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仇者快(1/1)

枪尖又搠入几分,鲜血如注,姚穹咬牙切齿,痛得冷汗涔涔:“……你他妈……总说我疯疯癫癫……怎么这回……倒比老子还疯了……”

其苦声如刀剜心,顾少棠痛极怒极,恨不住,猛然收剑回鞘:“说!你们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穹叔?!”

她说“你们”,便已相信他跟万优是同盟。

百里因竟不作态。

万优叹了口气:“你以为呢?”

顾少棠道:“你若想要帮主之位,我现在就可以离开鹰山,绝不打扰你的即位仪式。”

来日方长,她只要留得青山在。

万优摇摇头,颇为烦恼:“不不不,这样未免太无趣了。”

顾少棠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救下姚穹:“鹰帮已在你囊中,你还想怎么有趣?!”

她终于领悟,那一日,雨化田为何说留她活口,她会后悔莫及。

此时此刻,她真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万优含笑好整以暇,摇着扇子绕她行了两圈余,似在寻思什么主意,目光一转,心念一动,向前行出十余步站在悬崖边,回首一脸好奇道:“当初你爹为了让你逃过追兵,把你推下悬崖,似乎就在此处?”

顾少棠眼神一阵冷怒,默不应声。

万优又问:“是不是在这里?”

狂风突至,呜呜弄吟,鬓边发丝拍在脸上,顾少棠转头去看,眼底渗入一丝梦魇,紧又收回了目光。

万优向她走来,得逞般的笑意,好似在嘲笑她的苍白:“你好像……很害怕?”

响在耳畔,令人厌恶的声音,风声,以及她。

害怕?她自然会害怕,这噩梦之所,在记忆中鲜明得如同魔鬼潜伏的深渊,每靠近一步,便如同烧红的铁链鞭打着她的心,揪着她的知觉,一再提醒她,她的父亲……是因她而死,因她而死……

万优在她耳边轻笑了声:“这样高的地方摔下去都没死……你还真是命硬。”

姚穹肩骨被封,无法动弹,看她逼近顾少棠,强忍疼痛怒骂一声:“妈的……你想对棠儿做什么?!给老子离她远一点——”

万优扭过头来,露齿一笑,稚子般无邪,神情又似无辜:“我真的没想做什么,只不过好奇极了,想看看她的命……到底有多硬?……过去吧……”

手掌霍然落下,将她肩膀重重一拍。

顾少棠像被惊醒般抬起头。

百里因仍不做声。

顾少棠紧了紧拳,凛目看她:“我跳下去,你就放过穹叔?”

万优笑而颔首,姚穹面露惊恐,嘶喊出声:“棠儿不要!”

顾少棠回头看他一眼,看他苍白的脸衬着鲜红的血,看百里因对他毫不松懈的钳制。

她缓缓抬步,一步,两步,踏在了谁的心坎上,千里之外,马上颠簸,谁的心莫名揪痛。

姚穹心急如火燎,全不顾肩头枪尖磨砺的剧痛要崩裂他的琵琶骨,嘶吼出声,一面挣扎,一面拼命伸手想阻止她,百里因掌中一用力,将他重又逼回树干,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只将自己的卑鄙丑陋,全曝露在他眼中。

姚穹痛得面孔扭曲,逐渐失力:“阿因……现在还来得及……你住手,咱们还是兄弟……你快去阻止棠儿,快……阻止她……你忘了你有多疼她吗?”

百里因两眼烧红,黑暗空洞,似已一意陷入了这反戈背叛的僵局中,无知无觉,连眼前挣扎呼喊的人,都化为了虚影。

姚穹心中一坠,刻骨的失望,灰暗了眼神。

顾少棠站在悬崖之巅,狂风扬起她的衣袂,绦带丝缕翻飞,她感到一种如同腾空的晕眩,捏紧了拳头,对姚穹的劝阻充耳不闻,回转身来:“因叔,你看着我。”

百里因忽若惊醒,回头看她。

顾少棠不再说话,只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透里面所有的情绪,继而,微微一笑,张开双臂,向后一腾,一瞬间,如同折翼的飞鸟,风中坠落。

百里因惊怔了眼。

“棠儿——”

姚穹的嘶喊在风中凄厉到喑哑,一如顾元彪当年撕心裂肺的呼喊。

百里因好似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颤抖的手,失力松开,心脏刺痛,痛得不能呼吸,痛得无力承担,他俯下身不住喘息,几欲作呕,喘息了半天,才似想起什么,猛然将银枪拔出,扶住失力往下滑脱的姚穹,想为他止血疗伤。

姚穹失血太多,已无气力,被他掖着,昏沉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要把他看透:“百里因……你真是个畜生……”

百里因充耳不闻,为他包扎好伤口,才发现他早已昏迷了过去。

百里因浑身像散了架,颓然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忽然察觉背后有人驻足。

百里因两眼发昏,空洞望着看不见的前方,忽然笑了,笑得挫败,笑得悲哀:“……你终于如愿以偿,毁掉了所有我最珍惜的东西……”

万优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她感觉不到半点报复的快乐。

倘若她真的将他珍惜的一切毁掉了,为何他的心依然没有可以容得下她的寸许之地?

她失落了眼神,俯下身,将双手放到他肩上,好似劝慰:“你放心,我立刻派人下去找她,以她的身手,没那么容易死……”

声调忽一沉,幽灵般森冷:“因为事情还没结束……我对你的报复,远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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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耳畔被风吹散。

突出悬崖的树枝,承受不住重量,啪吱折断,她似断线纸鸢坠落在杂草堆中,重重一下,灵魂仿佛要被摔出身体,痛到窒息。

顾少棠仰面朝天,脑中一片空白。

剧痛,在体内细细密密地扩散,全无间歇,想要动一动手指,却觉四肢像被放在石磨中碾过,疼痛的碎裂感越演越烈,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刺穿皮肉跑出来,她想要呼吸,却很困难,想要大口呼吸,口中却不断涌出血沫,无力呛咳,鲜血溅上草丛,似先才所见,无数箭矢刺穿胸膛时飞溅的鲜红——

爹……爹……

终于意识到的丧父之痛,令稚幼的面孔现出刻骨的痛楚,她皱紧了眉,泪里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脑中一遍遍回响的,是最后听到的那句话。

活着……活着……活着……

爹爹要她活着……要活着……

顾少棠憋不住痛,昂着脖颈,咬牙嘶喊了一声,拼命想要爬起来,整个人却像一具散了架的木偶,无力摆布四肢,每一寸拉扯,都是抽筋折骨的痛,她发出阵阵悲鸣,挣扎了半天,最终也只能颓丧而悲哀,像摊烂布似的地躺在那里,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每一寸疼痛,都在凌迟着她求生的意志,痛楚凝聚成团,压迫在心口,痛得哭不出来。

暮色遍染,飞鸟归巢。

渐渐失芒的瞳眸所倒映出的一切,寂寞得令人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不知道谁会来救她……

但她已经……等不下去了……

浓云堆聚,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天际的星子坠落在昏沉的眼眸中,身体的痛楚渐渐麻木,她脑中一片冰凉,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在呼吸,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还是……没有办法活下去吗?

脚步踏得泥土,发出松软的叫喊,窸窸窣窣的声响,向着她的方向蔓延而来。

陷入绝望的思绪,突然间的颤抖。

谁来了?谁来……救她?

染血的手指在草丛中拼命挣扎,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动弹一下,拼命想要睁开眼,也朦胧如雾,抓不住,看不清,黑影轮廓,陷在茫茫夜色中。

她感到害怕,怕这仅有的求生机会,只是幻觉。

黑影靠近,伸出双手将她轻轻托起,拥入怀中,一股暖流,同时汇入她身体,如同汹涌的潮水,漫过她的知觉。

顾少棠浑身颤抖,像个渴暖的小孩,用恢复了些许力气的手指,紧紧抓住他,抓住了这抹温暖,像在巨浪中颠簸了一世的船舶,终于找到靠岸的港湾,那种安心,无法言喻,泪沿着眼角,崩溃滑落,过多的压抑,在那一刻倾泻爆发,她埋入黑影的怀中,隐忍的呜咽过后,便是痛抑不住,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顾少棠赫然惊醒,入眼便是陌生的床顶,手压着软被,片刻呆滞。

“棠儿,你醒了!”

床边那人惊喜出声,那喊声对刚刚苏醒的人来说多少有些吵耳。

顾少棠眉一皱,直觉起身,用力过猛而扯疼肩部伤口,刚龇了下牙,就被人扶住了手臂,她狐疑看去,不由一愣:“白龙?”

这许久没见的,白龙多想冲她笑一下,可仅有的笑意,全被对她的担忧心疼压没了:“你别起来,伤还没好,乖乖躺下休息。”

顾少棠哪里料得到会是他:“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白龙拍着枕头说:“你别急啊,快先躺下,我慢慢跟你说。”

顾少棠也觉疲累不堪,乖乖躺倒,眼底仍有一丝反应不过来的愕然。

原来当初白龙给马坝林外的酒馆老夫妻当了义子,着手料理酒馆经营之事,不过几月,便将酒馆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在蜀中连开几家店面,赚得是盆满钵满的,乃至蜀中一带受震,无数灾民无家可归,白龙捐赠银两赈灾,却被官员贪占,拨下来的款项所剩无几,他气恼不过,只能亲力亲为,指挥建立处所给流民容身,又在各处办食肆,供流民吃喝,这几日因灾后瘟疫横行,药材短缺,白龙便领着一帮人去山中采摘草药,机缘巧合,竟就发现了倒在谷中的顾少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