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亲者痛(1/1)

旁观者为之哗然,更多惊叹。

往日见得顾少棠,不过一手飞镖绝技炫目,还只当是那小打小闹的粉娃娃罢了,谁能料想如今内功剑术都已精进至此,实令人刮目相看。

而今四人只剩萧南山独立台前,一脸尴尬。

此人素掌钱粮管事,虽怀武艺,却较为见风使舵,被那姚穹一双牛眼瞪得也没啥多说的,自动自发抱拳退下便是。

顾少棠剑尖一抬,指住台上万优,冷目逼视:“如何还不滚下来?”

万优睐目不悦道:“顾少棠,鹰帮如此格局,非同一般草莽匪寇集所,你真以为全凭武力,便能登上这帮主之位?便能令帮众心服口服?!哼,若是如此,该有多少江湖豪杰能执掌鹰帮?一帮之主,只凭武力,又如何得服人心?大帮主传位于我,便是信赖,我既有鹰帮大将百里因支持,又有烽火令为凭,铁证如山,是不是信口说白话,自有公允!”

“烽火令?”

顾少棠冷冷发笑,忽自怀中取出那烽火令来,摊开手去:“就这玩意?”

烽火令甫一亮相,众人哗惊,愕然视之,却见她猛将指掌一握,使出七成内力,烽火令霎时在她掌心化为粉末。

阵阵惊呼,充耳不闻。

顾少棠冷然傲视——“我顾少棠,就是我爹遗留在这世间的意志,我继承鹰帮,延续鹰帮意志的资格,不需要烽火令来证明——”

奋臂一挥,金色粉末飞散空中,落于草地,铺染粼光。

众人见状皆傻在原地,只那西门白意味深长,睐目一笑,忽起身,挥手自率一众手下离去,并不介入这场争斗。

嘉定、保宁两舵舵主则见顾少棠逼视而来,心异其神,颇似其父,不免忆起当年情怀,荡出早已遗忘的气概来,当即纷纷起身,抱拳以示,随后尽皆立于其后。

万优见众人倒向顾少棠,恐将大势要去,退后一步,忽抚手笑道:“好,好,没想到大小姐如此执着,一面假令牌,就能让众人拜服于你,鄙人十分佩服,这鹰帮帮主之位,再争下去也是无趣……”

她顿了顿,转向百里因道:“动手。”

其声之轻,只他可闻。

百里因始终未敢迎视顾少棠,握着断水银枪的指掌用力得发抖,终是面色一沉,赫然出手。

这一飞身而出,便使出了断水枪法,姚穹惊目大呼,顾少棠只道他是遭蛊毒控制,抬剑相接,不敢松懈,亦不愿伤他,追云剑法与断水枪法厉害程度不相上下,眨眼百招,招招惊险,看得人目瞪口呆。

银枪飞搠,顾少棠仰腰一避,以剑格挡,翻转身间,忽迎上百里因目光,见其全然清醒之态,不由惊怔,这一怔,便叫百里因看出了破绽,银枪飞隼而刺,顾少棠躲之不及,正愕然间,猛叫人一撞,身子一倾,那枪头噗嗤一声,便刺入了姚穹肩头。

“穹叔——”顾少棠恐极惊呼。

姚穹掌握银枪之柄,疼得脸皮抽搐,仍将发笑:“……你他妈的……喝了多少马尿……在这里……耍酒疯……”

鲜血染湿缨穗,百里因愀然,唇间嗫嚅一下,双目一沉,骤然使力,将他迭迭逼退,直撞上树干,枪尖霍然刺透肩胛扎入树木,姚穹哧然吐血,疼得脸色发白,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如若不是肩伤犹在疼痛,顾少棠真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一场噩梦——

“因叔……住手……”她竟觉失力,连抬手都沉重。

百里因喝道:“别过来!”

顾少棠戛然止步,满眼惊惶。

“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

顾少棠掌心全被汗湿,发冷而颤,满眼不信:“你在胡说什么?你看清楚,他是穹叔!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什么?!”

“为什么?”

万优忽然开口,且笑且嘲,众人正惊异于变局,闻声皆是一震,见其立于高台之上,觑之神色,颇似得意。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她扬手一挥,些许人手知意而退,只顾少棠那边的人不动。

万优睨向顾少棠,唇边含笑:“我有些私密话要与大小姐说,但恐泄露秘辛,叫人颜面无光。”

顾少棠会其意,肃容叱喝:“你们先退下!”

众人始退,散入树林。

万优满意一笑,似取了一物藏在身后,缓缓步下台阶,趋近余丈,才将其物露相,却是一副画卷,临近面前,猛将画卷一抖,顾少棠不知她所欲何为,谨慎退避一步,目光堪堪扫过画卷,已是惊然。

画中女子眉眼温柔,栩栩如生,分明是她,却不是她。

画中女子着绫罗饰玉簪,,站在一棵海棠树下。

万优从画卷旁露出脸来,献宝似的笑道:“因为太像,所以吓到了?我知你不曾与你娘亲蒙面,便叫你好生看看,你娘亲朱沁兰是何模样。”

顾少棠摇头道:“我娘姓苏。”

顾元彪亲手为她刻的墓碑,爱妻苏沁兰。

万优乖黠笑道:“错错错,你娘姓朱,乃宪王妾室苏氏所出之庶,自然,别说是你,她的身份,连你爹都蒙在鼓里。”

顾少棠愣愣看她,云雾一团。

万优又笑:“想当然,你娘如此神秘,将顾元彪蒙在鼓里的,自然不止此事。”

顾少棠欲知其详,而心甚揪之,不忘去看姚穹,已是憋得青筋亟爆,血汗俱湿,仍挣不出枪刺制。

万优做神秘姿态,凑上前来低语:“可知你娘嫁给你爹之前,已为人妻?”

“胡说八道!胆敢辱没我娘!”

万优赫然被剑抵住脖颈,仍旧微笑:“胡说与否,你大可问问你的因叔,你娘是如何伤透了他的心。”

顾少棠怔然转目,不能置信……

百里因……怎可能与她娘亲有私情?

“这不可能!”

顾少棠重声否定,回转眸来,却见画中女子横波柔柔,描画之人,显然用尽心思,细腻温柔的笔触,将他满腔爱意披露无遗,顾少棠目光向下,但见画卷两行诗词之下,落款二字……

“邝因?”

百里因沉重闭眼,内心深处,无法治愈的伤口在隐隐颤动。

万优见已足够明白,卷画而收,漠然道:“百里因的本名,便是邝因,也就是当初随英宗北征的兵部尚书邝焚之子,而你娘,则是宪王之女——这两人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嫁娶之事水到渠成,本是姻缘天定,岂料朱沁兰嫁入邝府,不到一年,英宗北征,邝因瞒着众人,蔽姓百里,随军而去,结果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邝府因此蒙难,而朱沁兰却不思同甘共苦,反趁着时机抛下一切,远走他乡,后来,便和顾元彪有了你——”

顾少棠听得背脊发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姚穹死死盯着百里因,恍然道:“难道……难道当时老柴发现的……是这幅画?”

此事想来已是十几年前,老柴与百里因在湖广分舵突发争执,从此交恶极深,却谁也不肯阐明原因,亦不愿和解,想来,便是因为老柴意外发现了百里因对朱沁兰的情,老柴对顾元彪之忠诚无人能媲,自是不能忍受顾元彪的妻子被他人“觊觎”。

颈间之锋锐威胁由在,万优笑仍从容:“爱妻移情别恋,嫁给自己发誓效忠的人……顾少棠,你可知百里因苦痛?你可知这些痛苦酝酿至今,他的憎恨有多强烈?”

顾少棠呼吸间已复镇定:“百里因对我爹含恨在心,所以和你结成同盟?”

万优勾唇一笑:“否则,你以为我驱使得了这堂堂鹰帮大将为我卖命?”

顾少棠冷然道:“因叔不会背叛鹰帮,定是你使了什么诡计!”

万优佯作不解:“何种诡计,竟能让他对我言听计从,对你们倒戈相向?”

顾少棠一时语塞,竟答不出,焦心叱道:“他若有反动之心,早该图谋,何待今日?!”

万优趋面而视,啧啧低语:“我知百里因往昔对你的疼爱与呵护备至,定让你难以忘怀……可……”

她忽不语,探手狎其面颊,叹道:“这幅面容,真似朱沁兰亲在……”

棠儿,你的眉眼,生得与你娘真是一模一样……

朱门绣阁,礼仪教条,她若真的温柔娴静,又怎么会为了你爹毅然出逃,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鹰帮……

言犹在耳,顾少棠发肤皆悚然。

啪嗒,是血顺着缨穗滴落的细微声响——

“他……妈的……万优……你自己脑子包屎……别薰臭了阿因……棠儿……莫听她离间——”

顾少棠咬紧牙关,骤然震怒,掌中吟雪剑一动,便要削她首级,万优抛之画卷,借机退避,那画连轴被一斫两半,万优旋身间见得追剑,反手抽出玉骨折扇,挡住剑锋,觉她剑身微震,透出狠戾杀意,不由冷然叱喝:“你若敢杀我,姚穹便无活命机会!”

只这一句威胁,顾少棠杀气锐减。

她不用回头,也能想见姚穹重伤的惨状。

姚穹百步穿杨之术天下无敌,武艺却并不过人,空有蛮力意志,挣扎着嘶喊出声:“棠儿!穹叔没事……你莫上她的当,给穹叔杀了她,回头咱两喝几坛子庆祝——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