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孽情乱(1/1)

万优匆匆赶到西堂寝屋,甫入门来,就见百里因从榻上滚落,狼狈伏倒在地。

她心中咯噔一下,霎时满心怨恨全都抛诸了脑后,冲上前将他扶起:“阿因——”

百里因被她搂在怀里,满身直冒虚汗,脸色死白,唇色却发黑,且抖震频频,显是中毒之状。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中毒的?!”

迷迷糊糊听得她焦急的诘问,百里因虚弱扯唇一笑:“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

“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的,谁给你下的毒?是谁!?”万优方寸大乱。

百里因咬紧牙关忍住脏腑痛楚,手指吃力解开衣裳,露出腰侧那道皮肉翻开血流不止的狰狞伤口。

万优倒抽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因没奈何一笑,缓缓抓住她的手,仿若人已到了弥留之际,眼神竟也柔了下来。

“忘忧,我真的希望你明白……我的心始终是沁兰的……我这一颗心……为了爱她……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所以我……无法去爱你……我知道你恨我,恨得覆水难收……但我懂……你多恨我,就有多爱我……终如此,你对我的报复,也只是两败俱伤……事到如今,我不求你收手,只希望……我这条命给了你,能偿还我的罪孽,解开你心中的结……”

“不……不……你别再说话了!”她满心针锥般刺痛,不想听他说更多。

百里因薄弱一笑:“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住口!我不会让你死的!”

猛一把扣住他手腕,把出了脉搏,万优一怔:“这是……冰蚕蛊的毒性……怎么会……青霜怎么会对你下蛊?——她怎么敢!”

冰蚕蛊见血而动,若非出自施蛊人之手而沾染,便不是蛊,而是致死的毒物。

百里因自不会给她时间想通这点,喉间血腥一涌,唇角溢出赤红,昏沉了眼,满口呢喃她的名字:“忘忧……忘忧……最初我只盼你……无忧无虑,可你终究与我的想望……背道而驰……”

“不……不……”

万优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我明明……明明只想做你喜欢的那样——做你的开心果,做你的栖息地,你纵然不爱我,我也不会逼迫,我只求能留在你身边,只要留在你身边就好……是你……是你太狠心……你那么坚定的带我离开,却随随便便把我抛弃——为什么要放弃我?!纵然我再无可救药,你也要坚持到底,如果要放弃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该救我——我宁愿第一次刺杀时便死在你手里,也不要这样求而不得,苦苦挣扎!”

百里因被她一番血泪泣诉击中了心,默然一瞬,唇边陡然溢出了更多的血。

万优泪眼模糊中见他情况糟糕,骤然从袖间抽出一把金鞘小刀,往腕间用力一划,登时鲜血飞溅。

温热的血淌落,几星溅上百里因脸颊,他浑身一震:“忘忧……”

她将手腕喂向他唇间:“喝下我的血,我是药人,我的血能解百毒。”

百里因偏首拒绝,惨然一笑:“算了……我伤了你那么多……合该死于非命……”

“你不会死的。”

万优眼色凛然,猛然向腕间凑唇一吮,捧住他的脸狠狠欺上他的薄唇,哺血入口,百里因被她抵着唇,强迫咽下血药,只觉脏腑一热,体内剧痛果有平息,觉她绛唇一瞬离去,猛又含血凑上来压住他的唇,他眼神变了一变,感觉身体渐有气力,在她唇瓣再一次离开时,猛扣住她的手,包住了那道血淋淋的伤,喉中闷闷滚出一声:“够了。”

万优怔怔看他,绛唇染血,看他为自己包扎伤口,神情竟似孩童般懵懂。

百里因心中一叹,不自觉挪身而向,俯首轻轻吻住了她。

只是嘴唇相碰而已,不带一丝杂念,如同关怀。

唇间的温柔仿佛梦境,万优刚止住的眼泪,刷的又淌了下来。

百里因缓缓退开,面色缓和,看她哭得像个孩子,苦涩一笑:“你是何苦,这样爱我,这样恨我……”

万优捂住腕间伤口,咬牙却抑不住泪,眼中全是比这伤更痛的凄苦:“没错——我恨你!恨你对我那么无情——可是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恨我放不下对你的情——当初官府围剿鹰帮之事,你对我全不信任——你那一枪刺穿我的身体,可知我有多痛苦?!”

百里因神情一黯,移开目光:“你向官府泄露鹰帮分舵的位置,致使鹰帮伤亡惨重,我不杀你,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最初不过,一丝善念作祟,以致孽债重重。

自他将万优从暗虚局救出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布下了局。

万优对他暗生情愫,求爱不成,竟胆大妄为地对他下了媚药。

醒来始觉,大错铸成,他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分舵,命她永世不得踏入,她失了栖身之所,四处彷徨,想方设法回他身边,却祸不单行,意外被人掳走,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药王谷洞窟中,百般毒物,施加于身,最终,成了一个百毒不侵的药人——若非得青霜搭救,她不知还要在那无限轮回的地狱里沉沦多久。

当她知道青霜救她,是因她的眉眼,与她死去的意中人相似时,便没了感激,日渐相处,越发不耐烦她在自己身上寄托对灵童的情愫,因而寻机偷偷离开,独自回到蜀中。

那时百里因的冷漠,在得知她遭遇后,化为一如曾经的心疼怜惜。

她的“年少轻狂”似乎被原谅了,然而她却因此失去了跟随在他身边的权利。

百里因将她交给了当时的鹰帮副将仇峰,却未能料到,因此酿成祸害。

那一枪刺出,分明了结她的性命,何以她还能钻出坟墓,逍遥至今。

万优听得此言,身躯微晃,仿佛承受了太多重担,心力交瘁。

太多的痛苦,在她眼里积蓄成为脆弱的水光。

“我说了……我说了的……”

她颤然一笑,泪珠滚落——

“我明明说过——那不是我做的,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被压垮般,声嘶力竭地哭喊,仿佛要掏尽自己的力气来辩解。

百里因见她如此痛苦,心中亦有动摇:“仇峰临死前……说你是始作俑者。”

万优泪眼婆娑,哭得委屈:“骗子!骗子!他骗人!我没有做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顾少棠被官府埋伏捕获,仇峰跟顾元彪前去搭救,谁知救出人来刚到鹰山,仇峰突然背后暗算,重伤了顾元彪,致使他脱困无力而被官府追兵赶上,万箭穿心而死,仇峰旋即遁走消失,鹰帮五将救回顾少棠后,立刻布下天罗地网,派出人手追缉。

“我千辛万苦,抓到了他,若此事与你真无瓜葛,他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怨,至死仍要污蔑于你?”

万优百口莫辩,无助摇头:“不是,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做过——我没有做过!”

那时她获悉官府杀了顾元彪,并将他烧成了灰送往京师领赏,为了夺回顾元彪的骨灰,她暗随官船而去,盗了骨灰,而这期间,她根本不知道仇峰所做的事,那时她带着骨灰要回蜀中,只知湖广分舵发出密令追缉她,一路遭袭,百口莫辩,带着骨灰亦不便行事,她只将骨灰藏妥,前去与他辩解,谁知他一口咬定分舵根据地外泄之事是她所为,不听解释,甚至痛下杀手,若不是青霜早在她身上暗施了封息蛊,她只怕真要被埋在孤坟下,香消玉殒。

若不是青霜……

青霜……

万优浑身一震,突然明白了什么。

青罗纱衣,莲步轻移,在她背后,缓缓步入寝屋。

万优心口像有一座山坍塌下来,压得喘不过气。

青衣身影来到她身边,缓缓蹲下身执起她的手,怜惜轻叹:“少爷,你又让自己受伤了……”

万优两眼发直,声音轻得颤抖:“是你做的?”

青霜将她染血的手指缓缓贴上面颊:“少爷,你要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你好。”

万优缓慢回首,盯视着她:“所以……你对仇峰下蛊,利用他害死顾元彪,再借他之口,把泄露分舵位置之事栽赃于我,迫阿因杀我?”

青霜深深看她的眼睛,并不认为自己犯下多大的错,她固执的认为自己做的一切是为了使她幸福:“少爷……你好好看清楚,你为了这个人,委屈自己呆在鹰帮,像被困在泥沼里,多痛苦,多寂寞……只有我看得到……你明明想要跟在他身边,他却不给你机会,他对你,这么狠心,这么冷漠,你为何还要苦苦为他付出?你瞧,这么多年,只有我守着你,只有我对你好……”

万优如坠冰窖,满心恶寒。

“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好?”

青霜抿唇一笑,神情已陷入自我营造幻觉的迷乱:“当然,这么多年,我们不是这样过来了吗?你终于放弃了毫无尊严地追逐在他身后,在我身边,无拘无束的你,才是真正快乐的,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可以做……”

万优缓缓抬起手,抚上她面颊,认真地看着她道:“你真的……什么都可以为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