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探因由(1/1)

罗帐勾起,帘栊低垂。

屋内死气沉沉,空气凝固了般,没有人说话。

俯卧于床榻上的少年**上身,身下仅以锦被遮盖,体形偏瘦,肩背之处裹着一圈圈纱布,隐隐渗出血色,已被擦净的脸苍白如纸,一缕气息若有若无,仿佛已经死去。

小柱子站在床边,埋着头的表情看不清晰,隐隐可见小牙咬得下唇发白,他从温热的水盆里一遍遍拧起巾帕,水声淅沥,为他擦拭身上的血迹,好像不这么做,他就没有勇气再站在这里。

几步之遥,顾少棠盘臂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沉沉。

便是因为她这般脸色,屋中才有如此气氛,谁也不敢开腔,怕点燃火药桶。

良久,顾少棠终于打破沉默:“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调沉沉,无甚表情。

只这一句,旁边杵着的三个人便有两个慌了神。

辛平扑通就跪下了,满脸愧疚:“老大,这事都是我的错,我们连夜赶到洛阳,打听到你们住在这里,我见你不在,就想吓唬吓唬他们玩玩,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二财也跟着跪下,膝行过来认罪:“错的是我!这事是我提议的,老大,你要罚就罚我吧,砍了我的脑袋也好,就当给樊小子赔命了!”

“滚!你个秃脑壳毛都没几根有啥好砍的,功劳你要抢,认罚你抢个屁——老大,这都是我的错,要砍就砍我吧。”

“娘的,你个熏死人的大瓣蒜就好砍?老子就爱认罚,你闪边去!老大,错在我,你砍我吧!”

“砍我!”

“砍我!”

顾少棠一拍扶手,“别吵了!人都伤成这样了,砍你们有屁用?!”

不过去了一趟穆府,回来就见樊华就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顾少棠心里着实烦躁,呵斥一声,又道:“我问你们,你们把樊华救回来的时候,可有看到行凶之人?”

辛平二财埋头努力回忆,只道:“我们三个出去找他们,半路上碰到小屁孩,跟着他到了那里,就只看到樊小子一个人倒在树下,没有别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

辛平咽了咽口水,脸色有点发青,“我们循着血迹过去,看到砍伤樊小子的那几个人的尸体……”

顾少棠皱眉:“尸体?”看他们表情,似有异状。

二财接茬道:“娘耶,别提多可怕了,那些人,都他妈成肉块了……”

“肉块,是被乱刀砍的?”

辛平想了想摇头道:“肯定不是被砍的,看着倒跟被人撕了似的,那肉都是烂的。”

顾少棠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别不是夸大其词吧,谁有那能耐能把人撕成肉块?”

“就是就是,所以老子才说见鬼了啊……”二财上赶着喊,话音一顿,又忙转向旁边杵着假装欣赏花瓶的人:“黄哥,洛阳是你家乡,你该知道点东西吧,你说,这洛阳里头,是不是藏着什么会撕人的怪物?”

黄岗被他一喊,神情有些不自在,瞥了顾少棠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只讪笑道:“胡扯什么,都说我这家乡人杰地灵的,哪里会有什么怪物,按我猜,多半是什么武功高强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诶……不就像老大那样?!当初在平顶山,我差点被那些押镖的人砍死,也是老大出手救我,老大那时的仁义盖世,恩德盖天啊,小我真是没齿难忘!”

顾少棠遭他腆着脸讨好,眼皮也不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无关乎冷漠,当初这黄岗被押镖之人砍伤,辛平二财为了救他险些命丧刀下,她因此才出手相救,算不得于他有恩,再者,虽说做了土匪,再讲仁义道德实在可笑,可这黄岗在义气方面,确实不如辛平二财,当初龙门大战时,她单人匹马前去刺探西厂番子行迹,便是亲眼看着他,自以为没人注意,牵了马溜走,独自逃生。

也罢,那时她联手他们,是为了寻宝而去,跟西厂根本毫无瓜葛,却突然要与赵怀安联手对付西厂,那时情况,若无良策,便是以卵击石,这黄岗不想枉送性命而开溜,也是理所当然,但这番不告而别的行径,终究是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因而对他,实在亲切不起来。

道这黄岗,离了龙门出关,避完黑沙暴,意外得了雨化田被沙暴卷走的三刃剑,回了中原转手卖得大笔银两,若省吃俭用些,做点小生意,也够他活一辈子了,谁知出入几次赌坊,一切化为乌有,也便夹着尾巴回了平顶山重操旧业,而后虽从道上消息得知顾少棠还活着,实在也抹不下脸回去巴结,幸得辛平二财回了一趟平顶山见了他,毕竟兄弟一场,好说歹说,就如最初一般,劝他一起投奔鹰帮,这才三人成行到洛阳来。

黄岗见顾少棠对自己不冷不热,心里也尴尬,挪步出了房门去。

顾少棠让辛平二财起身,心中疑团未解,沉吟一声,又唤道:“小柱子,你过来。”

她声线柔和,不含半丝责备,小柱子却跟被人吼了一声似的,浑身一震,直把手中巾帕绞得死紧,好一会儿,才逼迫自己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低垂着脑袋。

顾少棠轻握他的肩膀,慢声问他:“告诉顾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柱子眼神闪烁,不敢抬头看她,好半天才嗫嚅道:“有人,追我们。”

“谁在追你们,他们有没有自报身份?”

小柱子欲言又止,憋了好一会儿,眼眶一红,慌张地摇头喊道:“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跟我没关系!”

顾少棠只道他是吓坏了,连忙搂入怀里轻拍背脊安抚,叹息道:“没事的,当然跟你没关系,这些人多半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的错。”

一念之差,害他卷入这场风波,她实在愧疚。

小柱子靠在她肩头,浑身发抖,满眼噙泪。

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那是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想告诉她,可是他不能,若顾少棠知道了他的身份,还会对他这样好吗?

樊华伤得太重,昏睡不醒,屋内正寂然间,黄岗猛又慌慌张张闯进门来——

“不好了!老大——外头有大批官兵包围了这里——”

顾少棠闻言神色一凝,未做得声,已闻门外脚步声有序纷至,却是那穆渊领着大批官兵,踏入门来。

官冲匪来,来者不善。

辛平二财乱了阵脚,兵器一亮,摆出一副随时要拼命的架势。

顾少棠却不动如山,只投目镇静道:“知府大人,这是想做什么?”

穆渊踏入门来,略一拱袖,道:“诸位莫惊,本府今日是为一事前来,诸位可知义士盟中六位高手昨夜在东风林遇害之事?”

辛平二财闻言当即溜了樊华一眼,正要开腔,却遭顾少棠抬手阻住,只听她道:“今儿尚未出行,并无听闻,知府大人前来,是与此事有关?”

“正是。仵作验尸,称凶杀案与武林人士有关,此案非同小可,本府特地前来调查。”

“喔,知府大人,难不成是怀疑这事是我们所为?”

顾少棠听他所言,便知昨夜是谁人伤了樊华,只是不解她并未招惹义士盟,这义士盟中高手,何以迫害樊华?而救了樊华,杀了那些高手的,又都是什么人?这一切,估计只有等樊华醒来,才能探知真相,她不向穆渊透露迹象,因着她不信他。

穆渊道:“真相尚未查明,本府岂能擅下定论,只是这凶案的发生,洛阳城中所有的武林人士皆有嫌疑。”

他方才一觑,自然没漏过辛平二财露出的马脚,目光转向樊华,问道:“顾帮主,这位小兄弟何以伤重至此?”

顾少棠疑他如此问法,是全不知情,还是装模作样?只道:“此事正要向知府大人禀明,我这位兄弟,昨夜独处时遭了贼人袭击,因不通武学,才伤重至此,险些丢了性命,倒不知伤人者,是否与义士盟那几位高手的死有关……大人此番调查,若有线索,还请遣人告知一二。”

穆渊知她是在试探,也只不动声色道:“若有线索,本府定会留心,只是为免他人再受迫害,现下应以抓凶手为重,昨夜死者六人,皆是高手,这杀人者武功定是凌驾于他们之上。”

话音一顿,视线掠过屋内众人,见辛平二财吹胡子瞪眼睛,再加个黄岗凑一块都成不了气候,自是不可能,顾少棠虽武功高强,但一个女子又如何能用那种残忍的手法杀人?躲在她身后的黄口小儿,不足总角,瘦弱可怜,这樊华不通武学的,也是嫌疑可免。

这一室人,全没有可疑之处。

穆渊虽想与他们无关,也要公事公办:“这洛阳城内的武林人士,俱要接受盘查,还得劳请诸位至衙门一趟,是非曲直,清白与否,本府自会还你们公道。”

原来,这些官兵,并不只冲着他们来。

顾少棠心口一松,略一思忖,又狐疑道:“洛阳城内发生这等大事,我们江湖人士,若有涉嫌,自当上衙门证个清白,但此事由衙役通报即可,何须知府大人亲自前来?”

穆渊道:“诸位是受英雄帖之邀而来,卷入这场风波,也属无妄之灾,本府亲身前来,聊表歉意。”

顾少棠支着膝,淡讽一笑,道:“别不是有别的目的吧?”

穆渊怔了一瞬,一时无话。

顾少棠瞧出端倪,又道:“也罢,若真要我们往府衙走一趟也无妨,可偏我这兄弟伤重,须得有人伺候在旁,知府大人以为如何?”

穆渊抚须道:“本府自当派人悉心照料,顾帮主大可放心。”

“若有半点差池?”顾少棠明眸微睐,似是警告。

穆渊不解此语:“顾帮主所言差池是以何指?”

顾少棠暗忖这穆渊言行神态看不出异状,倒像真不知情,莫非樊华被伤之事是义士盟中人私为?实在放心不下,她又道:“我这几个弟兄,应与此案无关,可否留于此,我一人独行?”

辛平二财登时喊出声:“不成!老大,我们随你一起去!谁知这老匹夫会不会耍阴招,先抓了你再把我们一网打尽!”

这一声老匹夫叫得好猖狂,穆渊脸皮一抽,登时动怒,“尔等贼寇,本府若要抓,何愁没有名目,岂容你们如此放肆?!”

顾少棠见他如此不容轻辱,便知他爱惜名声脸面,反而放心,扬唇笑道:“知府大人做派清正,自是不会做出这等卑鄙行径,再者义士盟高手如云,何须设陷缉拿?辛平二财,你们口出不逊,还不向知府大人赔罪?”

辛平二财互看一眼,这才驱身过去赔礼道歉。

顾少棠这才直起身来,道:“这樊兄弟与我们是萍水之交,现下有了知府大人的承诺照应,我们也便安心,这府衙一趟,当行则行。”

说罢,便牵了小柱子,率先踏出房门,得至楼下,果见官兵四处,盘查缉拿。

穆渊随后而出,辛平三人也紧赶而出,仍旧提防着万一。

刚至门口,却见官兵拉着良驹几匹,正候着他们。