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千佛殿(1/1)

周太后骤然伸手,重重打了他一耳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她指掌发颤,气得声音也在发抖:“好啊你,终究是在外游荡养成了野性,你皇兄怀疑你,一点没错,也不知是遭谁蛊惑,竟敢对哀家出言不逊,真是不孝——不孝!”

两句不孝,眼泪都震落下来,她痛心疾首,朱见泽亦不能好受。

“儿臣自知愧为人子,但长久以来,夙夜难寐,实在痛苦难当,也望母后谅解,为我一解心中迷惑……”他抬目看她,神情带着一丝哀求:“母亲,孩儿只想知道,孩儿的血,是否真如皇兄所言,是不洁的?”

皇室秘辛,实在耸人听闻。

卜仓舟喉头一咽,僵在原地如化雕像,唯恐动弹一下就会被人发觉,只便蹑手蹑脚往来时之路后撤,正踏在阶边,不防谁人忽一声大喝:“谁在那边!”

脚下猛一踩空,摔了一屁股墩,好大一声,卜仓舟痛呼不出,却听屋内动静,知是已被被发觉,暗骂倒霉,忙要爬起来跑,屋内人影一动,已有人快步走出,眼看拐个角便要将他看清,被调开的大批守卫听闻声响,亦奔赴而来,他遭这两面夹击,进退两难,抬目只见四处灯火通明,映得他无所遁形,心中急想法子,忽闻噔噔几声,灯火尽灭,彩云遮月,微光洒落,只照得人影朦胧一团,看不清面容。

卜仓舟得此时机,快跑几步,谁料护卫军如群蚁倾巢而来,转瞬将他包围。

“何人擅闯王府?!”

卜仓舟听得喝问,心下一冷,已知无法脱身,正要开口,后背忽而一紧,脚下顿时悬空,眨眼间已是于千军之中,遭人掳了去——

风动凉夜,寂色如鸦。

崇王府遭了“刺客”,炸开了锅,喧闹不止。

皇城之内,四处有禁卫搜捕逃离之人。

雨化田立于崇王府楼台暗处,向着那二人逃离的方向,只静静看着,双眸暗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顾少棠片刻不敢停歇,一径将卜仓舟挟带出崇王府,又嫌他太慢,拽其后领,倒拖着跑,脚底生风,快如凌波,避开了守卫,直奔赴到内官监附近才停下,见无追兵,才便放下心,回首道:“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没……没事……”

卜仓舟捂着脖子咳得脸色发青,骤然逼近,嘶着声吼——“没事才怪!顾少棠,你跟我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勒死我?!”

顾少棠脖子往后一缩,皱眉嗔怪:“你活该,谁叫你要穿得这么招摇。”

瞧那锦纹领缎缚得那样紧实,怪道被她一拽就勒住了脖子,她倒也是拽成了习惯忘了改

卜仓舟抠着脖子,喉头发痒,又咳了几声,喘了口气,才道:“你什么时候到京师的?”

顾少棠警惕着周围动静,道:“我昨日到的,今儿正午才入的皇城。”

卜仓舟眼一瞪:“正午入的皇城,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顾少棠白他一眼:“皇城守卫森严,御马监又有那么多禁卫军,光天化日的,我总不能贸然行动吧?”

卜仓舟神情一动,不由揣想:“那……你该不会一直躲在御马监附近看着我吧?”

顾少棠摇摇头道:“这倒没有。”

“欸?”

“尚膳监比较安全,我躲在那里,等到天黑才出来的。”

卜仓舟无语,恐怕于她而言,尚膳监不是比较安全,而是比较“好吃”吧?想着心中不由好笑,这女人从小嫌他贪嘴,却不知是谁比谁贪嘴,尚膳监跟御马监隔了一个皇宫那么远,她竟都能“躲”到那里去,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顾少棠见得卫兵逡巡,退身向壁角躲着,回转头道:“崇王府的守卫应该没有发现是你,我把你送回去,你装作没事的样子,大致可以瞒过去。”

说罢便要行动,卜仓舟猛然掣肘,阻止了她的动作:“顾少棠,你应该有话要问我吧?”

顾少棠皱眉道:“我是有话问你,但现在不是时机。”

“现在正是时机!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其他人!”

顾少棠讶然:“卜仓舟……”

卜仓舟转头,四下打量了地界,道:“这里离北安门近,现在正是传筹的时候,我们从北墙出城,不会有人发觉。”

“为何要出城,皇城这么大,自然有地方躲。”

卜仓舟的手从她肘间滑下,抓住她手腕,认真道:“我不是要你躲,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有那么紧要,非得现在去?现下不该放着崇王府那边不管吧?”

卜仓舟另有打算:“贺松跟了我好一段日子了,他懂得怎么应对。”

说罢又催促道:“别犹豫了,崇王府的动静要是扩散出来,会有更多人来搜捕,倒时候我们就是插翅也难逃。”

顾少棠心里犯着嘀咕,搞不懂他为何非要冒着风险出皇城不可,未及想透,便被他拉走,只道他应有计策,也便随着他去,一路躲躲闪闪,到了北中门,见着守卫,估摸着不能硬闯,又退回花坛附近,捉摸了些石子,以击穴之法,俱个打晕,遂跑入北安门长道,绕行至安乐堂,安乐堂位于北门城墙附近,时有重病垂危的太监宫女在此养病,向来是无人问津之所,顾少棠趁着击更传筹,戒备松懈之时,便施展轻功,带着卜仓舟顺顺溜溜,翻墙逃窜了去。

冷月余辉,向西斜坠,甫出皇城,二人便一路向西奔行。

卜仓舟无马替步,跑得呼哧呼哧响,顾少棠听着瞅着,却觉心情大好,忍俊不禁道:“幸好没认错人。”

卜仓舟不解其意,扭头看她:“什么?”

顾少棠摆了摆脑袋调侃道:“我先才瞧你端着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还真觉得不习惯,你可别装得太像,就要变不回来了。”

卜仓舟愣了片刻,哼笑道:“你当我是你啊?说变就变的。”

顾少棠脚下一慢,正不知该说什么,卜仓舟眼一沉,折返身来,不服气道:“别以为就你跑得快!”

话刚落点,竟猛将她的手拉了去,一鼓作气地狂奔起来。

夜风掠过,顾少棠猝不及防被他一带,心里赫然像被摇散了什么,面露诧然。

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恍惚间,青梅竹马的美好时光,就在这一瞬之间,如时光回溯般重新得到,牵着手,许久未能感受到的,是令人怀念至极的纯真与温暖。

顾少棠不自觉抬手,压住怀中那只玉簪,坚硬的质感和心口的跳动有明显的差异,那些压抑在心底的不确定,化成躁动与不安,透过手心,钻入心底,她眼神一乱,闭了闭眼,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卜仓舟伫足喘息,她才回过神来,四下一看,才觉正身处于京师西北面的大隆福寺牌楼下。

夜色苍茫,远远望去,石阶之上,门墙耸立,寺门在灯笼的光亮中幽幽紧闭,无声无息。

“你带我来寺院做什么?现在可不是烧香拜佛的时候吧?”

卜仓舟喘匀了气,起身看她,手中却一空,已被她抽回了手去,他指掌一僵,仍以寻常神色道:“顾少棠,我们进去吧,留神点,别叫庙里的和尚发现了。”

顾少棠不明就里,只便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翻墙潜入,不过小事一桩。

大隆福寺于景泰四年落成,费银数十万,乃朝廷的香火院,亦是京城中唯一一所番禅同驻的寺院,金碧辉煌,自不必说,卜仓舟到此,倒跟入了自家院落似的熟稔,引着顾少棠,一路蹑手蹑脚,悄悄潜入千佛殿,在殿外窥看,只见里头几名僧人正围坐一团,念经诵佛。

卜仓舟摆了个手势,让顾少棠别动,自个把袖子一撩,露出当日从沙洲贼党那儿取回的袖套暗器,手腕一抬,对准殿中软蒲,射出一箭,便拉着顾少棠后退离开,躲了一阵,复而引着顾少棠大步踏入门去,但见殿中僧人,皆已倒地昏迷不醒。

原来那箭射入蒲团中,无声无息,却是大有玄机,箭管空心塞**散,一瞬起热,便散出些无色无味的迷烟来,迷晕了他们。

顾少棠随后而入,抬目,见殿中千佛环绕,气势恢宏,令人观而心震,却不知为何,遍体发寒,觉道此地有些阴森。

卜仓舟在她背后闭了殿门,紧接着跑至那陈列无数佛像的供台前,将四处佛像皆扭转了方位,东南西北所向不一,倒有些似在摆列阵形,顾少棠观之琢磨,忽觉脚下一颤,竟似轻微地震一般,抬目见卜仓舟朝她摆手,向前一指,引她往殿堂中最为巨大的金佛所在之处去看。

顾少棠谨慎前行数十步,伫立在金佛前,抬首端详片刻,看不出端倪,心念一动,绕到金佛背后,果见佛台之下,地面开启了一道方口——

她蹲身往下看,只见两臂展宽的石阶向下铺展,延伸到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似是地道,好奇心大起,正要跨步下去,卜仓舟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