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乾坤洞(1/1)

却不知是谁藏在暗处,湮没心中的挣扎,燃起复仇的火焰。

阿兰见着顾少棠自是雀跃不已,没等她说话,先拉着她叽里呱啦夸大其词地念了一通自别后的种种艰辛厄运险境,又噘着嘴取笑到现在还直挺挺躺着没能爬起来的匡仁,好不容易静下来,顾少棠刚要说话,就见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溜烟地跑了,随后取来了一件长物,急匆匆拆开包裹的布,黑布垂落,末端露出一角冰寒亮色,显然是一把剑。

顾少棠心中一愣,忙自阿兰手里接过,抖开长布,只见寒刃透亮,机关处凹痕笔直,如浴火重造,裂痕不再,心中诧异莫名:“三刃剑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是西王的剑吗?没错吧?是我爹让我带来给你的。”

顾少棠更意外了,“你爹?”

“喔……你还不知道……告诉你吧,我爹就是大名鼎鼎的药王!”她大拇指一挺,得意之态颇为可爱。

顾少棠倒没怎么意外,“你也是被收养的?”

阿兰眨眨眼,好佩服:“你怎么知道的?”

顾少棠不咸不淡地说:“猜的。”

据闻药王家中人丁师门徒辈尽数离奇死亡,想他如今,该是孑然一身的。

顾少棠掂量着手中的剑,又问:“这三刃剑怎么会在你爹手里?”

阿兰摇摇头:“不知道,前几天他把阿一带到乾坤洞去了,不准我跟着,今天一出来就让我把师父和那个女人送回来,还给了我这把剑,让我带来给你,再传个话。”

“什么话?”

“他说你若想要回另一把剑,就让我带你到乾坤洞见他,他有要事跟你商量。”

顾少棠颇感诡异,之前所见,那药王跟曲夜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样子,怎的被曲夜带走的三刃剑吟雪剑都落到了药王手里,难道曲夜被他俘虏了,又或者二人前嫌尽释?且她和药王素无瓜葛,怎的就有事和她有事商量了?

顾少棠正思索,阿兰却闲不住地叨咕起来:“说来也奇怪,我爹之前多铁石心肠啊,他赶走了阿一,连木屋都不准他踏入一步,不管他在外头跪多久都无动于衷,这回居然让他进了屋,认回了他当徒弟,还带他回了乾坤洞,难道……”

她一脸想歪的表情喃喃自语,“难道我爹这么老不休,看上了阿一带来的美人?”

顾少棠失笑:“瞎想什么呢,初一带李郁花回去是为了给她治病。”

阿兰好生惊讶,“啊?……原来那个美人就是李郁花啊?”她顿了一下,不由赞叹,“不愧是天下第一……长得真是好看,不过……嘿……我还是更喜欢顾姐姐一点。”

她套近乎地搂住顾少棠手臂谄媚的笑。

顾少棠也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问:“李郁花现在情况如何?”

阿兰还是摇头:“不知道,初一把她也带到乾坤洞去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顾少棠见她也是蒙在鼓里,便不问详情了:“乾坤洞是什么地方?”

阿兰道:“乾坤洞在山上,是我爹存医书药典的地方,阿一从小就住在那里。”

住在山洞里?“那么那个地方肯定很隐秘了?”

阿兰点点头,“当然咯,那里是我爹藏秘籍的地方,有机关,普通人是进不去的。”

顾少棠心道药王能把初一养在放秘籍的地方,想必是有栽培之心,不由好奇起来:“初一被逐出师门是做错了什么事?”

阿兰皱了眉辩驳:“阿一才没有做错事,他说的都是真话。”

“真话?”

阿兰重重点头,想了一想才道:“我记得那一年……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了,我爹没声没息的突然离开,过了好几个月才回来,一回来就很不对劲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他也不肯说,只接连好几日都闷着头,喝得烂醉如泥,突然有一晚就大吵大闹发起酒疯来,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吓得跑到山上找阿一帮忙……之后我们一起下山,就看见我爹醉醺醺站在药屋门口,指天划地,大吵大叫,说自己能起死回生,能与天斗,连阎王见到他都要绕道,总之就是极尽自我吹捧所能,我都听得脸红,然后阿一就说了……”

“说了什么?”

阿兰绞着手指,犹豫了一刻,道:“都说我爹救死不救活,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那些埋在土里烂了一半的,成了骷髅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死人呢,我爹救的,都不过是些刚断了气,但还尚存一丝心脉的活人。”她深怕药王被嘲笑的样子,偷眼看她:“就因为他只肯救这样的人,名声才会被传得玄乎其玄,什么能起死回生,连阎王见到他都要绕道,其实……都是假的……”

顾少棠不动声色:“所以呢?”

“所以当时初一就说了……他说我爹医术再高超,也超越不了生死,挽回不了逝去的生命,他说我爹……是自欺欺人……”

顾少棠默了声。

阿兰回想起来仍十分感慨,“当时我爹没说话,倒也不再闹了,他把自己关了一夜,第二天……就把阿一给逐出师门了,我怎么求情都没用,我爹要阿一永远离开西域,不准再回来,可是阿一没走,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时不时会回来,跪在药屋外头求我爹原谅,可我爹根本不见他,也不准我去找他,跟他说话……阿一好可怜。”

顾少棠心中一叹,想那药王所谓救死不救活的癖,必是因亲人门徒死尽而无力挽救才犯下如此怪性,只此一桩,足见他心中不知积了多少痛多少苦,初一那一句,虽说是性情所致的直言直语,却不知自己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撕开了多么血淋淋的一道疮疤。怜也,叹也。

她想想又好奇:“你们都是被药王收养的,怎么你叫爹,他叫师父?”

阿兰摸摸后脑勺,颇不好意思:“我爹收养了我们,只当徒弟养,可我笨,什么都没学会,我爹看我没天分,就不让我学了,我一赌气,就不肯叫师父,改喊爹了,他是不肯的,可我偏一直缠着他,抱着他的腿喊爹爹,喊着喊着,他没办法就放任我了。”她吐吐舌头,得意一笑:“我虽然医术不行,但在挖草药方面还有些天赋,这个女儿当得也不算亏心。”

顾少棠看她眉眼的神态,感觉这药王倒是个好人,满腹疑问问不出,沉默片刻,只试探道:“你可知你爹找我是为了什么?”

阿兰摇头。

顾少棠暗忖,心想初一拜回师门,若与药王联手,这不死之身的毒便有了一线生机,或许药王找自己,正是为了这事,他知自己要瞒这事,不便与阿兰明说,才借这取剑的由头,想到此心头一松,展颜道:“那好,你带我到乾坤洞去吧。”

暮色千顷笼山腰,浮云万里去悠悠。

衰草逐衣,风扬细绦。

顾少棠伫步草间,拂发而望,发现自这山间俯瞰而下,吐鲁番王城竟如台上戏幕般一览无遗,她不禁想那曲夜若在此,不知是否也是这样打量王城动静。

夕阳渐沉,鼓声动。

王城外正集兵待发,阿巴拜克日显然已沉不住气,有出战之意。

阿兰在前头招手喊她,顾少棠敛下思量,抬步要跟,忽而一顿,目光一溜,似发现了什么,思量几许,只不动声色地走开。

乾坤洞隐蔽在暗影森森的苍松深林中,阿兰带着她穿过石阵,来到洞屋门口,便不再向前,只说药王不许她进去,便要离开,顾少棠问她去向,只听她坦称要回匡仁身边照顾,见她眼中情愫微露,走得匆匆忙忙,倒有几分迫不及待,不由一叹——

真不知道该说那胚子艳福不浅狗屎运,还是说这丫头涉世未深识人浅。

在她看来,匡仁这浪子好色,邪多于正,如浪萍,随波逐流,又如苦须,哪儿都能扎个根,但风一吹,又哪儿也呆不住,实在不是托付终身之选,再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丫头,怕是要情思空掷。

顾少棠此时无暇为他人消神,思绪抛到脑后,回身盯着洞屋石门,手心往前一压,还没施力,石门已然轰隆开启,亮出一道被松明灯照亮的宽敞通道,仿佛在邀请,她走进去,感觉石门在背后合拢,机括声隐隐可闻。

她表情沉着,向前走,只听到脚步声回响,走出约莫百步,眼前出现三条岔路,左右两道黢黑,中间一道尽头隐约有光亮,像在指引,她没有多少犹豫,向着中道往前走,来到尽头石窟。

这石窟布置得有些离奇可怖,壁上以黑纹绘满人体穴道经脉图,其下摆满白骨骷髅,或立或躺,姿态活生生似的,甚是骇人。

顾少棠看到一个白发老者站在石窟中央的碧玉桌前,手中握着一把剑,背对着她,剑尖指地。

老者先开了口:“你终于来了。”

顾少棠收回目光,抱拳:“晚辈顾少棠。”

药王低哼一声,没有回礼,只抬起手中的吟雪剑,盯了一刻,问道:“这把剑是谁的?”

顾少棠对这问法有些奇怪,“我的剑,自然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