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草逐(1/1)

顾少棠听着像是天方夜谭。

李郁花恍然像是惊醒,突然抓住她劝道:“若为了他好,你便离开他吧。”

顾少棠一怔,想她怎知她和雨化田的事,又想定是那常小文多嘴了。

只坚定道:“我不会离开他,你也别想走,跟我回去。”

顾少棠一把将她拉起来,李郁花挣脱开来,眼泪重又崩溃:“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又不是黑山圣女!”

顾少棠皱眉:“黑山圣女?”

李郁花两手握拳害怕般抵在唇间:“雨化田……他以为我就是黑山圣女……而我……也假装自己就是……可是,我并不是……我没有一点力量……”

顾少棠想起那壁画图上的女子容貌,黑山圣女该是指那女子吧……

李郁花惨然一笑,竟有些痴了:“我若是……该多好?”她满眼皆是黯然,“他曾将我当作唯一的希望,而我又多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希望……”

顾少棠哑然,一时只觉心口如压石般沉重。

李郁花抬头看着夜色将阑的星空,眼泪毫无预兆又掉了下来:“明明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我让他带我离开,我陪在他身边,每一次我都能说服他,不要动杀孽……他都听我的……他将杀戮变为保护,建立西国,结识了巴延蒙克,他身边终于有了可以信任的人,我好高兴……可是……突然就变了……自从羽奴思出现……不……”

她突然嘶哑,眼神渗入恐惧:“自从那把赤尸剑出现……一切全变了……赤尸剑在呼唤堕天九幽……他开始无法克制了……他遵循心内的憎恨与嗜血,和羽奴思结盟,他们共商诡计,他带兵杀入哈密……”

李郁花哽咽不住,眼泪一发不可收拾:“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雨化田了呀——”

顾少棠想让她说下去都不忍心,只能压住浮动的心绪,抚上她颤抖的肩,默默守在她身边,静静听着她哭,任她哭到星子湮没,天际泛白,她才终于止住泣音,哑着声开口:“但是……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鹰帮被围剿的消息传来了……”

顾少棠心口一震,直愣愣看着她。

李郁花看着她道:“他立刻就回了中原,或许,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而这一走,就是四年……”

“但是他现在回来了……”她还是觉得这一切听着太不真实,却连笑也笑得沉重,不能负荷。

李郁花看着她,她的眼睛被泪水冲刷得晶亮:“我不想瞒你……我……爱着雨化田……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

顾少棠唇角一僵。

李郁花服输般低下眼去:“但我知道,他心里从来只有你,就连最初到西域来,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你。”

顾少棠不解:“为了我?不是吧?”

雨化田初到西域应是成化三年,那时他与她还不曾蒙面,怎能是为了她?”

李郁花哽着声道:“当时他告诉我,他想去极乐之地,寻找一种解除诅咒的方法,他要我带他去。”

顾少棠屏息聆听。

“他曾为了救一个人,错手杀了自己的养父,而遭到诅咒。”

“诅咒?”顾少棠听着好是无稽。

李郁花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我知道你不能理解,雨化田其实也是将信将疑……但黑山之中玄妙之事实在太多,不可不畏,他的养父似乎去过黑山,知道许多秘术,他只怕万一……他不愿自己的生死拖累别人……”

“什么叫拖累别人?”

李郁花深深看她:“他的养父……对他下了同生咒,将他和他要救的那人的性命相连,他若死去,那人也会死去,他用这样的办法,阻止他自尽,要将他留在世上受罪。”

顾少棠听得心潮起伏,却又不能理解:“可这与我何关?”

甫问出口,便愣住,心中轰然:“你可知他几时中的诅咒?”

李郁花道:“他说是天顺七年……六月……”

顾少棠浑身一震,脑中一片混乱。

天顺七年六月祭坛之变,遥远的记忆在她脑中突然活动起来。

横死在祭坛下的秦峰白柔,仿佛重又恢复了温柔和蔼的笑脸。

为什么……

李郁花见她神情巨变,不由低低叹息:“果然是你……”原来她也只是猜测。

顾少棠掩唇,只觉掌心冷汗涔涔,她整颗心都纠结颤抖起来,脑中发寒发热,像要爆炸:“为什么……”

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沉默不语——

过去种种的或暗示或明示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浮光掠影,画面一再撕裂重拼,几乎要搅乱她的神经!

混沌的天际现出一线曙光。

云海翻涌,日光如浮沤,将漆黑的身影涂抹在颓败的城墙上。

沉入阴影中的眼像破碎的玻璃折射出血红的光,黑袍下双拳紧握到颤抖,骨节暴突。

顾少棠站在城墙的另一边。

她闭上眼,沉默了片刻,紧绷发颤,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真的……还没办法把你所说的这些搞清楚。”

李郁花似明白她的心情。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回去。”

她满眼坚定,重又道:“我们回去再说,羽奴思的军队还没撤远,你离开吐鲁番会很危险。”

李郁花摇摇头,眼神绝望:“你还不懂吗?我已经没有任何得救的可能……”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向她吼。

“不会有!”

“只要不死,只要不放弃,一定会有!”顾少棠猛然抓住她的双肩。

李郁花被她肯定的语气所震撼:“为什么……”她满眼不解:“为什么你非要救我不可,我对你……对雨化田……都没有任何用处,就算我死了……”

“可是你不想死吧?”

李郁花怔住。

顾少棠向她伸手:“不想死就对了,走吧。”

李郁花怔怔看着她,看她明亮的眼,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幽然垂眸,仿佛臣服下来一般,刚要伸手,眼眸突然映出一道锐芒,“小心……”

这句警告慢了半拍,顾少棠早有所觉,箭矢破空而来之瞬遽然回首,手中已然稳稳抓住那只箭。

箭力稍弱,显然不是什么高手。

她猝然起身:“何方鼠辈还不现身?”

指间长箭一旋,往来处疾射而出,咻的一声,远比来势快上数倍,一声哀嚎乍响,高坡上窸窸窣窣冒出十数个身影来,其人背弓垮刀,皆是兽皮裹身的装束,其中一人肩部中箭,鲜血流淌,哀鸣不已。

顾少棠倒觉这些人装束有些眼熟:“你们是什么人?”

“顾……顾少棠……你……你死期到了!”为首之人似为壮胆般怒喝出声。

顾少棠挑眉,认了出来:“原来是黑鸦帮的余孽。”

那人一震,满脸惨白,声音一如他的腿般抖颤起来:“顾……顾少棠……你别欺人太甚!”

顾少棠道:“明明是你们暗施偷袭,怎么成我欺人太甚了?”

这些人是当初黑鸦帮留在江霞镇驻守的帮众,因着窦青杀入江霞镇,贪生怕死,望风先遁,直流窜到西域一带,为匪为盗,为祸至深,此际因着王城起烽烟,战事突发,想着趁乱掠上一笔而来,谁料王城被阿巴拜克日重兵把守,不得而入,因而退守城外,不想撞上了宿敌顾少棠。

当日顾少棠打败黑鸦夺下龙门客栈时这人亦在现场,深知她的厉害,因而就算向天借胆,他也不敢偷袭,只一心要等她们离开再撤退,谁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冷不丁放了一只冷箭出去,逼得他不得不现身。

李郁花躲在顾少棠身后,突觉不适,脸色一变,想喊她,长了长口却发不出声音,眼神一暗,颤抖掩住了口,身体虚弱地靠在墙上,手指紧抠墙缝,紧得手背血脉隐隐浮现。

顾少棠面色凝重,想那被抓入江霞镇的弟兄被残虐至死,这些人多半也动过手,目光一寒,当下扣住两把飞镖,直把一群人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为首者连连摆手:“等、等、等一下!有事好商量!”

“怕什么?!不过是个娘们而已——”说话的是个蒙古大汉。

“闭嘴!你这蠢材!你看到这小子的伤就知道她不好惹了吧!”

“是啊,这娘们会徒手飞箭,武功不低,老大咱们还是撤退吧。”

“妈的,一群孬种,跟了你们几个月就没干过一票大的,一起上,怕她不成!”

那蒙古大汉话罢手握弯刀抢攻而出,竟无人跟随。

顾少棠见他步法身形破绽百出,淡然收了飞镖,眼看弯刀砍至,侧身一避,擒拿其腕,提膝往他肘弯一击,那彪形大汉手肘突折,难忍的麻痹感直打入肩背,惨呼不出,又被她踹中右膝,当场跪了下去,顾少棠反手夺刀,一刀架在他脖颈间,勇者当场成了败将。

顾少棠动作一气呵成,风掀衣袂,好是倜傥。

黑鸦帮残党看得双目暴突,一瞬轰然做了鸟兽散。

顾少棠足击昏穴,踹倒那蒙古大汉,几把飞镖疾射而出,凌空相击,各个击倒。

漫漫荒草,被风吹得荡漾不休,没有人再爬起来。

背后突然有了动静。

顾少棠诧然回首,只见李郁花捂着嘴爬起身,跌跌撞撞没头没脑地向前跑,直没入残垣壁立的荒草之地。

顾少棠愕然,难以想象那样孱弱的身体居然还能跑得那么快,竟如逃难一般。

她不明就里,拔足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