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朱楼寒(1/1)

满街人潮乱涌,顾少棠足若凌波,在拥挤的人群中犹行得飞快。

雨化田几次伸手,竟都抓不住,只觉她身形变幻,犹如一抹流云,穿梭如雾,似要飞上天一般,叫人一挤,转眼不见了她的去向,众里寻无处,当下纵身跃上屋脊,放目一览,才觉出一抹身影,飞踏虹桥,去往灯火绚烂的北郊园林,只便施展轻功,追寻而去,穿梭廊桥,绕过假山,忽而顿步,竟见她提着一个双鱼灯笼,定定站在爬满绿藤的石墙那处等他。

白衣胜雪,被灯火映上华彩,乌眸粉唇,含着气定神闲的笑,她向他打趣:“做什么跟着我?想打劫吗?”

寂空倏忽一声长啸,烟花在她身后的天空炸开,千朵繁花落星如雨,璀璨迷离,映在雨化田乌黑的眼瞳里。

然而眼中所能见到的,除了她,一切都是摇晃的虚影。

雨化田抬步过去,却不言语,轻握了握她提灯笼的手,灯笼抖了一下。

顾少棠歪了歪脑袋,抬起手,轻轻掀开他的面具,调侃似地笑:“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嚒?”

雨化田喉间一动,手指紧了紧,询问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似在等她给出答案。

顾少棠垂了眼眸,努了努唇,复而抬头瞅他,神情有点别扭:“如果我说不行……”

话犹未尽,纤腰已被长臂圈拥,顾少棠骤然被他压退几步,背抵上墙,整个人陷入枝叶繁蔓的爬藤瀑布中,手一颤,险些掉了灯笼,不及反应,唇儿便遭了掠夺,初时有些痛,不满地哼了几声,声音随即被吞没。

雨化田强势夺取她的吻,唇舌相抵,恣意偷欢,快感迷离,辗转厮磨也是不够,千般汲取仍嫌不足,他越吻越贪,只愿与她抵死缠绵,顾少棠被吻得喘不过气,双手爬上了他坚实的背脊,将衣料抓出了皱褶:“雨……唔……”

微弱的抗议敌不过狂风暴雨般的侵袭。

终于,终于,是在她快要窒息那一刻放开。

顾少棠脚软得站不住,只靠他一臂支撑着,他犹有不舍,挑起她尖巧下颏,啄吻她湿润的唇瓣,感觉她急促的呼吸,漾着微温浸染他骚动的心房。

四目相对,烟花在夜空接连炸开,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声响,却敌不过彼此心跳怦然,响彻心房,软绵绵的情愫,肆意晕染,心灵在发烫,烘得彼此暖融舒坦。

没有约定,亦彼此默契,沉迷忘返,抛开一切束缚,只将全副真心拿出来相见。

雨化田将额心与她相抵,捧着她面颊,指掌忽颤,眉间郁结,无法克制思绪乱涌——

那一年,他离开落雁谷,四处游荡,漫无目的,身如浮萍,无法靠岸。

那一夜,亦是上元佳节,初次相见,她顽皮闹事,掀了街边赌摊被人追着跑,人群中乍然一见,不由分说,抓了他的手就逃。

阴差阳错,就此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握着爹娘留下的信,他藏身僻处,看着卜仓舟弯腰,为海棠树下贪眠的她遮去日光,笑得餍足。

该去憎恨什么,该去报复什么,忽然间没了答案……紧握手掌,将信笺化为碎片,决然转身,山路绵长,背着她走过的痕迹,他不肯留恋。

但该去往何处?无论去到哪里,终只是飘零江湖。

长于暗室之中,囚于铁笼之内,他曾无数次渴望自由渴望光芒,终得见天日,终自由之身,天下之大,竟遍寻不着栖身之所——料想江湖浮沉,纵有一死,曝尸于市,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然而他穿过腥风血雨,终不肯舍弃求生的渴望,因而迟迟起行,回到将他拯救又将他扼杀的那人身边——怎料这一回头,却使命运之绳将她与他捆缚在了一起,打上死结,自此生死循环,无法挣脱。

顾少棠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神情这样沉重,“雨化田……”

只轻轻一唤,便惊动了他。

雨化田怔怔看她,半晌不语,眸中似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倏然垂首,将头埋入她颈间,臂弯收拢,与她紧紧温存,单单纯纯,痴痴缠缠,只愿拥有她的温度,不再去想其他。

顾少棠似有所觉,也不说话,由他抱着。

微光点染,爬藤翠绿的枝叶,滴下清露,打在发亮的双鱼灯笼上。

清风伏檐而过,携二人执手,看一夜烟花散尽,满城灯火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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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冷,画屏幽,漠漠清寒上小楼。

顾少棠慵慵醒转睁目,盯着陌生的床顶,脑子一片混沌,一时想不起身在何方。

右边探来一只手,轻抚她左颊,顾少棠眼珠迟钝一转,盯着坐在床边的雨化田:“这是哪里?”

“穆府。”

“我怎么在这里?”

雨化田微笑看她:“你睡得沉了。”

顾少棠皱眉,努力从将醒未醒的思绪中挤出一滴回忆——

昨夜与他同坐塔顶看了一夜风景,本还打算一起看日出,谁知自个折腾一日,竟熬不过自睡去了,不觉有些遗憾:“你看到日出了吗?”

“没有……”

雨化田俯身卧在她身侧,将她披散枕畔的柔软发丝勾起一缕,在指间缠绕,爱不释手:“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顾少棠也不知玩头发丝有甚趣味,然大抵是他的气息让她很安心,点了点头,往他胸膛一依,竟又浮起睡意,打了个呵欠,忽而听见楼阁外瓢泼雨声,朦朦胧胧道:“下雨了?”

“嗯。”

“几时下的?”

“寅时。”

顾少棠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扯着被子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忽醒觉低头,瞧着自个衣着齐整,干干净净,雨化田却已是换了一身新衣,不由抓了他衣袖惊道:“你淋雨了?”

昨夜寅时她与他都还在外头,她又哪里知道,她撑不住睡去后,暴雨突袭,雨化田怕她挨淋,又不想叫醒她,便脱了外袍给她遮雨,穆府较如意客栈稍远,他私心之下仍是施展轻功将她抱回了穆府,这一路,顾少棠是半根头发没湿,他却险成了落汤鸡。

只不过想她如此警醒之人,雨声如洒豆,竟都没醒,多半是因为在他怀里睡得安心,雨化田心中自愉,只道:“湿了一点,不碍事。”

顾少棠皱眉瞅他半天,撅了撅唇,似有事想做,一摸头发,起身四下一找:“我的发带呢?”

雨化田也不言语,起身到镜妆台前取了一把凤柄玉梳,复而坐上床,将她背对着自己靠在胸膛,慢慢为她栉发。

三千青丝黑如墨,软软垂在他手中,丝绸般柔滑,水一般清冷的触感,顺着指缝倾泻如瀑,雨化田心一动,微微俯首,极为慎重的,在她发间亲昵一吻。

顾少棠头发被他抓在手里玩,背脊莫名泛起一阵异样感觉,发间又遭他一吻,脸上更是发烫,伸手就想来抓梳子:“我自己来,我自己会梳。”

“我来。”雨化田别手不许她抢,顺便趁她转头之际偷了个香。

顾少棠面上飞霞,皱眉睇他,小嘴呶呶不休的还要争,见他作势要吻,慌忙背过身去,端直了背脊恼道:“那你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雨化田瞧着她耳根泛红,唇边一笑,并不拆穿,仍仔细梳着她的发,一根不忍弄断。

顾少棠为了方便,平日总将全部头发团到一起,或加冠,或只束发带,配一身白色行装,游走江湖,便觉利落,此时却觉他只将她头发团起半截,余下长长一摆,软软垂披于肩,随后,往她团起的发髻插了根簪子进来。

顾少棠摸了一把,簪头宝玉有指节般粗,手感极好,是上等的玉簪,她觉固定得也挺好,便不拔下来看看什么模样,回头瞥他一眼:“这算定情信物吗?”这话问得,真一点都不害臊。

雨化田莫测一笑,捧起她脸颊,在她嘴角一吻:“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顾少棠哼道:“看你这么诚心,我收了便是。”她得了便宜卖个乖,溜下床去,披了外衣套了靴,便出了房门,也不知干什么去,因未道别,雨化田也自等着,不多时回来,捧着一碗清透浅棕的东西道:“厨房里没人,我给你煮了碗姜汤,趁热喝了。”

雨化田眉梢一动,接过她递来的姜汤,却听她叮嘱道:“你喝了便躺着歇息吧,我先回客栈一趟。”

雨化田将她拉住:“雨停了再走。”

顾少棠别眼去瞅一角天空,雨丝密集如帘,“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不停正好。”

顾少棠听着这话不对劲,忙抽回手来作势躲开,促狭似的看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想干什么?”

雨化田知她在找乐子,只将姜汤喝尽,抬眼看她,见她自己出言招惹,却竟真退了一步,怕他化了豺狼虎豹般,便笑道:“我不干什么,你过来。”

那笑,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顾少棠心里直犯嘀咕,却管不住自己的腿,凑近两步,便被他拉了手去,这回他倒真没不安分,只给她把了脉,低语了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