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亡灵墓(1/1)

“顾少棠,你要下去?”

“你带我来此,不就是想让我看看下面的东西?”

卜仓舟眼神微变,似有些后悔:“我不是想让你看,只是有些事,想让你知道。”

顾少棠瞧他神情,便知底下定有异,只将他手掌一挣,笑道:“来都来了,看了再说。

说罢径自钻入地道,卜仓舟忙不迭追下:“顾少棠,话说在前头,这底下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你要看,可得先做好准备。”

顾少棠摆摆手做不在乎状,又下得几步,便没入黑暗,掏出火折子吹亮,发现石阶向下延伸,壁上各处皆有有蜡盏,只便用火折沿路点亮了,再下到尽头,拐入一个通道,却见四处石墙林立,绘着些奇怪符文,似阵又似迷宫,正寻思间,却听卜仓舟道:“这里是个迷阵,你别乱动,我带你走。”

说罢才伸手,牵了她的衣袖。

顾少棠唇边一笑,只便由着他拉着,穿行石墙迷阵,来至一道洞开的石门前,踏步进去,便觉满目幽暗溟濛,阴森诡异,辨不出内里深或广,只嗅得一股怪味。

卜仓舟松开手,取了她的火折子,行约几十步,将火折一抛,陡地冲顶火光大作,照得浑然亮堂。

顾少棠被那突来的光亮刺得目眩,避开头去,眨了眨眼,回首一瞬,惊怔原地。

石门之内,石室纵长,穹顶高阔,地界极广。

四围壁画,精致辉煌。

室内正中,一座玉石砌成的巨大石台,其上雕镌彩绘,与外头石阵图像一致,沿着石阶,拾步而上,石台宽约百步,其中央,便是一座汉白玉造的墓冢。

卜仓舟执着火把,站在石阶上,看着她,目光被火光遮映,忽明忽暗。

顾少棠愣愣看着他,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千佛殿底下,竟会有个坟墓,心中一冷,不禁萌生退意,可又想,卜仓舟总不会无缘无故带她来此,只硬着头皮,拾阶而上,不知为何,足下却如灌铅沉重,好不容易踏上平台,忽觉晕眩,虽被火光照耀着,却是遍体生寒,只道此地,实在阴森。

顾少棠吞了吞口水,定了定神,她按捺着狐疑,缓缓行至墓冢边,目光往冢前一扫,便觉出古怪,这墓冢位于石台中央,周围一圈被深深挖凿,形成一个环形坑洞,围着墓冢,坑洞上头盖着石板,封着一些写了符文的明黄布帛,有些地方封得严严实实,有些地方,却像被人撕扯过一般零碎,连盖板都不见了。

顾少棠心中起疑,取过卜仓舟手中的火把,凑近几步,蹲下身往墓坑底下一看,登时倒抽了一口气。

墓坑底下,堆满了无数尸骸,触目惊心。

顾少棠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中忽起疑,又回头紧迫盯视,当发现所有尸骸皆是幼小的婴孩时,不由双膝一软,跪坐在了墓坑边上,手心阵阵发颤,不敢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般恐怖的景象,卜仓舟也不愿她看,忙过去将她扶起:“别看了。”

顾少棠被他生拉硬拽地带下石阶,愤愤甩开他的手喊道:“让我别看,不是你带我来的吗?你就是想让我看这个?!”

这样多的婴孩,竟全被封死在这里,若是殉葬,未免也太丧尽天良!

卜仓舟促她冷静:“你先听我说吧。”

顾少棠盯着他,忍着不说话。

卜仓舟将她手中火把取过来,四下一照,道:“这座陵墓,是景帝之子朱见济的衣冠冢。”

顾少棠疑道:“景帝之子?衣冠冢?”

景帝,便是明宣宗朱瞻基次子朱祁钰,宣德十年,宣宗朱瞻基卒于乾清宫,朱祁钰被封郕王,皇太子朱祁镇继位,改元正统。

正统十四年,瓦刺大举南侵,朱祁镇受太监王振怂恿,率五十万大军亲征,于土木堡遭瓦刺太师也先所擒,是为北狩。也先挟天子为俘,南下进攻,明廷大乱,为稳局势,皇太后命郕王监国,郕王因而被于谦等大臣拥立为帝,遂改元景泰,是为景帝。

景泰元年,瓦刺称臣纳贡,放归朱祁镇,景帝怕失去帝王宝座,将他软禁在南宫,至景泰八年,景帝病重,手握重兵的大臣勾结太监曹吉祥,率领死士攻入南宫,拥朱祁镇复辟,改元天顺,景帝失势不久,便死于西内,葬于西郊金山景泰陵。

卜仓舟道:“景帝继位之后,把当时的皇太子朱见深废为沂王,改立自己的独子朱见济立为皇太子,然朱见济福薄,次年夭折,当时正是景泰四年二月。”

顾少棠知他说此话定有深意,细一寻思,忽有所觉,诧然抬头看他。

卜仓舟暗了眼神:“你猜到了吧?当初我被老柴和兰姨收养,带到鹰帮的时候,正是景泰四年。”

顾少棠顿声不语。

卜仓舟道:“我回到京师之后,误打误撞,查到景泰年间的一些秘事,以至于发现此地,才终于明白,我的身世……”

顾少棠回看一眼石台,却是不忍,避开了眼。

卜仓舟偏首看她,唇边笑意有一丝无奈:“顾少棠,你看得出来吧?”

顾少棠不明白:“看出什么?”

卜仓舟移开了目光,道:“别装傻了,我都看得出来,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外头墓道上的石阵,是出自曲夜之手的阵法。”

顾少棠神色一紧,道:“就算是他的阵法,也未必和他有关,你也知道,曲老头儿但凡看对眼的,就要教人绝学,指不定……”

卜仓舟打断道:“据说景泰年间,钦天监中有一奇人,最擅长观测天象变化,占定吉凶,最得景帝青睐信任,据我所查,那人就在景泰四年正月十五那日,观测出了荧惑守心之象,称星盘发生奇象,异星突升,天下必有能人异士降生,然而此异星冲犯紫薇星宫,不利皇室,这话引起景帝警惕,但景帝那时也是将信将疑,并不打算如何,直到二月己亥,皇太子朱见济暴卒宫中……”

顾少棠听及此,已知那些婴骸是怎么回事,想他们,苦历轮回诞于人世,竟就因这偶然一次异象,无辜丧命,不由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心口阻塞难受,她似觉不对劲,捂住有些昏沉的额头,只觉额际冰冷,脑袋里混混沌沌的。

卜仓舟看她身形微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续道:“景帝痛失爱子,悲恸震怒,但我想,他更多的应该是害怕,害怕星象之言,害怕失去皇位,他想有所行动,又不能明目张胆行事,所以在旁人的献策之下,以纳‘幼贤’为名,将天下所有正月出生的孩子都收入宫中,暗下使人施以摔刑殉葬……我的爹娘……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怕我遭难,才带我逃跑,结果……”

卜仓舟闭了闭眼,满目沉痛,又忽而一笑:“我想这些无辜枉死的孩子,定是夜夜在景帝梦中挣扎,在他耳边哀嚎,哭喊,所以他才会如此害怕,怕得在这衣冠冢上,盖起千佛殿,令无数得道高僧,在此殿中日日夜夜,念经诵佛,是否他以为这样,就能使罪衍消弭?”

顾少棠皱着眉头,抓住他的衣袖:“卜仓舟,别难过……至少你还活着……”

她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为何,脑袋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连话语都伴着喘息。

想道是因得知他的身世太难受,可当呼吸越来越困难,额头都沁出冷汗,终于察觉不对时,已经无法发出半点疑问。

顾少棠双目一茫,抓在卜仓舟袖上的手指渐渐松开,身一沉,便被及时伸手的卜仓舟拥入了怀里。

卜仓舟蹲身垂首,指尖轻抬,抚着昏迷在怀中的顾少棠鬓边发丝,轻声道:“我当然要活着,我不活着,谁来照顾你?”

目光眷恋她的面容,仿佛失而复得般,他将她拥得死紧,忽而想起,才伸出手,探入她怀中,摸出了那只玉簪,正欲细看,蓦地一顿,微抬首,瞳眸倒映出伫立在不远处的身影。

那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似笼着冰霜。

他只静静立在那里,就在这阴森的地界中,弥散出骇人的杀气。

卜仓舟真觉奇妙,换做以前,说不定被他扫上一眼,他就要吓得魂不附体,然而此时,迎着他阴鸷的目光,他却笑了,笑得那般胜券在握般的得意——

“雨化田,你总算来了。”

要知道,只要用对了饵,请君入瓮,从来不是难事。

墓室森寒,阵阵阴风,火焰燃烧,暴烈狂舞。

卜仓舟见雨化田仍伫立不动,不由冷冷发笑:“怎么,不敢过来,怕我伤了顾少棠?”

雨化田冷然道:“你不敢伤她。”

卜仓舟眼神一怒,重重掷声道:“我不是不敢,是不会!”

像要证明所言非虚,他将顾少棠拥得更紧,神情说是炫耀,更似挑衅:“雨化田,你看到了吧,像棠儿这么机警的人,竟都能中了我的迷药而不自知,可见她对我有多信任,多不防备……可你呢?她即使答应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不防着你吧?”

雨化田不语,只稳稳抬步,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