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困兽消(1/1)

万丈阳光倾泻而下,羽奴思仰面躺在血泊中,没有任何动作,却突然弯起唇笑了,笑容颇为愉悦。

这怪物之名,多么美妙。

阳光穿不透他那双阴霾的眼,他抬起被风刃割裂的手臂,其上数十道深可见骨的创口正在迅速收拢痊愈,结起一层薄痂。

这不死之身,更是美妙……

王城之中,烽火狂燃,金戈铁马的征战之声,越响越近。

阿巴拜克日的军队冲破城墙,向着这座破败的城池逼近,顾少棠以轻功纵跃,居高临下,目光四下扫过乱战之景,只见阿黑麻和一名头领模样的黑肤青年领兵其中,心想他们应该已是解救了西国,却隐隐生出一股不安之感,此时无暇顾及,箭步冲向朵琅宫,远远便瞧见雨化田,见他还好端端站着,她心头一喜,正想靠近,却听天玑一声叱喝:“别过去!”

顾少棠止步,循声望去,只见她和天璇玉衡三人正围着乌兰图娅,为她渡气疗伤。

在玉衡抽抽噎噎的哭声中,乌兰图娅已是回天乏术。

天玑向她道:“他们打得厉害,你不能过去。”

顾少棠目光又再望向那对峙的二人,心内不由戒慎。

雨化田的样子,细一看确实奇怪,那股阴森的气息令人格外不舒服,而那施然起身的羽奴思,更如同破土而出的鬼魅,浑身上下没一丝人气。

风掀起一地血腥之气,折断的吟雪剑在风沙中瑟瑟发抖。

东面出现一道黑影,纵跃而至,却是那暗卫首领吉娜,倾身跪地俯首:“主上,大事不好,不知是谁闯入东殿暗室,盗窃了二十六副迷宫壁画图!”

羽奴思鹰目一睐,神色轻傲,就像从来没有倒下过:“赛亦虎仙?”

吉娜道:“六班护卫全部被杀,赛亦虎仙不知去向,可能是保护不力,怕主上怪责于他而潜逃。”

羽奴思眼皮也不抬,漠然下令:“找到他。”

吉娜心口骤然紧缩,却不敢动声色,只便领命退下。

她知这一句代表什么,那赛亦虎仙最好是能飞天遁地,否则等待他的将是非人的折磨。

羽奴思目光悠然转向雨化田。

这一战还没有结束,他却慵懒全不似先才那般咄咄紧逼:“西王,你的表现让我很愉快,可仅仅如此,还不能满足我……”

雨化田森然盯着他。

羽奴思寒声一笑:“再斗下去也是乏然无味,我知道你隐藏了多少能让我惊喜的力量,我会耐心等待你发挥出全部的力量,而你我最终的斗场,将会在更广袤的战场……”他缓缓拭指,抹去残留的血渍,黑袍一扬,眼神诡谲:“得到不死之身的西国子民和李郁花,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顾少棠心内一撞,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见雨化田眼神一凛,骤然震剑而出。

这一剑,充斥了愤恨不甘,仿佛要为谁祭奠。

顾少棠瞪大眼,心跳越来越快,强烈的不安包裹了她。

三刃剑裹着充满杀意的剑气袭向羽奴思,羽奴思遽然回身,赤尸剑和三刃剑重重相击,震地一声,双剑相抵,两人面孔相迎,一般倨傲,三刃剑在涌动的剑气中,出现细微的裂缝,那裂缝显出败迹,像撕纸般渐渐扩大,咯咯清脆,仿佛下一刻就要粉碎。

这神兵利器,竟成无用之物。

羽奴思紧紧盯着他,眼神狂肆:“雨化田,无论你怎么逃避,也逃不开你最终的宿命!”

三刃剑掠过残光,震颤中脱手而出,折剑沉沙,颓然斫地。

雨化田暗沉的眼浸透了寒光的锐芒,陡然振袖,衣袂激荡,如有万千狂风扑掠,气吞万象。

顾少棠心口一呛,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心知不妙,当下运起真气,抢身而出。

雨化田赫然出掌,羽奴思反手出剑,剑锋袭至手无寸铁的雨化田面前,突然遭了顾少棠三记飞镖,重重打在剑身上。

羽奴思受了这意外的冲袭,剑锋一偏,耳廓一动,便觉无数钩尾飞镖如流矢般飞来,咻咻有声,当下疾身一避,黑袍一扬,裹了飞镖,化为己用,反身震袍,钩尾飞镖刷刷袭出,冲向正扑过来的顾少棠面门,顾少棠见势不好,当下刹步仰身,斜扣两把飞镖做盾,挡击的手势快不见影,钩尾飞镖铛铛落地。

与其同时,雨化田衣袍猎猎,掌风已经扑至羽奴思面前。

羽奴思回首退已不及,气海翻涌,左手一掌赫然击出,二人双掌相迎,震起一股旋风,内力激荡而出,犹如滔天巨浪掀翻一切,声如裂爆,漫天尘埃,二人皆被对方震退几丈,尘雾中,窥不见彼此身形,谁的眼猩红,闪过嗜战的兴奋光彩,不过一瞬之间,盯准猎物,猱身再进!

这一次,便是生死之决。

踏枝腾步之声,如随意拨弄琴弦般慵懒。

曲夜步若凌波,身法极妙,瞬息之间已落身于二人身前,虎吼一声,双掌左右拍出,各挡一方,真气涌出宛如摧不破的城墙,将二人牢牢阻住,那羽奴思触到真气,像怕碰了什么污秽之物,收手退避,目光打量了曲夜,忽然听到哨声,神色一动,只诡谲一笑,一转身消失在原地。

雨化田却不能退,已无法退。

躯壳中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厮杀搏斗,争夺着这具血肉之躯的控制权,他苦苦挣扎,像被困在囚笼的野兽,像被困在狂风中的树苗,他与那无形的真气搏斗,衣袍翻飞得仿佛要撕裂,双眸只剩下极恶的憎恨。

曲夜用悲悯的眼神注视着他,那感觉无比熟悉。

他仿佛重又置身落雁谷洞穴中,被他的眼神凌迟。

同情的眼神,远比残酷的对待更要锥心蚀骨。

始作俑者,始作俑者!

他被恨意驱使,亟欲撕裂这真气形成的屏障,将曲夜千刀万剐。

脑海深处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喊,与他无关,与他无关……声音弱不可闻,被淹没在狂嚣的黑暗之中。

道消魔长,他做困兽之斗,像一头发狂的猛兽,不惜祭出**之躯,只企图撞破囚笼,即使知道会撞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也无法停止这疯狂的举动。

他明知徒劳,仍将一掌狠狠击出,不料曲夜突然收了真气,结结实实吃了他这一掌。

喧嚣骤然消逝,雨化田感到一片空白,像被抛到了遥远的边际。

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曲夜退了好几步,像是勉强,才能支撑自己站着,他口中溢出浓稠的血,染红了雪银的长须。

“雨化田!”

一声暴喝冲入耳廓,雨化田的身体被猛力一冲,遽然仰飞了出去,擦撞在地上的那一瞬,他还未发觉自己正打算再出一掌,杀了曲夜,顾少棠如猿如猱,势如猛虎,扑身而上,紧锢住他的双手,压制在地上。

雨化田迷茫间感觉到她的力道,熟悉的温暖。

视线渐从黑暗中解脱出来,看到她满脸气恼,似在对他吼着什么。

他感觉到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温度注入他冰冷的脉搏。

他看到她满脸气恼,瞪着眼,秀眉却皱起了八字,藏不住的担忧。

他听到她的声音,生气时,不会拔高反而会压低,喝止他不要发狂。

他宛如新生,感觉一切都是新鲜的,连同她压在他胸膛上的姿势,也是前所未有的。

“棠儿……”

他低吟出声,难掩疲惫,仿佛经过漫长的旅程,才回到她面前。

顾少棠顿了声,死死盯着他的眼,感觉他恢复了正常,这才松了口气,皱眉道:“别吓人好吗?我以为你走火入魔了……”

如果他再不清醒,她会考虑给他几拳。

雨化田唇边缓缓一笑,似想让她安心,偏却力不从心。

顾少棠将他扶坐起来,抱怨了几声,心底咯噔一下,忙转向曲夜:“曲老头……”

曲夜吃了雨化田那一掌,肯定伤得不轻,他却只是抹去唇边血迹,迎着她担忧的眼神,唇角一动,似笑非笑,似喜似愁,她竟看不出有何意味。

未及问话,见他陡然一翻手,掌力一吸,三刃剑和折断的吟雪剑通通到了他手里。

顾少棠察觉他的意图,便要起身阻止:“曲老头儿——”别走!

刚踏出一步,见他闪身消失在原地。

沙砾满地,只余刺目猩红,她伸出的手,在夕阳斜照的风中寞然垂下,满眼空白。

未及思考,腕间突然一重,是被雨化田抓住了,她一回身,便被他拥入了怀:“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含在她耳边,满心自责。

那紧密相贴的温度,让她心里细细密密的,涌起一阵阵不知是喜是悲还是劫后余生的伤感,她抬起头,想解释那只是皮外伤,却感觉他的手指揩过她颊边,抹开散乱的发,他的指尖有些发颤,却温柔而珍重得让她想放松全身的力量,去享受他的怀抱与爱抚。

却听到玉衡哀恸的哭声。

顾少棠心口一抽,回头只见玉衡抱着断了气的乌兰图娅,哭得伤心至极。

天玑天璇蹲在原地,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