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现真章(1/1)

楼内万优神态闲适,又开了腔:“你们受的是西厂的命令,西厂受的是皇帝的驱使,而这皇帝,听的却是娘娘的话,本公子虽无品无级,可在娘娘跟前的地位,尤甚于雨化田千百倍,你们胆敢忤逆,下场只会比这大档头更不值当,听清楚了没有?”

那几人顿了一刻,才齐声道:“属下明白。”

万优打了个呵欠,懒目一瞥:“这西厂督主,为何没来啊?”

“督主大人有事在身,不便前来。”

万优重又躺回歌妓怀里,挑眉哼笑道:“这倒奇了,现下眼前摆着这么大的功劳,他倒不争不抢?有可能吗?”

“……”

万优叹了一声,讥讽道:“这雨化田可不老实啊,生就一副妖魅相,爬得上绣床也不稀奇,仗着娘娘宠爱,就肆意胡作非为,这野心昭昭,将来,还不得登峰造极,爬到龙床上去?哈!娘娘千防万防,防着那些千娇百媚,却没想到会有此一招吧?”

顾少棠心一抖,只觉一股寒气透背而来,侧目瞧见身后人唇边勾着一抹浅笑。

那笑,却比冰霜更冷,直像一把出鞘的利刃,要剜人心骨。

顾少棠见他这般神情,便知万优口中所言,定是辱了他,心里也暗暗好笑,这雨化田,竟也有受辱而不发作的时刻?

显然,她忘了自己正受人挟制,唇边笑意未及隐去,猛被他抬指按住,下颌被迫抬起,目光瞥去,见他脸色阴沉地盯视着自己,乌黑鬓发染着星月的光辉,真真如妖邪一般,蓦地又觉彼此身躯紧密相贴,温热缱绻,一时有些怔愣。

雨化田凤眸一眯,两指倏然施力,往她粉嫩的唇瓣蹂躏了下去。

顾少棠吃痛回神,苦于双手受制,挣扎不开,心内郁闷无处发泄,张口就往他指背狠狠咬了下去。

雨化田手指一颤,只觉她洁白的贝齿,跟鱼儿上了钩似的,咬着他指节不放,牙齿坚硬咬合带来的疼痛,又掺有她唇间温热绵软的触感,鲜明对比,竟引发一阵奇妙的酥麻感,雨化田喉间一紧,眸色一沉,紧扣住她的腰,声线喑哑,在她耳边低声命令:“松口。”

顾少棠报复似的咬得更紧,微昂首,目光灼灼瞪着他,仿佛在反命令。

雨化田无法,只得先松开对她的钳制。

他知道,与她碰撞,让步,意味着什么。

掌下一松,已知变数。

顾少棠得隙,左手猛施擒拿,扣他腕间脉门,足尖踮瓦,灵巧抽身而出,寸斜檐,旋踵间,运用巧劲,反一把将他甩向墙壁,右手抽了一把飞镖,压制其动作同时飞镖旋握于掌,狠狠朝他扎了下去——

削铁如泥的钩尾飞镖,在距离雨化田咽喉仅仅半寸的距离,偏斜轨道,扎入了墙壁里,碎屑轻滴。

雨化田没躲没闪,一如在穆府与她斗剑时那般。

楼内不知楼外事,万优吩咐西厂一众入二楼厢房待命,着人离开,自个只便歇着。

夜冷风轻,只剩笙箫丝竹之声,轻盈音律,漫出窗棂,萦于耳际,这窄檐高处不胜寒,得了月光眷顾,莹辉漫漫,笼着两人,影子曳墙,一动不动,仿佛栖化成石。

雨化田默不吭声,只定定看着她,那双眼眸,甚至比这夜色更深沉,在他眼里的倒影,顾少棠看到了眼神彷徨的自己,指尖一颤,眸中陡然渗入一丝凛然,咬牙握紧飞镖,猛然往他脖颈划曳而去。

终还是停下,刃处,在他脖颈皮肤之上,无法再挪动分寸。

指掌在发抖。

他的脸沐浴在月光中,平静得就像深谷中的湖水,而她只是湖水中偶然被风吹起的涟漪,不断地动荡,却始终无力挣脱他的掌控。

她能屡次佯装落于下风骗他出手相救,他又何尝不是胸有成竹知她无法对他狠下杀手?

顾少棠咬紧牙关,懊恼至极,拔出飞镖,用只有他听得到声音道:“雨化田,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次就放过你。”

她知道这是一个多拙劣的借口,只是不甘心,太不甘心。

想要找到宣泄的出口,想要得出不杀他的理由,想要证明自己并没有被他动摇。

而敏锐如雨化田,又怎么可能看不穿她的不甘心?

默然不语,并不是应承,只因她一字一句,如同强调,从来傲视的眼神,却在狼狈闪躲,那模样有多别扭,就有多可爱,于是勾唇浅笑,冰冷冷的一句话,到了嘴边,重又沉到了心底。

顾少棠,你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相对无言间,蓦又听得一阵脚步声上楼来,片刻,一道老妪声音传出:“少爷,属下已调查过,那顾少棠几人全不在府衙,也不在聚盛客栈。”

美人榻上,万优懒目一瞥:“那你就这样回来了?”

那老妪一抖,忙道:“属下又去义士盟查探,只见得那伤重的樊华还在,其余几人全无踪影,属下已派人出城查探,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

万优叹了一口气,曲起指节轻敲额际:“全都跑了,叫本公子没得玩,这怎么成?唉,爷现在好无聊好无聊,你说,该怎么办?”

那老妪寻思道:“属下尚有暖玉丸几颗,少爷要不要找人来试试?”

万优还是叹气,满目凄然:“无聊无聊,这暖玉丸吃下肚,让人从腹中开始向外腐烂流脓,痛不欲生,好玩是好玩,只是死相太丑了,爷不乐意瞧。”说到此,突然一翻身坐起问道:“你说那樊华还在义士盟?”

“是。”

“他醒了?”

“还没醒,不过前有更夫指证曾见他带着一个小孩跑进东风林,穆渊便派人保护着他,怕是要等他醒来再行查问。”

“啧!本公子明明留下了扇子做证据,穆渊还故意延迟英雄大会的举行,一副认真查案的样子,装给谁看呢?当真是无趣啊无趣,现今这世道,想找个敢冲犯权贵的官儿,竟都这么难,唉……真想把他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具扯下来……”话音未落,双眸突地一亮,“有了!”

“少爷想做什么?”

万优抚掌,笑比桃花灿烂:“穆渊想查案,我偏让他查不成,樊华那小子背上不是有伤么,爷把这暖玉丸碾成粉,往他伤口上一洒,看看有何效果,他脸长得这般好看,总不至于死得太不堪入目吧?——哈!好玩好玩!随我走!”

顾少棠听到这里已是背脊发寒,想这人心肠真如蛇蝎狠毒,为逞一时之愉,竟将无辜人命视如玩物!又听得脚步声往外走,便是要去义士盟找樊华的麻烦,往深一想,指不定是想灭口,当下纵窗而入,见屋内声寂无人,便要追出,却被随之而入的雨化田拽住了手。

顾少棠知他要阻拦,回身一掌朝他打去,被他推掌轻易化解,心下不满,又一拳直攻面门,被他侧首偏掌挡开,更是气愤!拳来掌往,两人一瞬之间过了几招,结果还是顾少棠落于下风,竟就被他正面反剪了双手,压得背部抵柱,无路可退,肩儿挣扎不停当。纱帐漫漫间,灯火昳丽处,他低头与她额对额,四目相对,沉声道:“这事轮不到你出手。”

话音未落,陡然一阵轰然巨响。

闻香楼楼高三层,穹顶高,辟廊道,中悬空,各有飞桥连接,彩画斑斓,富丽堂皇。

万优等人刚踏上飞虹桥,突闻得四处响起阵阵粗粝的磨石声,隔着朱色栏杆,垂眸只见底下大门关闭,落了机关石门,四处窗口亦无一例外,全落了石板。

偌大一个闻香楼,霎时成了个缝隙不露的金钟罩。

底下楼客不明状况,也知不对,喧嚣笑谈声,霎时静谧,只觉掌柜和跑堂的俱已不知所踪,正疑然,陡觉顶上一阵巨响,无数黑影从天而降——黑衣人飞悬锁链,雨点般落在三楼二楼各处廊道飞桥,其中数人手握长刀,冲突窜跃,杀意昭彰,直扑万优等人过来,一名歌妓猝不及防遭戮,尸体从桥上坠落而下,砸在酒桌上,血沫飞溅,霎时惊起尖叫无数。

万优陡然回身,眼神中已透出杀气。

围着他的那些个歌妓,却都不是寻常人,抓起乐器挡下黑衣人袭击,猛然抽出其内藏着的尖锐兵器,与他们厮杀对搏起来,显是要全力阻止他们靠近万优。

而勉强抵挡得住,也因对付万优的毕竟是小数,黑衣人大多直冲二楼厢房而去,其内西厂众人察觉不对,兵器一亮,抢先一步冲了出来,奋力抵抗。

闻香楼中,陷入刀光剑影的混战,乱成一团,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那老妪细细一瞧,不由紧张起来:“少爷,不好了!这些是西域暗卫!”

说罢又觉身后歌妓不支倒地,当下抽刀,与扑过来的黑衣人对打。

万优双目一眯,回望厢房,猛一甩袖,抢过身后歌妓手中长软剑,转手划弧,削落正面逼来的黑衣人首级,鲜血飞溅,又纵身飞跃,所到之处,剑光疾闪,迎战的黑衣人皆抵挡不住,血溅三尺。

正与那老妪对打的黑衣人见得此状,心下一沉。

这批西域暗卫得来不易,哪能任她屠戮,当下刀舞狂龙,内力直贯,将那老妪击落飞桥,纵身一跃,拦住欲往厢房而去的万优,一时刀剑相向。

高楼之中,飞桥之上,横尸一片,血如流水,顺着栏隙往下淌。

万优手中长软剑薄而柔韧,需以柔和剑法相应,可他偏以刚制柔,舞剑如枪,专攻拦扎二道,显见极有枪**底,两人兵器相击,致力拦接,僵持不下。

万优一剑抵住,舌尖舔去唇边血迹,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雨化田的走狗,来,狗儿乖乖,汪汪汪……”

黑衣人遭她耻笑,目光一凛,转手划刀,直冲他项上人头,万优身法灵活一避,剑舞疾风,劈刺而来,黑衣人应接数下,却是不暇,猛然闪开一剑,纵身起跳飞退,半蹲桥栏之上,却觉蒙面黑布已被削落,颈上渗出一道伤,眼神霎时凝重,未及开腔,又觉厢房内一道人影施然步出,当下纵身,跃至那人跟前跪下。

“大人,末将——”

雨化田道:“你退下。”

辛眺忙道:“大人,末将尚能应对……”

雨化田长指触向腰间剑柄,冷冷一笑:“我可不愿白白折损一员大将。”

话音未落,三刃剑已缓缓出鞘,灯火镀上锋芒,剑尖斜指,映出飞桥之上孑然一人。

万优伫立在血泊中,嘿嘿一笑,抬起沾满鲜血的手,在脸上划下三道血痕,那笑靥,竟有一丝迷乱,“九尾狐,九尾狐,尾巴藏不住,来,乖乖的,爷帮你一条一条,全部砍下来……”

铿锵一声,危机袭至面前,抬剑格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