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七筮鞭(1/1)

天枢总算刹剑。

吟雪剑仍感觉到浑未消退的剑气,瑟瑟发出振音。

“你想说什么?”

“我……”

顾少棠一时还真没想起该说什么,眸光一转,只道:“冤有头债有主,听你们二人所言,始作俑者该是那羽奴思……”

“所以?”

“所以……”她一想:“你不该杀工造。”

天枢默然不语,似在听一个笑话。

顾少棠忙道:“那羽奴思贵为汗王,手下必有精兵良将无数,要对付他岂是易事?此人有锻造兵器之才能,何不加以利用,也好叫他将功赎罪……”

天枢冷笑:“将功赎罪?”

顾少棠道:“无论如何,他总归不再是羽奴思阵营的,你杀他于事无补,再者你们的事也被他知道了,何不直接利用他的才能来助你们达成目的?”

天枢掌心一紧,沉声却道:“你不也知道了?”

顾少棠一愣,暗道不妙,原是防着这老头儿找削,没料想这是自己找死呢。

天枢沉然道:“我本不欲伤害无辜,可你来历不明又处处维护他,难保不会坏我要事。”

顾少棠暗暗沉息,紧握剑柄,以备抵御:“听你这话,倒是想杀我灭口了?”

天枢略作犹豫,只掣剑略退,扬声道:“放心,我不会杀你,只不过你们二人——必须在此暂作囚徒。”

话方落点,霍然踅步起剑而出,顾少棠被他剑势逼住,左右竟无方圆回转之地,当下飞身而退,翻身踏壁,着他剑锋搠来,飞剑而迎,铿然相抵,她欲寻相助,忙喊道:“工造——”

喊声未毕,眼角却见那工造趁着他们打起来,竟脚底抹油一溜烟直往石窟出口溜了去:“娃儿,老夫还不能死,你替我挡他一阵——”

顾少棠愣然无言,好是忘恩负义!

这一愣神间,力道相抵便输了罗刹剑,天枢掌下旋剑削来,顾少棠仰身一避,利刃寒风堪堪刮过鼻梢,她心惊一下,压地翻身而退,追云剑法终多是灵巧打法,难抵重击,天枢也欲速战速决去追捕工造,片刻不俟,扫剑追击而来。

惊险关头,顾少棠不躲不避,目光一凛,只将左手一抹,赫然扯去剑鞘,功力暗聚于剑,着那罗刹剑直贯面前之瞬,踏地飞身而起,长剑于半空猛然划弧斩下,轰然一下击在罗刹剑上,发出金铁交锋震咤之声,震得天枢虎口麻痹刺痛,愣是握剑不松,只那剑锋被迫微偏,顾少棠也无停顿,吟雪剑趁势压着罗刹剑一削而上,足下瞬息点地借力飞身,如移形换影一般,眨眼便与天枢擦肩而过。

天枢胸前几处要穴仿佛一瞬之间皆遭重击,气息一闷,经脉一乱,竟至垮步而退。

这招使出,若非顾少棠用的是剑鞘,他纵有护体真气,身上也必然要被戳出几个洞来,而这招若是那人使出的,纵然是剑鞘也能将人洞穿。

天枢驻剑而停,俯首久久不语,似在思量。

顾少棠无意缠斗,瞧出空隙,便要抽身而遁,忽闻他开口——

“这是西王的剑招。”

顾少棠戛然顿步,霍然回身,惊喜道:“你识得他?!”

天枢扪膺抬首,微微张目,朦胧视线之中,渐渐出现那道白衣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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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造一路撒丫子狂奔,想着往人多的地方躲起或许隐蔽些,待达哈密都城的繁荣市镇中,又惊弓之鸟似的连连怀疑这街头巷陌人潮中全混着七星盟的人,还需找个偏僻的地方避一避风头,当初之事……当初之事……这一迭步跑着,他满脑子思绪纷攘,刚出穷巷,正窜过街道,岂料半途冲出一列马队来。

这是慌不择路,竟闯了王城辟与军用的官道,那一列马队勒马不及,也无那见危便止的好品性,当头一匹,鞍上曳着红罗轻纱,从他顶上一掠而过,工造一命刚逃,眨眼后头马蹄纷沓而来,吓得他原地迭迭兜转躲避乱蹄,直那一阵烟尘滚滚过去,累得吁吁倒地直喘粗气。

黄沙漫漶,迷蒙消退,马蹄声——嘚、嘚、嘚。

工造心头一刺,忽觉不妙,半抬首来,只见烟尘之中隐隐露出人马一骑的形状。

膘肥体壮、锦鞍金衔的赤鬃马上,跨坐着一个红衣罗纱的妙龄女子,黑发晶目,细眉樱唇,额间悬银饰,发上编着几咎细辫斜斜挽在脑后,模样极为亮丽,可目光盯着他,眼神却冰冷如针,工造目光徐徐向下,只见那红罗衣宽大的袖口上正纹着一抹比那血色更明亮的红霞。

糟了——

工造未及叫苦,那女子已徐徐吐言:“工造,主上可找你许久了。”

只这一句,工造浑身如被千百寒针扎透,沁骨寒凉。

他岂不知叛逃者的下场。

挪身想逃,爬起跑不出百步,身后赤红长鞭已如游龙舞蛇般追至,霍然卷上腰间,将他腾空扯了回去,抓在掌中。

乌兰图娅声音含着笑意,冰冷如蛇般钻入耳廓:“你跑什么,怕主上杀了你?”

工造未及说话,乌兰图娅陡然已掐住他瘦长的脖颈,阴沉发笑:“你怕什么?你有造出金蚕丝那般厉害兵器的才能,主上怎舍得杀你?”

工造脸色发青,喉间要害被制住,筋骨咯咯作响。

无论羽奴思会不会杀他,他眼看是要死在她手里了。

乌兰图娅手臂缓缓直起,眼珠向上盯着他,那阴冷的眼神中,似烧着一把极烈的火,微一恍神,倏忽湮灭,她似嫌弃脏污般将他重重一甩,恢复了冷静,向下盯着狼狈摔跌的他笑道:“这可是大功一件,我要带你回去见主上——来人——”她眼底闪过酷烈的光彩。

马蹄如雷,复而卷来,工造岂肯就范,摔得浑身散架也要撑着逃走,半爬起身,奈何七筮鞭追至,如触手般卷住脚踝,如玩弄弱鼠般,任他竭尽全力爬出多远,都要一点一点将他拖回去,拖得他心灰意冷,奄奄一气。

狂风霍然涌动,刀的杀气破空而至,直袭工造头顶。

乌兰图娅料是敌袭,眼疾手快,猛然掣鞭将那工造拽回在手,钳晕穴道,如扔破布般甩于手下。

长刀落空,狠狠斫下,尚未触及地面,锐力已将土地斩出裂缝来——足见这一刀挥出之力的狠绝。

长刀一横,涡风滚滚,鼓动袍袖猎猎作响。

乌兰图娅睐目而视,只见沙尘半掩,一人身着斗篷黑衣,孑然而立,面孔陷在篷帽阴影里,掌中一把长刀,裹在已被锐气刮得零碎不堪的黑绫中,隐隐露出十字长纹,烁一针寒光。

乌兰图娅瞪目一怔。

天权……

她浑身僵直,心脏鼓噪,血液仿佛逆流。

他不声不响,只站在那里,仿佛蓄势待发,给人一种压迫感。

“天……”

乌兰图娅几欲出口,却知不能,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半点端倪。

天权薄唇冷然,长刀一翻,霍然纵身而至,快如鸿影,目标直指工造。

乌兰图娅长鞭一抖,犹如拍浪般向他震去,厉声下令:“带这叛徒回去见主上,功劳是你们的!”

这话一出,倒比任何催促都有效,当下有人挟工造鞭马扬蹄而去,泰半人手见况随之而去,那争夺蛮抢之势,只怕半途要将工造撕做几块才甘休。

天权跃身欲追,七筮鞭已然以龙腾虎跃之势飞袭而来,他掣刀一挡,便觉刀身已被七筮鞭浑然裹住,此际距离已近,乌兰图娅能清楚看见,那阴影之下天权冷峻的面孔,飞扬的剑眉下一双眼紧闭着,而两眼之角,横着一道长疤。

自残之伤……

那日情景霍然涌入脑海,乌兰图娅思绪百转千回中已痛得麻木,赫然低声叱道:“他落到羽奴思手里,不会好过,你快离开,我当不知——”

天权冷然掷声:“惺惺作态。”

她陡然被刺痛,睁目而不能语,牙关一咬,鞭势骤然一旋,狠狠裹住他刀锋一扯,天权没让长刀脱手,刀身一翻,挣脱七筮鞭的同时,黑绫褪尽,力挽狂风,冲袭而去——

乌兰图娅跨马难敌,弃马飞身而退,配饰琳琅,点地纵身而出,七筮鞭率先冲阵,攻势猛缠,不许他脱身,天权颇不耐烦,似恨不能杀之,然而刀锋落处,往往点到为止,乌兰图娅岂能不知他手下留情,心中酸苦又甜蜜难当,五味杂陈又不能舍,她与他咫尺天涯,一望之遥却是心隔鸿沟,早已不是能静默相守之人,唯有战斗,片刻不能止歇的战斗,才能让她再多看他一眼。

宽阔官道荡起阵阵尘烟,犹不能容这二人缠斗,追袭直至市镇,正是人潮熙攘间的街市,被这突来的二人轰然搅乱,人群奔涌乱逃,闹得乌烟瘴气。

乌兰图娅鞭法灵活,施展开来犹如天罗地网铺展,收拢之时又如千万灵蛇咬噬,每一鞭落空,抽打在街边摊货上,都将其物打得粉碎,赫赫巨响,一阵接着一阵,尘嚣乱滚。

正是特殊时候,动静这样大,岂能不引起卫兵注意,顷刻便闻一阵兵铁马蹄声奔雷般袭来——

“乌兰图娅,你又在这里闹事!”

跨马拦道之人身着甲胄,面貌凶悍,带着一列兵士,正是羽奴思的大将及妹婿——镇守哈密城多年的牙兰。

乌兰图娅正躲开一击,抽空瞥他一眼,满是不屑,再一回首,竟觉天权已不见了踪影。

她心中一怅,咬牙吞下遗憾,长鞭一甩,盘回腰际,旋身就走。

牙兰喊道:“可汗召你。”

乌兰图娅揣着满腹心事,没有回话,顷刻消失眼界。

牙兰摇了摇头,正想找人讯问原由,放目四下,只见街道空空,满地狼藉,人人落荒而逃,被毁了摊位的纵然知道什么也不敢多话,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要不惹事上身。

牙兰亦有他事,便不多理会,携兵巡城而去。

除非万籁皆寂,否则听觉便不能止息,草木纷披,水声泠泠,鸷鸟扑翅,风携着沙粒扑打在土墙上,扑簌扑簌,在看不到光的世界里勾勒出事物的形状。

天权雀点墙垣,循着渐远的马蹄声追去。

到得半路,忽觉声响齐喑,再无动静。

他一顿步,心中起疑,缓慢挪步向前,侧耳细细聆听。

没有一点动静,除了风声,死一般的沉寂。

足下碰到了尚属软热之物,俯身探手一碰,是一具尸体,尸身还热,死得不久,他慢慢摸过,一具又一具尸体,仿佛就在前一刻,尽皆暴毙。

谁在顷刻间杀了他们?又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天权不知缘何竟感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