻复炽,他紧紧握住了那把匕首——

“老怪物——”

余光掠影,嘶喊声中,只见樊华双手握柄,匕首贯注仇恨的力量,猛然冲他疾刺而去,曲夜目光一凛,只不疾不徐,挥手击落那匕首,再一抬手,手背狠狠削出——

啪——

樊华重重跌地,脸颊红肿,嘴角破裂出血。

曲夜捂着伤处,怒目看他:“你做的好事!”

樊华强抑着晕眩,不甘示弱地回吼:“是你逼我做的!”

曲夜立不稳身倚着柱,来回看着这凄凄惨惨爱恨不休的三人,慨然落泪:“何以如此……”

是否播下仇恨的种子时,就该想到这一日,将那星盘封禁的自己,是否做错。

追逐权利和名声,不甘于寂寂无名的他在无望的仇恨中沉沦,无法领悟安稳平凡之难得,而真正希望得到安稳的人,却如同被卷入漩涡般,不断地挣扎摇摆,却仍挣脱不开这宿命。

樊华强撑着身站起,眼中恨意更张狂——

“你不守信……你说过倘若我找你,你就会把命交给我,你不守信!你这个老怪物——”他嘶吼道。

“够了!”

曲夜怔然偏首,竟是雨化田猝然出声。

只见他抵膝于地,而顾少棠软软倒在他怀中,虚汗涔涔,唇边已被呕出的鲜血染红,双目微阖,昏昏沉沉,看来将要失去意识。

雨化田骤然瞪向曲夜:“快把解药拿来!”

曲夜见了顾少棠这般痛苦,也是心急如焚,却不知他这话从何而出:“什么解药?”

雨化田一怔。

樊华只当他故作不解,冷笑道:“何必装模作样?他要的当然是你用万优的血做成的药,若不是你给了他药,他岂能压制蛊毒,冲出地牢?”

曲夜苍眉紧蹙,沉声道:“老夫今日抵达雁城,便直冲这城楼而来,未曾去过地牢,更没有……”

他骤然顿声——

难道……

“你撒谎!事到如今,你何必不承认?!所有事都你做的!全是你造的孽——若不是你,他们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这幅田地,这全是你害的——”

曲夜愧然闭目:“是我害的……当然是我害的……”

“雨化田……”

顾少棠突然开口,惊得雨化田埋下头,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棠儿,我在这里……”

“好吵……我不想听……”顾少棠低声呢哝,觉得烦闷。

雨化田对着她心如悬石,七上八下,忙将双手掩住她的耳边,遮蔽那些疑云纷扰,想笑,却似要哭:“我们不听……棠儿,你撑着点,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不说话,抬起手,想擦掉他脸上的血污,却摸到了他长出来的胡茬,她朦胧轻笑,笑他怎么这么邋遢,跟山寨里那些不修边幅的汉子似的,可她还是觉得好看,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够,视线却不争气地突然朦胧起来。

“不要难过……我……”她真想,再好好跟他说句话。

可是一开口,又是一股热潮,伴随着剧痛从喉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言语。

雨化田惊慌地掩住她的唇:“不要说话……”

那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渗出来,灼得他热泪盈眶。

他骤然抬首,愤怒如狮咆:“废物!”

这一句废物,是骂曲夜,是骂樊华——

更是骂自己,竟沦落到要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去的地步,如此无能。

他捧着顾少棠的脸,埋下头抵着她渐渐发冷的额心,眼中全是痛楚。

他不甘心,怎么也不能甘心!他不放弃,绝对不可能放弃!

骤然拔身而起,一眨眼间,樊华已被他扼住脖子抵上了石墙,砰然一声。

樊华双足离地,双目暴突,脸色紫胀而冒青筋,后背被粗粝的浮雕撞得出血。

雨化田满眼风暴,已是濒临疯狂:“把巫蛊宝典交出来!”

樊华连呛咳都无法,如何回答,曲夜见他落难不忍,急声喊道:“莫杀他!”

雨化田吼道:“我只要巫蛊宝典!”仍将掌心略微一松。

“你要巫蛊宝典……何用……千秋蛊……无法可解……”樊华憋出声来。

雨化田怒意暴炽:“我偏不信!”

掌中猛又施力,颈骨作响,他满眼阴沉,顾少棠眼看着要撑不下去,他已是抱着一起死的心。

曲夜喘息着,忙又开口:“雨化田,你快放了他,老乞自有解蛊的办法——”

雨化田眼神一变,但对他已是无法信任——

“你若真有解法,何以让她白白受苦?!”

“若此蛊随随便便就能解得,老乞自不会拖延到现在,你和棠儿都还有一线生机!快放手,莫跟他同归于尽!”

雨化田一刻犹豫,余光里见顾少棠气若游丝,眼看就要魂归九天,忙一把如弃脏物般甩开樊华,顷刻逼近了曲夜,抓住他右臂想向顾少棠处拖拽,这一抓——竟浑然未觉其臂枯瘦异常。

曲夜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樊华摔得头昏脑胀,五脏六腑俱痛,却仍吃吃发笑:“老怪物你还要撒谎……千秋蛊是至尊之蛊,巫蛊宝典中没有解法,你又如何能解?!”

曲夜道:“老乞为解棠娃儿身上不死之身的毒,曾重炼千秋蛊。”

樊华大笑至呛咳:“那么如今你是想用千秋蛊来攻千秋蛊?真是妙招啊!那只不过会让她死得更快而已!”

曲夜抵膝看着顾少棠,满眼疼惜,真悔恨拖累于她,却道:“千秋蛊你已施在她身上,老乞自不会犯此错误,只是我另外炼了一种蛊……早年,老乞为了雨化田,而在鬼门峡炼千秋蛊时,就已经想到解开此蛊的方法,虽然冒险,但那也是破解千秋蛊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究竟是何方法?!”雨化田急声喝问。

曲夜神色一憾,徐徐又道:“华儿……这个办法,你应当也想过要尝试……可惜,你找上的人不该是顾少棠。”

樊华脸色一变,像是明白了什么。

曲夜转而看向雨化田,谨慎道:“此法仍是以蛊攻蛊之法,但并非由老夫来施蛊。”

樊华骤然怒喝:“你没有权利——”

曲夜紧迫盯住雨化田:“此法非常危险,成功则活,不成功则死,你敢是不敢冒险?”

“何为成功,何为不成功?”

“若你们相爱,便能成功,若你们心存杂意,蛊毒就会在施蛊过程中反噬。”

雨化田一凛,狐疑道:“这到底是什么蛊?”

曲夜正要开口,樊华已扑了过去:“你住口!”曲夜厌他阻拦,猛然一掌挥出,樊华被那袍袖扫来的内力荡开,正狼狈摔跌,惊目却见他袍袖之下,右臂已然是森森白骨。

他脑中一震。

“雨化田!你先带棠娃儿寻一僻处将她安置好,老夫立刻就来!”

樊华像受到了极度打击一般,浑身无力,犹不敢置信。

曲夜说他重炼了千秋蛊,他本不信,千秋蛊并非短短时日能炼成,但他现在迷茫了。

曲夜真是为了救顾少棠……宁可将自己的右臂,送于蛊噬。

这是为何……这不是他会做的事……这不该是他这种人会做的事……

雨化田心中已是燃起希望,忙抱起顾少棠,匆匆闪入廊道。

曲夜回身,满心恨不成才的无奈,只低声道:“华儿,江湖险恶,师公一直不愿你趟入浑水,施蛊于你,也只愿你能活着,就算苟延残喘……师公知道,只有恨能让你活下去,只愿你能在仇恨中悟透这世间之事,从此脱离苦海,可时至今日,你已沉沦至此,再无法寻得解脱,那么……便只能由师公来送你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