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不宁(1/1)

顾少棠抬指一揩她灰蒙蒙的鼻尖,摇头道:“挖地道有什么好玩的,弄得一身脏兮兮,你也别跟着他发疯到处乱挖,一不留神整个城给你们挖塌了,到时候把你埋底下。”

阿兰皱了眉:“这样啊,这里不能挖吗?好可惜,我们还挖到好多东西。”

顾少棠正欲起身,听到这话耳朵一提又蹲了下来:“你们挖到什么了?”

阿兰笑得天真无邪地捧出一包金灿灿的物事:“我们挖到了好多金子!”

“干得好。”顾少棠大方接过:“还有呢?”

阿兰笑得阳光灿烂地捧出一堆死人骨头:“还有好多好看的骷颅头!”

“埋回去。”

匡仁忍痛拔出飞镖,啵的一声,颤颤爬了过来,巍巍抬起手:“小美棠……你要金子的话……地道里还有很多……”

顾少棠两眼一亮,“在哪里?”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顾少棠二话不说,一记飞镖嗖过去,噗嗤一声,匡仁淌血倒地咽气。

阿兰在一旁摩拳擦掌犹自兴奋:“顾姐姐,我知道金子在哪里,我带你去挖!”

匡仁登时回过气来:“臭丫头,你这胳膊肘往外拐,还没出师你就欺师灭祖啊你——哎呀——”

顾少棠猛跳下地道,又给他踩咽气了:“甭管你师父,这挖地道强身健体,搬金子更加有益身心,走!咱们一起去!”

“好!一起去!”

两个人说干就干,袖子一挽,铲子一扛,雄赳赳气昂昂打地道里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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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嘉定十一年,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大军消灭西辽政权,攻下西域,使之成为蒙古人统治之地,其孙忽必烈则继其志勇,打下中原,一统天下,建立了大元政权,其后蒙古皇族因与忽必烈互生罅隙,分裂而出,各自建国,割地为王。

西域的察合台汗国,此境应运而生,抵元末明初,分裂为东西二国。

明洪武二十二年,东察合台汗国建都于别失八里,并对吐鲁番发动了“圣战”,至永乐十六年,歪思汗继位,国都又被迁至亦力把里,宣德三年,歪思汗病死后,两个儿子也先不花和羽奴思开始争夺汗位,而大王子也先不花因得了掌握汗**政实权的杜格拉特贵族拥护,成功继承汗位,羽奴思败走,西逃至帖木儿王朝避难,流亡二十八年,才在西方得了势力支持,起兵东征,打下西域一方疆域,就此分裂东察合台汗国。

战祸直至成化年间,西域各地,虽还似由东察合台汗国统属,但内部已然分裂得支离破碎,其各方主要势力便如天山山脉,划为三分——一为也先不花后裔统治的亦力把里本部;二为吐鲁番瑰古之地;三则是封给杜格拉特贵族的向阳之地所在。

雨化田初至边境,便于巴尔库勒统御当地部族,成立西国,自拥一方疆域为王,势力之广甚至延伸到吐鲁番及吐鲁番以北的古别失八里旧地,后来便是羽奴思与其股肱阿力率兵入侵吐鲁番之事的发生——

阿力生于帖木儿王朝波斯旧地,年不及三十,原也是蒙古血统,其名竟与羽奴思相同,因而在被羽奴思收为近身侍卫后更名为阿力,其仗一把赤尸剑,横扫西域无人能敌,是羽奴思手下的最强者,雨化田与他几番交手,曾也有过令风云变色的猛烈厮杀,不知缘何,最后竟结为同盟,各据属地,分庭抗礼,乃至成化九年,二人联手,以精兵不过三百,马步兵不满二千之弱势,攻掠如火,强势占领哈密。

大获全胜之际,突闻鹰帮被剿的消息,雨化田回归中原,而就在这几月之间,“阿力”失去踪影,换之而成性情大变、狡悍百倍的“羽奴思”,其淬炼精兵,攻打都城,逼迫杜格拉特贵族的掌权者杀害可汗来献首级,手段险恶,无所不用其极,电光火石之间便夺下了西域政权,统一了东察合台汗国。

之后的之后,便是雨化田决定留在中原谋事,而辛眺成为他和羽奴思之间的信使,最后成为他的心腹。

而便是在几月之前,羽奴思得知雨化田弃局,毁了侵略中原的计划,震怒之下发兵攻打西国城池,完全吞占吐鲁番至哈密一带,更侵入西国都城,俘走李郁花,之后又派人到中原掳回辛眺。

这哈密一战,并非雨化田一怒之下临时起意。

那时他与匡仁刚离鹰帮,在龙州之境就碰上了羽奴思派来接迎的一干人手,他这人最是不喜受人挟制的,哪里会束手同归,三刃剑一亮,自是风卷残云地解决了碍路者,交给匡仁善后,自个先行潜回哈密与穆渊接头,探得西国被围一事无可转圜,便当机立断,做下谋划——一

可怜匡仁披星戴月赶到哈密又被他赶去苦峪城唆使罕慎练兵。

穆渊则受他命令去联络七星盟。

雨化田与牙兰多年前便有交情,知其与阿扎里龃龉不断,更暗中使计挑拨,令得这二人罅隙更深,几乎要当面反目,而他乘间而入,诱使牙兰与自己合作。

他藏身不见羽奴思,是为免受制于人,原以为尽快解决外部之事,还来得及……

只是来不及……

他仍是高估了羽奴思的耐心,而低估了他的恶意。

佛塔之中,看到辛眺瘦骨伶仃地吊在那里。

他筋骨尽废,奄奄一息,已若干尸一具,仍受着刑架日夜苦痛折磨。

痛苦难当……

口中空洞,不能发声,只用目光,乞求他亲手为他解脱。

挥剑一瞬,鲜血涂地。

雨化田霍然睁目,凝视着虚空,背脊透出绵绵寒意,仿佛快陷入深沉的黑暗。

羽奴思不惜一再触犯他的底线,想得到的是什么,他很清楚。

深埋于骨髓中的嗜血开始骚动,渐至沸腾,无法抑制,扶在龙座鎏金扶手上的手掌缓缓收紧,杀意寸寸逼迫,扶手受到震动般裂出龟纹。

风云暗涌只是开端,争斗蛰伏一触即发,他压抑地抬起头,看不清任何东西,全是血红的暗影,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是灵魂深处被割据的那一处发出张狂的呐喊,要与他结合,将他拽入幽冥诡境。

“雨化田……”

雨化田恍然如梦初醒,视线恢复清明,只看见顾少棠站在面前,疑惑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她有些不安,伸出双手,想要碰触他。

雨化田两眼发直,片刻怔忪,僵冷的身躯在被她碰触到的那一瞬间震动。

没有思考的空暇,双臂霍然伸出,只将她紧紧抱住,熟悉的气息,盈满知觉,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喧嚣狂躁霎时云消雾散,他闭上眼,如沐阳光般的温暖与安宁,像汹涌的潮水覆过他的感官。

顾少棠别扭地挣了一下:“我身上全是灰,你也不嫌脏。”

她可刚从地道里爬出来。

雨化田不言不语也不松手,汲取不够般越抱越紧。

顾少棠看他孩子似的埋首在她腰间,神情一缓,不由得将手抚上他头顶,语气也轻了:“雨化田,你刚才在想什么?”

雨化田闷声不语,半晌才道:“没事。”

顾少棠挣出手来,捧住他双颊,俯首嗔道:“没事才怪,表情那么恐怖,要杀人似的,是不是穆渊刚才来过,他说了什么?”

雨化田摇了摇头,倦了般不想多谈,又或不知该如何谈起,稍有些强硬地把她环到腿上一坐,抬袖为她擦拭俏鼻上沾染的污尘,那般温柔,叫人几乎要以为方才所见只是幻觉。

顾少棠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看来看去,怎么都看不出异样来,反被他趁机偷了个香,这哪还算偷,可光明正大的,一吻住就要没完没了,顾少棠想及前夜暗自心惊,急呼呼想擂他,却反被他抓住了手腕。

这么一动作,才发觉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雨化田目光不离开,将指尖往下抚摸:“手里拿着什么?”

顾少棠喘息两声,瞪他一眼,才道:“我在地道里找到的,正要给你看。”

说罢摊出手来,雨化田目光一扫,见她手里抓着的是一半黄金虎符,包着铜,年代已久,铜漆剥落,露出背面铭文,正是大白上国的文字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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黢深地道,顾少棠打着火折,蹲下身,示意他来看这露出土面的十多具人尸。

这些尸体俨然是被活埋的,挤成一团,腐烂成了森白枯骨,看着并不恶心。

同他们埋葬在一处的还有些黄金珠宝跟马匹,黄金如今没有踪影,自是在顾少棠的指挥下,全让阿兰给搬走了,阿兰不爱金子,自还是进了她兜里。

顾少棠原以为是些商人遇了流沙,被埋在此地,渐渐却从他们身上看出了不寻常来。

回头看着雨化田道:“这些全是西夏兵,死了少说也几百年了……”

虽然他们身上的甲胄已破烂不堪,但她还是认得出,那是她在二十六副迷宫壁画图上见过的大白上国骑兵之服。

雨化田俯身查看,听她语气略微停顿,便道:“你怀疑他们为何死在哈密?”

顾少棠道:“死在哈密有什么奇怪的,两百年前蒙古人发兵包围黑水城,或许只是将这些骑兵俘虏了带回这里处死,我只是奇怪,他们身上带着的黄金虎符,明明是做调兵遣将之用,为何用铜伪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